這一夜,和雲清一起睡覺的二小子耀武一直在說夢話。警戒著的雲清聽到了他一陣又一陣地夢話,這些夢話到底是什麽內容,因為他絮絮叨叨地吐字不清,故而也聽不清楚,但其間夾雜交替著不少笑聲、哭聲還有罵聲,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了淩晨一點才結束。


    但到了早上四點半,這種狀況又開始了,二小子不但罵人,還開始打人了,躺在炕上的他腳踢手揚,雲清差點被他扇了一巴掌,所幸他有所防備,躲過了旁邊這飛來的一反掌,但隨之而來的一腿卻把師徒二人共同蓋的一床棉被踢下了炕頭,和衣而臥的雲清坐起身沒有立即去撿拾被子,而是定定地看著同樣和衣而臥的二小子。


    在這高山地帶,四月底夜晚的天氣還是很冷的,此時遠方的雄雞一聲長鳴,和著山野呼嘯而來的風把一陣陣涼意吹進窗戶,接著村子裏高亢鳴叫的雞一下子多了起來,此起彼和地在這空闊的鄉野叫個不停,大有不叫出太陽不罷休的架勢。但這些對二小子不起一點作用,一夜沒睡好的他麵色紅潤仍然在昏昏睡覺,隻是此刻沒了夢話和拳打腳踢,雲清無奈地翻身下炕撿起被子,輕輕拍打了幾下,給他蓋上。


    這一夜,不但雲清和二小子耀武沒睡好,就連已經回到景古城的石生也沒睡好。


    前天早上,他是被前來救援的景古人從古堡對麵斷崖下的刺叢裏喊出來的,驚嚇一夜的他被叫出來時已經狼狽不堪,渾身被泥水裹挾,瑟瑟發抖,問什麽都是一問三不知,似乎嚇傻了一般。紮西頭人派出二十個精壯的部落男子把他和前來救援的景古人一起送回了景古城。


    走到景古城外時,他們遇上從狄道(臨洮)來的警察和保安隊共五十人,十名警察,其中由上次來的張科長帶隊。另外有四十人是狄道保安司令部派來的,由保安司令張一鳴的親信帶隊,這一行四十人都是穿黑色的警服,帶大蓋帽,人人騎上好的南番快馬,配以清一色的製式鋼槍,可謂槍械精良,人員精幹,再看軍容風紀卻一個個如狼似虎,匪氣十足。


    麵對警察和保安司令部聯合組成的專案組問詢,石生一口咬定是楊春來勾結匪人做的案,等聽到雲清和二小子不見了,他把這兩人也扯了進去。問詢基本上都由保安司令部來人主導,麵對這樣的詢問,張科長一直沒有過多地表態,他隻是默默地記錄著,直止到問訊完後,也沒有發表意見。目前的石生是石遠舉商隊中唯一一個回到回到景古城的當事人和證人。


    隨後楊春來、雲清、二小子三人的畫像很快就被貼在了景古城門洞外以及交通要道和大一點的村頭村尾,於此同時也備案飛騎送往了狄道城縣衙,由城內再行畫像宣喻四鄉,懸賞捉拿。


    從狄道縣衙來的張一鳴的親信姓馬,叫馬來西,此人個子魁梧,生得滿臉橫肉,穿一身黑色警服,紮一副紅色皮帶,腰挎一枝盒子炮,走路散漫,一副行伍出身的樣子。詢問結束後,酒足飯飽的他派人請來了景古城內外的八大頭人、眾鄉老和其他重要人士,在議事廳前的樹下召開了村民擴大會議。


    為他抬來的太師椅旁邊站著荷槍實彈的警察、保安部隊士兵,被人看押著仍舊在哆嗦的石生在離會場不遠處等候著。他坐在石遠舉曾經坐過的太師椅上一邊旁若無人地剔著牙,一邊冷冷地看著竊竊私語的頭人和眾鄉賢們,這時候秦先生和春紅也帶著兩個孩子走進了會場,站在後麵。


    看到人來的差不多了,馬來西順手丟掉牙簽,起身大手一揮,開始用牛鈴鐺般大的眼睛凶狠地掃視著四周,待眾人翹首安靜下來,他提了提嗓音,開始親自宣布起案情來。


    “各位鄉鄰,各位鄉親,今天召集大家來的目的就是,給你們通報一件大事情,神馬個事情呢?就是你們景古城的石大善人石遠舉在前往岷州的路上,在九甸峽被人暗害了。他們這一砝總共有十二人遇害,經查,這是一起內外勾結的圖財害命大案,本城楊木匠家楊春來和阿古山甘泉寺野道士雲清原名叫馬林嘯的勾結歹人,一起作案,更有甚者,還有小土匪參與作案,真讓人觸目驚心,經查這個小土匪就是楊木匠家的二小子楊耀武,這個娃娃一向膽大妄為,不尊長輩,這一次也參與了這件案子,小小年紀就為匪做歹,實屬罪大惡極,今天叫大家來的目的,就是希望大家如果發現了案犯,不要包庇,如果報案,本司令部將有重賞,如若哪個知情不報,包庇罪犯,將罪加一等!”


    聽到他的宣布,底下聽的人們議論紛紛,後麵的耀武娘幾乎要暈過去了,天大大吆,兒子小小年紀就成土匪了,讓我怎麽活人呢?但令她安慰的是議論者以不相信者居多,人們說著說著就開始普遍對這個結論表示懷疑,不一會兒群情激奮,會議有點開不下去了,有人直接就質問開了。


    “馬長官,我是石遠舉的妻子,我夫君至今下落不明,但你說他們三個是土匪,我實在不相信,也就是昨天吧,我們在朱家山遇到了土匪,多虧了雲清道長出手相救,才不至於落入歹人手中,救出我們後,他即刻前往九甸峽救人,你這樣說,實在難以讓人信服,作為親曆者之一我不相信這個結論,害我夫君一行的必定有其他人,還請馬長官再行偵查,以明是非!”


    “對!我們不相信,請馬長官查明真相,給我們亡人家屬一個交代!”抗議聲此起彼伏,接連不斷,場麵有點亂,張科長冷冷地看著,他想看馬來西怎麽收拾場麵。


    聽到朱家山遇到土匪一事,馬來西臉部的肌肉不自覺地一陣痙攣,他惡狠狠地看了眾人一眼,旋即又換了一副冷臉對大家高聲說道:“我可以負責任地說,這次朱家山土匪事件是一次土匪們互相火拚的結果,起因就是為了分贓不勻,事情一結束,雲清快馬前往九甸峽,親自參與了這次搶劫殺人活動,就是這麽一回事!”


    “我們有證人可以證明雲道長不是去殺人而是去救人的!”春紅說道。


    “好,你們有證人,那好,把你們的證人叫出來吧,啊,你們的證人在哪裏呢?”馬來西以一副開明的樣子,張開雙臂,四處張望著,似乎在等證人上場,可是沒有任何人上場。


    秦先生和春紅四下一看,跟著雲清前往救援的幾人,作為重要證人卻一個都不在場,她傻眼了,秦先生感覺事情相當地不妙。


    “那麽,馬長官說他們是土匪,你們可有證據?”春紅不服氣地問道。


    “哦,石夫人啊,我當然是有證據的,大家如若不信,我可以讓證人說話。”他傲慢地看了春紅夫人一眼,衝石生那邊一個偏頭,那邊人會意,押著強打起精神的石生走了過來,站到了前麵。


    “這個人,想必夫人和大家都認識吧,他就是這次案件目前唯一活著的證人,也是受害者石遠舉老先生的親侄兒,大家應該相信他不會撒謊地。”


    大家注視著石生,要看一下到底他怎麽說。這時候原本怯懦的石生卻一反常態,悲憤地大聲喊道:“馬長官說的沒錯,這次我阿伯和眾鏢師遇害,就是他們三個搞的鬼,他們的目的就是為了那一萬現大洋!”


    看著跟前麵無表情的張科長,他把楊春來和包紅玉對唱“花兒”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然後信誓旦旦地宣稱,是楊春來和雲清勾結尾隨九甸峽女土匪一夥,還設伏,殺人越貨,他曾經親自看見石遠舉被楊春來打入了洮河。說到這裏,他聲淚俱下,春紅聽的一陣心痛暈了過去,急的石強、石玥哭喊不已,眾人回頭救人,會場上頓時一片混亂,秦先生和張科長忙派人把他們母子三人送回了住所。


    耀武娘聽的心如刀絞,不知道怎麽辦好,秦先生安慰她不要多想,此時以後再說。


    看到刁難的人暈闕過去,馬來西洋洋得意地宣布道:“證人發言到此結束,下麵我宣布,景古城從即日起戒嚴三天,所有事務全權由本人及警務科張科長負責,另外,成立景古城特別時期委員會,以協助緝拿凶犯,維護社會治安,其成員由你們本鄉八位官神在任的八大頭人和秦文華先生組成,會長由石遠舉先生的親侄兒石生擔任,即日起由他上任組建地方治安隊協助守城查緝,巡邏設卡等事務,以上事務均由石生負責完成,其他人不得幹預,散會!”


    秦先生眉頭緊鎖,隨著不斷搖頭散去的眾人離開了會場,而石生是最後離開會場的,馬來西單獨叫住了,麵部表情陰沉地輕聲對他說道:“石娃啊,馬營長代我向你問好呢!”


    話裏有話,石生驚得一哆嗦抬頭看馬來西,發現他似笑非笑,一臉的捉摸不透。


    看到石生這樣,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道:“好好幹,這次可不要讓我失望,更不要讓想著你的失望,人已經死的夠多了,馬營長說了,事情這一砝如果辦得好,過去的事情既往不咎,否則的話……還是你自己想吧。”


    他衝不遠處等他的馬弁揮了揮手,三個人丟下失魂落魄的石生大踏步地走了。


    畢竟有了靠山,心情忐忑的石生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在馬來西的授權下,在一天之內通過張海生等狐朋狗友迅速湊齊了近一百人的所謂“地方治安隊”。


    按理說,有了人守衛,他的覺應該睡得踏實了,但這兩夜,他卻陷入了惡夢中。


    這已經是他回到景古城的第二個晚上了。


    同前晚一樣,今晚非常疲勞的他就是不敢睡覺。一睡覺他就做惡夢,夢中怒目的石剛對他緊追不舍,他跑到哪裏,石剛就追到哪裏,好幾次都舉起了鋼槍,扳機扣得哢哢響,好幾次他也都明顯感覺到自己中彈了,尤其中彈後的那種心肝亂顫的恐怖印象令他記憶深刻,讓他徹夜難眠。而這還不是最讓他揪心的,最揪心的是石遠舉這兩晚都來夢中看望他,今晚也是如此,他直視自己的那幽怨地的目光更是比拿槍打自己還要讓人難受。


    “鬼啊!”


    他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大汗淋漓濕遍了後背。


    他今晚的反常讓他媳婦很是不安,原先以為他是被嚇得這樣了,但是後來就很是不理解了。人常說這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今晚的他到底是怎麽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洮河傳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鄰並收藏洮河傳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