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難道說……


    桐秋城勉強回過頭去,模模糊糊看到了長發掩映下的,那張鬼氣森森卻又十分熟悉的臉。


    是瓜瓜的母親。


    真的是她,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呢,桐秋城一直懷疑瓜瓜母親的失蹤不是件簡單的事,朱蘭茵說交給她處理,處理的結果,就是這名女性再也沒有出現在人們的視線當中過。


    花坑,錯綜複雜的地下洞窟,無窮無盡的活死人怪物……朱蘭茵和這一切又有什麽關係呢。


    劇烈的疼痛之下,本不應該容得人多想,可是被貫|穿的身體,從骨頭縫中滲透出來的疲憊與寒意,竟使得他,除了思考,再也做不出任何其它動作。


    “放開叔叔,你這個壞人,瓜瓜討厭你,討厭你!”


    小娃娃嗚嗚哭著,揮動骨頭衝上去,重重去打那個女人的頭臉,劈劈啪啪,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瓜瓜……


    女人遲緩地轉動頭顱,從發絲縫隙間往外窺探的雙眼,呆怔,遲滯,她就這麽任由小孩兒打她,打著打著,那雙眼睛終於有了些不一樣的感情。


    口中發出不似人聲的哀嚎,她猛然抽出手臂,昆蟲足一樣的前肢,瘋狂舞動,一下子將堅韌異常的骨頭,給削成了好幾節。


    她扔掉桐秋城不顧,毫不留情地攻擊起了瓜瓜。


    小娃娃轉身就跑,仗著身體小,躲開了兩次,第三次攻擊卻再也躲不開了。


    隻能這樣的了嗎?他終究還是要被媽媽殺掉?


    小天使,你一直幫我到現在,瓜瓜謝謝你。


    小孩兒直勾勾瞅著撲過來的那個女人,他才不會閉上眼,他不害怕,他沒有做過對不起媽媽的事,為什麽不敢看她?


    應該是媽媽不敢看自己才對。


    砰——


    巨大的氣浪將紅衣女衝了個跟頭,席維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將孩子擋在身後。


    瓜瓜驚喜異常,一下子跳了起來,“狗狗!”


    “乖,有我呢,不會讓這種東西得逞的。”席維堅定地說,他的背影在瓜瓜看來,特別高大,特別偉岸。


    “狗狗,叔叔受傷了。”


    席維用眼角掃了一下,桐秋城他們軟軟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情況非常嚴重的樣子。從瓷槍套裏麵掏出一隻小瓶子,扔給瓜瓜,席維告訴他,這是能夠救命的墨水,叫他分給兩個傷員使用。


    瓜瓜重重嗯了一聲,捧著小瓶子跑了兩步,又站住腳,“狗狗,那你自己還有藥用嗎?”


    “哇哈哈哈,你狗狗哥我是誰啊,對付這些小雜魚根本不用費什麽力氣,更別提受傷了,好娃娃趕緊救他們吧,不然待會兒就來不及了。”


    瓜瓜放心了,啪嗒啪嗒跑過去,一人一半,給方磬和桐秋城服下墨水。


    紅衣女四肢著地,緩緩爬行,戒備地望著席維與他手中的瓷槍。


    慢慢的,她好像發現了什麽,開始一步步接近。


    可惡!


    席維一把握住了自己持槍的右手,阻止它的顫抖。


    他一直沒有回頭,就是不想讓小孩兒擔心,他知道,自己此時的臉色一定相當難看,一直都在與好像怎麽都打不死的肉屍戰鬥,過度消耗了精神力,方才那一槍,已經是強弩之末,甚至沒有形成空氣彈,而隻是一道氣浪罷了。


    腦仁兒生疼,頭昏眼花,站著已經勉強,紅衣女人的身影,看在眼中都是模模糊糊的,而曖昧不清的東西,虛無縹緲的形象,又使得這個女人,更添鬼魅。


    重重搖頭,將暗暗爬上心頭恐懼感驅逐下去,他知道,心靈上的動搖,正是力量衰竭的表現。


    這樣的狀態,到底該怎麽保護身後的傷者,女子,還有小娃娃呢。


    席維咬咬牙,收起瓷槍,幹脆赤手空拳撲了上去,與那個女人戰成一團,引著她鑽入一條彎彎曲曲的洞穴之中,眨眼間就跑遠了。


    喝下墨水後,桐秋城的身體漸漸恢複了力氣,他勉強爬起來,用襯衫在腰腹上纏緊傷口,好歹恢複了些行動能力。


    瓜瓜扶住他,“叔叔,你流了好多血。”


    “不要怕,我能走動,瓜瓜緊緊跟著,別落下。”


    “嗯。”


    桐秋城去查看了下方磬,因為身高差的關係,很幸運,方才紅衣女子那一下穿刺,隻是掛傷了她的腿,也許是喝了墨水的緣故,現在已經不怎麽流血了。


    架起方磬,三人橫穿大洞,往花坑那邊挪過去,身後傳來無數沙沙的腳步聲,桐秋城不用回頭就知道,一定是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又追上來了。


    “瓜瓜,你沒有受傷,先跑。”桐秋城焦急道。


    “不,我們一起走。”小孩兒堅定地搖頭。


    怪物越來越近,他們三個的移動速度太慢了,他受了傷,方師母仍在昏迷,瓜瓜是個小孩子,哪怕成功跑入花坑,怪物也不會給他們足夠的時間,去慢慢爬登山繩。


    大洞與花坑那邊相連的岩縫,很狹窄,因為大貨車撞擊的緣故,上方的一些岩石已經鬆動了。


    桐秋城緊跑兩步,將方磬和瓜瓜都扔進花坑那邊,自己則高高舉起消防斧,重擊在頭頂的岩石上。


    巨大的石塊崩塌下來,眼看就要堵住洞口。


    “叔叔!”


    瓜瓜大聲叫他,但一隻怪物的手,已經抓住了他的腳踝,而且,他也真的很累很累,跑不動了。


    最後的時刻,想對小孩兒笑一笑,可巨石已經徹底堵住了洞口。


    “瓜瓜加油,跑。”無數雙粘膩的手,爬上他的身體,他對著石頭,喃喃低語。


    瓜瓜撲上去,耳朵貼在岩石上,裏麵開始時還有打鬥和掙紮的聲音,但最後卻低落下去,直到死一般寂靜。


    小孩兒的腦袋重重磕在石頭上,一下,一下,又一下。


    他從來沒有像此時這般痛恨自己是一個小孩子,從來沒有像此時這般憎恨自己的無力,瓜瓜一聲不吭,黑黑的眼睛直瞪著沉重的巨石,內中仿佛翻滾著無盡的旋渦。


    沉默著,他靜靜彎下腰去,用瘦小的身軀,拉著方磬,一點點往登山繩下挪去。


    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金像獎頒獎典禮的會場,杜比大劇院的某個偏僻房間中,電話鈴聲突兀響起。


    嚴授綱看了一眼,是一個陌生的米國本地號碼,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它按掉。不知為什麽,他下意識認為這個電話是桐秋城打來的。


    你不接嗎?麵前的生物,在他心中這樣詢問,我可以等等。


    “不了,”他回答,“我與他之間,沒有什麽可說的了。”


    大狗點點頭,那麽就來解決我們之間的事情吧。


    “解決?”嚴授綱冷笑,“我與你這樣的妖物之間,有什麽事情是需要解決的麽。”


    妖物……


    大狗一愣,它是妖物嗎?大魚絕對是妖孽,狼哈大概同樣是,肥鳥好像也算,那自己呢,自己是妖怪嗎?


    它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它一直以為……


    我不是妖怪,我就是一條狗而已。


    “好吧,你是什麽都無所謂,”嚴授綱不願意與它在細枝末節的事情上糾纏,“可你為什麽一定要針對我,一定要毀掉我的電影呢?”


    並非我非得和你作對,而是你不能得到不應該屬於你的東西。


    “電影是我拍的,它為什麽不屬於我?”


    膠片是你的,故事是你的,布景燈光音效都是你的,可裏麵的生命不是你的。


    生命……嚴授綱的神情嚴肅起來,“你好像知道些什麽。”


    是的,我確實幾次三番阻撓你的事業,那是因為,我不想用自己的生命來為你贏得那充滿血腥,不該也不配得到的讚譽——我,就是那條軍犬。


    大狗挺直腰杆,鉑金色的長毛無風自動,精悍肅殺的軍犬幻象,從它的身軀上騰起。


    “你……”嚴授綱瞪大了眼,目光漸漸火熱起來。


    難道,那個美麗的身影,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不管因為什麽,我回來了,我想,我是最有資格對那部電影說‘不’的生靈。


    “你也許是一條神奇的軍犬,卻並不是一名好演員。”嚴授綱醒過神來,遺憾地搖頭。


    好演員就要為了你的電影付出生命嗎?大狗並不認同,為了電影,為了藝術,你願意自己綁上炸藥,炸得血肉橫飛嗎?


    “我知道,那件事情有些對不起你,但是……我當時就對小段說了,為了藝術效果,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嚴授綱有些感慨地解釋。


    怒氣漸漸積聚在大狗的胸膛裏,我無法原諒的,就是這一點。你一直在強調一些對我來說無關緊要的理由,你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所有的道理,都是站在你自己的角度來看待問題,你可有為別人考慮過,哪怕我不是人,但也是活生生的,你不懂得尊重別的生命,即使僅僅是一條狗的生命。我不知道你這樣的人,要如何創造出藝術作品,要如何來體現美,因為最美的東西,大自然對所有生靈最偉大的恩賜——生命,這恰恰是你所鄙視和輕賤的。


    “你懂什麽,你隻是一條狗而已!”嚴授綱大聲怒吼道,“藝術的傑作需要犧牲和奉獻才能夠產生,許多大師級的作品都伴隨著這種犧牲,像高燒暈倒在片場中的明星,像為了劇本殫精竭慮最後累死了的紅學家,像為了畫作奉獻出自己生命的梵高,耳聾、眼盲、生活拮據,這些統統不能阻止藝術大師創造名著的熱情,無數大師,直到他們臨死的前一刻還在創作。藝術上的驚世佳作,需要犧牲,需要奉獻,需要用生命去祭奠!”


    但是他們沒有去燃燒別人的生命。大狗靜靜道。


    “你又如何知道!”嚴授綱大聲反駁,“自己的生命都不顧了,還顧得上其他?”


    大狗不再說話,嚴授綱捂住胸口,重重喘了幾口氣,“我從小,就看多了無數犧牲,祖輩為了國家去犧牲,父輩為了糧食、鋼鐵、石油,這些東西去犧牲,我從沒有覺得,這有什麽不對,正相反,我認為,他們是那樣的美麗,用整個生命去拚搏的瞬間,正是最美的時刻。所以,我也早就下定決心,要讓我的生命過得有意義,要像他們一樣,為了有意義的東西,奉獻自己的一切。


    我知道那件事,是我對不起你,可歸根結底,因為你隻是一條並不懂得藝術,更不會欣賞藝術理解藝術,也不願意為了藝術去犧牲的狗而已。你可以找我報仇,咬死我都無所謂,但是不要阻礙我的作品去獲得榮譽。我早已做好了為電影犧牲一切付出一切的覺悟,為了電影而死,我無怨無悔。”


    他直直坐在輪椅上,揚起頭顱,露出咽喉部位,“來吧,咬死我吧,如果你想報仇的話。隻是,我要說,你令我很失望,果然,美麗的軍犬形象,隻是我創造出來的,它隻能存在於我的電影裏,至於你,比電影中那為了救人而慷慨赴死的犬,差了何止百倍千倍。”


    這個人,這個人……這個人!


    大狗怒火滔天,齜出閃著寒光的鋼牙,心中卻充滿無力,這樣的人,也許隻有給他徹底的終結,才能結束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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