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淩晨四點了,一夜驚魂的石生翻身下炕,拋下發呆的媳婦和才睡過去的女兒海娟,來到了外間的客廳,懶散地坐在太師椅上,感覺不解氣他又跳起來蹲在了上麵。接著,他順手拿起旁邊八仙桌上的精致黃銅水煙瓶,狠狠摁上一撮蘭州水煙,哢地一下打亮了火機,讓蒼白的臉推著水煙瓶湊了上去,紮口就猛吸。


    這一下煙味兒是有了,但卻也吸出了一股子辣辣的過濾水,這水直衝嗓門,差點把他嗆得背過氣去,不停地咳嗽中,把眼淚都咳了出來,好一陣子才作罷。


    不放心的媳婦起身披衣走了出來,看到他這樣嚇了一大跳,正待開口,已經被他頭也不回地擺手頂了回去:“你個婆娘家家地,不睡覺去,起來幹啥?睡去睡去!”


    媳婦已經邁出了一條腿,看他這樣,知道是自討沒趣,她縮了回去重新上炕躺了下來,回頭看看已經兩夜沒怎麽好好睡覺的姑娘此時睡得那麽香,再想想男人反常的行為,她怎麽也睡不著了,呆呆地看著天花板,她不禁為這個家擔憂起來。


    客廳裏的水煙瓶終於正常地酷嘟嘟酷嘟嘟響了起來,伴隨著這響聲的還有一明一暗的火光,石生的思緒回到了那晚的九甸峽。


    和石生一起逃入暗道的石遠舉感覺到了這件事情的不尋常,但他不知道事情背後的嚴重性,他隻是以為是兩股強大的土匪而已。


    但事情遠非他思考的那樣,這件事情背後蘊藏著巨大的陰謀,不但來自青海,也來自岷州。


    楊春來和雲清進入洞中尋找他們之前,石遠舉一行在暗道中已經經曆了驚險的一幕。


    借助石生和石遠舉的打火機,加上茅草火把的照明,石遠舉四人下了坡道,進入了溶洞大廳,然後再走到了斷崖邊,一看到斷崖,驚魂未已的石生傻眼了,這怎麽下去啊,濕溜溜的又陡又直。


    一個鏢師自告奮勇先行試路,隻見他小心挪動腳步,緩緩走了下去,突然,頭頂照明的火把被崖頂流下的散水澆滅,下麵一片漆黑,不等他冒水續上,後麵大廳的坡道上麵清晰地傳來了追擊者急促的腳步聲。那個鏢師一陣慌亂把持不住,腳底一滑,一個猛子就掉落了下去。


    慘叫聲隨之傳來,聽的石生是心驚肉跳,麵如土色,他害怕地閉上了眼睛。石遠舉痛苦地閉眼搖了搖頭,事情緊急得狠下心來,他把心一橫,點著火吧,扶著濕滑的石壁抬步下行,躲開散落的落水,先行示範著下了斷崖,持槍警戒掩護,並小聲鼓勵石生快下。


    後麵兩個人照著,石生抖抖索索地總算也下了斷崖。下去後,石生一屁股坐在了濕地上,腿肚子發抖,心肝亂顫,虛汗不止。


    摔下的鏢師已經摔的血肉模糊,他是頭先著地的。石遠舉一摸鏢師的鼻子,人早已經斷氣了,他不由得又是一陣心痛。這些跟自己走南闖北的忠實後生們,年齡大多三十歲左右,有些僅二十出頭,這些人上有老下有小。也許他們的親人還在眼巴巴地盼望他們回家,可親人們哪裏知道,如今的他們早已拋屍荒野,不能老死在家,歸於祖墳。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麵對這番景象,石遠舉不由得長歎一聲,一時間老淚縱橫,恓惶不已。作為帶他們出門的長者,如今卻讓他們遭此橫禍,將來如果有那麽一天,自己該如何給他們的親人交代?


    後麵的腳步聲更加清晰了,石遠舉拉起石生,讓唯一的一位鏢師斷後,三個人繼續往前行,隻要路不斷就隻能往前走,他們走過暗河,右拐,最終拐出了暗道口,來到了月光婆娑下咆哮奔騰的洮河邊。


    如同從地獄走了一遭又回來,石生一屁股坐在了石頭參差的沙灘上,任憑洮河水肆意的轟鳴,不管不顧地貪婪吸著新鮮空氣。


    這時候,看到月光的石生如同病了一般,望著月亮的他往四野一望,竟然跪了起來,雙手掩麵喜極而泣。終於走出了這該死的漆黑山洞,這一輩子快奔三了,啥時候受過這罪。


    隨後,他的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神情,似乎有些神神叨叨的,望著有些殘缺的月亮,長嚎一聲,如狼似狗,失聲痛開哭了。


    他這一哭驚得石遠舉神色大變,一把捂住了石生的嘴說道:


    “生娃,哭不得,我們趕緊走!”


    知道危險迫近的石遠舉製止了石生,然後和唯一僅存的鏢師線五斤拉起了石生,一路奔向河岸上麵的商路。


    到了商路,石生仿佛著魔了一般,撒手拋了開他們,直往下遊奔去,兩個人拉都拉不住。


    兩人使出渾身的力氣好不容易才拉住了上跳下竄的石生,累的氣喘籲籲。石遠舉厲聲地對石生說道:“生娃,我們必須得回到堡子附近去,不能去下遊也不能去上麵,都危險!”


    想盡量把話說的柔和一些他於焦急中還是幾近於吼出了。


    石生聞言,如跌冰窖,麵如死灰,頓覺後背發冷,他的脊背就對著古堡方向,古堡對他來說,已經是個揮之不去的噩夢了。


    石遠舉這個口氣勾起了石生深埋的記憶,猶如傷寒帶起了冷病一般,一股邪惡之氣在他體內來回衝撞,他倔強地回以吼聲:


    “啥,又回去?我不去,要去你們去!”


    “不行,這次你一定得聽我的!”


    雖然驚愕於侄兒的變臉,但石遠舉堅決地說道。生死存亡之際,經驗告訴石遠舉,去不得下遊也去不得上遊,隻能回古堡,表麵上看似乎離危險更近了,但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就是聽你的才到了這個地步!”


    石生轉過身,盯著石遠舉,失態地大吼道,把個伯父石遠舉下了一大跳,石遠舉不知道的是,此時的石生已經失去了理智,處於心瘋態,焦躁不安已經籠罩了他。


    本來想借馬營長之手除掉石剛和石遠舉的石生,沒想到今天下午會被這一群洮岷人搶了先,馬營長的人死光了,自己安排的殺手也死了,自己還被追殺,窮極無狀的他把這一切都歸罪於石遠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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