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則倭寇這飯食簡單,做飯的飯頭腦手藝也是尋常,然而畢竟嚴鴻和夏紫蘇好多日子沒吃到豬肉,甚至連醃蘿卜也是隔絕多日,因此還是狼吞虎咽,吃得香甜。夏紫蘇吃了幾口,忽然說道:“咱們上了岸後,就去買藥材,買童子丫頭,再抓幾個收生婆,準備些豬啊雞啊,還有蔬菜種子,接著就帶回那島上好麽?若是找不到那島,我們就找個深山大澤,渺無人跡之所,做對普通的夫妻,你可舍得?”


    嚴鴻心道,你這隱居的條件真是越來越高了,真應該讓你穿越回元末去給那豪強當參謀。他隻得先哄著她道:“舍得,舍得,什麽都舍得。咱們上了岸後,就按你說的辦。”


    夏紫蘇不知他是隨口敷衍,心中狂喜,扒拉了幾口飯,又仿佛下了很大決心,咬牙說道:“你若實在舍不得,可以把那孫家丫頭也帶出來,我……我就當沒看見。”在她想來,這已經是自己做出的最大讓步,當然對嚴鴻而言,隻能搖頭苦笑而已。


    船行了兩三日光景,這一日,何七敲門而入,通知已經到了自家的行營所在。海盜不比山賊,在大海上漂泊,總得多找些島嶼,作為安營紮寨之處。徐海的老營本在浙江、福建一帶,隻為了尋找嚴鴻,率領所部船隻兵馬,大舉南下,因此擇了福建、廣東交界處的這一處島嶼作為臨時行營之處。


    嚴鴻出來一看,這島嶼倒也有些妙處。占地麵積不小,便是數千人也完全駐紮的開。簡易碼頭上,大小船隻數十艘停泊,不時有小船出海。眼看嚴鴻所在的船靠近碼頭,何七陪同嚴鴻下了跳板,一邊道:“我大哥前者得蒙小相公援手。回歸海上,奉了天子的聖旨,召集舊部。又四處收攏人馬。那些小股的幫派聽說要開海,紛紛來投順。如今我大哥部下也有近一萬人馬。大海之上,除了老船主,我們誰都不怕。”


    嚴鴻聞聽,暗自想道:這廝果然隻能做個衝鋒陷陣,帶頭拚命的炮灰,實在不足以謀大事。如今的汪直儼然海上帝王,你公開說這種話。那等於是在挑釁他的權威,若不是徐海罩你,有十個你也全都死球。


    何七等陪同嚴鴻、夏紫蘇上岸行了一程,見對麵約莫五六十人簇擁而出。當先正中央一人。頭戴赤色兜鍪,身穿紅色大鎧,外罩陣羽織,正是當初紹興被拿的徐海;在他身旁,一佳人亭亭玉立。身穿大袖衫,外套比甲,下穿過膝裙,巧笑倩兮,正是王翠翹;在王翠翹身後。一個綠衣少女懷抱一個嬰兒亦步亦趨,乃是王翠翹的丫頭綠珠。在他們身旁,則是些持刀著甲的武士護衛,前呼後擁,遠不是當初落魄時那副模樣。


    見到嚴鴻過來,徐海夫妻分開眾人快步上前,徐海屈膝磕頭道:“徐某迎接來遲,恩公恕罪。”王翠翹隻是飄飄萬福,道了聲:“阿弟,你來了。綠珠,快點把天賜抱過來,給阿弟看看。”離近了又一皺眉道:“怎麽這副邋遢樣子,還不快準備洗澡水,再讓我弟弟換身衣服。”


    嚴鴻在荒島上待了那麽久,衣服自然是破損不堪。這幾日海上航行,身上也有了點味道,隻是旁人誰好意思說出來。唯有王翠翹根本沒拿對方當外人,直接就吩咐下去。


    嚴鴻見這夫妻舉動,便知還是王翠翹與自己更親近一些,當下先伸手攙扶徐海:“姐丈,小弟何敢當你這等大禮?快快請起,自家人,沒這麽多講究。”又與王翠翹見過了禮,此時綠珠將一個繈褓遞過來,但見一個小嬰兒正咧著嘴笑,模樣甚是討人喜歡。


    王翠翹道:“我們天賜是認得人的,見到舅舅來了,就要笑了。”


    徐海也道:“是啊,我徐海的兒子,就是要聰明些。”王翠翹進過昌門,本來懷孕生子異常困難,這一個兒子得來不易,徐海看做珍寶,自是萬般都好。


    此時隻聽夏紫蘇道:“孩子,能給我抱抱麽?”王翠翹這才看了一眼夏紫蘇。當日浙江伏擊之事,他們可都沒忘。後來雖然嚴鴻說兩家化敵為友,然而徐海何等樣人,被曾氏雙雄打得如同貓爪下的耗子,甚至祈求一死以代,真真狼狽不堪。吃了這個虧,心中難免有所芥蒂,剛才就故意不搭理她。如今情勢顛倒,這是在自己的地盤,便是這位江湖女俠三頭六臂,也是絕難討的便宜。


    此時見她說話,王翠翹看了片刻,掩口而笑,用手輕輕拍打著嚴鴻的肩膀道:“阿弟好大的膽子,連這麽一位武功蓋世,疾惡如仇的女英雄都敢撩撥。這回看你還敢在外麵拈花惹草,回家去啊,怕不拆了你的骨頭。”


    她出身青樓,自然看的明白,這女子多半已是婦人。又想到是被何七救回來,便斷定,這女子的紅丸是折在嚴鴻手裏,因此便拿這事尋起了開心。夏紫蘇沒想到會被對方打趣,登時羞的霞飛雙頰。


    王翠翹接過孩子,遞到夏紫蘇麵前道:“如今咱成了一家人,這孩子你隻管抱,舅娘和外甥兒也是分外親啊。你也該早些學學怎麽帶娃娃,將來用的上。”


    夏紫蘇一身藝業何等高強,如今抱著一個繈褓嬰兒,卻覺得如抱萬斤巨石,隻怕自己動作不到家,傷了孩子。被這麽一通折騰,那嬰兒沒多一會就哇哇大哭起來,夏紫蘇頓時嚇的沒了章法,手忙腳亂道:“他哭了,這可怎生是好?我沒弄疼他吧。”


    嚴鴻在旁道:“慌什麽,小孩子沒這麽嬌嫩,你不會抱,把孩子給姐姐就好。姐姐,這是當年夏閣老的孫女,名門之後。此番遭遇海難,也多虧了夏小姐搭救,更肯委身下嫁,也是小弟我上輩子的福分。”


    王翠翹一邊哄著孩子,一邊說道:“我也是有眼無珠,沒想到,原來這位小姐,還是當年夏閣家的千金呢。這不是講話之處,咱們進去說話。”徐海也道:“正是,咱們進去說。”


    夏紫蘇也看的出來,這幫人對自己這個夏閣孫女,其實沒什麽敬意。不過她經曆這番動蕩,原本的傲嬌之氣幾乎蕩然無存,對此也沒再放在心上。回憶起方才那孩子在自己懷裏掙紮啼哭的模樣,心裏就充滿了暖意,至於其他全無關係。


    然而想了片刻,卻又不禁暗道:“若是我與鴻郎的孩子,也像他這麽可愛就好了。不對,一對海盜夫妻的孩子,憑什麽和我的孩子比。我們的孩子,一定是最漂亮的。”


    她心裏全是對未來做母親的憧憬,稀裏糊塗,隨著眾人進入了那天守閣內。說是天守閣,其實不過是簡易的木板棚屋,位於這荒島中的高地最高處。隻見裏麵已經備下了一桌酒席。這比何七在海上招待嚴鴻、夏紫蘇的可要闊氣多了,不但海味魚蝦鱉貝俱全,便是陸地上的雞鴨牛羊肉,也不缺少。徐海笑道:“這島上原有幾家漁民,我把行營搬來此地後,近海自有許多人來販賣鮮肉蔬菜。咱給的價錢公道,人家也願意來。如今咱也是天子招安的人,不比尋常,那些鄉民也不怕吃官司的。”


    眾人團團坐下,綠珠抱了天賜回轉臥室。幾人吃了幾杯酒,嚴鴻道:“姐夫素來在浙江福建一帶,卻如何來了此地?”


    王翠翹掩口笑道:“阿弟,你還有口說哩。聽說你在壕境招撫佛夷,威風得緊,如何又去那外海晃蕩?這一番風暴下,葬送了數艘戰船,許多官兵。唯有你這欽差卻不知死活。如今不但廣東、福建的水師滿海尋找,我家徐郎聽聞此話,也盡率麾下水手兵士,要把你這恩公救出。隻可惜大海茫茫,風暴之後,九死一生,隻是聊盡人事罷了。”


    徐海道:“恩公,你去歲救我性命,徐海豈是知恩不報之徒?聽聞你所率船隊,被白蓮教匪所騙,遭遇風暴而覆滅,我自當尋你。便是一線希望,也決不放棄。”


    嚴鴻也不禁感動,道:“我當初救姐丈,不過是奉了陸大都督軍令,以及為開海之計。姐丈這般報我,感激不盡。”


    王翠翹道:“若論海上救人,我等海上討生活的,卻比那官兵水師精通。隻是如今不僅我一家在找你。那老船主部下的毛海峰等人,聞你失蹤,為開海招安計,也廣布號令,搜尋嚴欽差下落。隻是,若真遇上別家人馬,到底是救你上岸,還是害你性命,可就全在兩說。”


    嚴鴻也知,汪直雖然號令兩洋,但如陳東、葉麻的黨羽,若發現自己,多半要殺。因此這一次能恰好被徐海的人所救,也是僥幸。


    徐海又道:“兄弟,你這次失蹤,時間不短,好多事你不清楚。如今那老船主已然上岸,去杭州城會見胡大督憲。此舉若是做成了,海上太平。可若是出了什麽閃失,怕是要出大亂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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