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親抱抱了好一會兒,席維突然抬起頭來,“哥,發生什麽事了?”


    他感受到了大狗心中的一抹悲涼,不由擔心起來。


    大狗搖搖頭,爪子扒拉下席維的大頭,按在自己的頸窩間揉了揉,沒事。


    “哪裏沒事了,你不高興。”席維拱它,他不是三歲小孩子,可沒有那麽好糊弄。


    大狗盯著秀蘿,乖,我和他之間有些事情要處理,你先到拐角去等著。


    感受到大狗心中一閃而過的殺機,席維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哥,等等……”


    聽話。大狗有些嚴厲了。


    席維捧住它的大腦袋,定定望入它的眼睛,臉上咧開大大的笑容,“哥,我不但是個成年人,還曾是個軍人。”


    他的眼睛,又明亮又堅毅,還帶著特殊職業洗練出來的鐵血豪情,在自己心中,他很小,它要保護他照顧他關愛他,可現在,他在要求和它一同並肩作戰了。


    就像一隻亮出乳牙,撲上來幫忙咬敵人的幼獸,雖然仍幼小,卻勇敢好戰,顯出無畏鮮血的霸道。


    大狗眯起眼角,琥珀流光的瞳仁,在溫柔的笑,好吧。我要殺了他,你也來幫忙。


    席維點點頭,完全不去質疑大狗的決定。


    “不過,”他撓撓耳朵,從身後拿出自水底帶上來的東西,“受人之托,我先把這個給秀蘿吧。”


    這是……


    大狗疑惑地歪歪腦袋。


    那是一具很有些年頭的骸骨了,數百年前,就被秀蘿藏在了深深的湖底。


    看得出來,它被保存得很好,表麵十分光滑,似乎可以想象出,曾有一段相當漫長的時期,它總是被人用溫暖的手,一遍又一遍,細細的撫摸。


    “啊……”


    秀蘿瞪著骸骨,眼睛越睜越大,好像一些早已塵封的記憶,破土而出,刺傷了他的心靈。


    “啊——啊——啊!”他像個忽然失語了的孩子,隻會發出單一音節的哀鳴,眼中不住流出淚滴,那源自於恐懼,恐懼於眼前看到的真實。


    他想躲開,逃離那近乎遺忘的現實,可是他動不了,他身體內的骨骼,已經被大狗化為灰燼。


    唯一能做到的抗爭,似乎就隻剩下閉上雙眼,可是,他卻隻是痛苦地盯著骸骨,死死盯著,不停哭泣,像一個被逼到絕境的傻瓜。


    席維將骸骨一直推到白發青年的麵前,“看看他,仔細看看,你不會不記得,對嗎?你隻是太害怕了,所以逃避,可是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啊,像個男子漢些,堅強一點兒,因為他一直一直都在看著你,如果隻有你單單忘記了他,他不是太可憐了麽。”


    他,在看著我?


    秀蘿怔怔去看席維。


    “對!”席維用力點頭,“他一直在水裏看著你,後悔沒有來得及履行與你之間的承諾。我覺得,他想讓你穿上這個,你別難過也別害怕了,這樣一來,你就又有骨頭了,之前那副不對,燒沒了就燒沒了吧,這個才是應該屬於你的骨架。”


    “不!那是他的!”秀蘿突然暴怒起來,紅眼睛怒瞪著席維,像要吃了他一樣。


    席維笑笑,“沒事的,不要擔心,你不明白,他希望這樣。壞人奪走了你無可替代的東西,而那些真正意義上背叛你的人,是他的子孫,他非常痛苦,覺得好像是自己背叛了你一樣,但又不知道該怎麽才可以挽回於萬一。我就覺得吧,既然如此,那把他的骨頭給你好了,不是那個瘋魔威洛思後代的,而是你喜歡的人的骨頭,這樣一來,我想你和他就都能開心一些了。”


    “我不要,那是他,是他!我用了他的骨頭,他就沒有了!”秀蘿哭叫起來。


    席維撓撓頭,曲起手指,彈了秀蘿一個腦瓜崩,啪一聲,可響了,薄紅眼睛的青年一呆,停住了哭泣。


    “你咋這麽笨呢,就好像把雞腿骨剔出去,再塞進去硬硬的豆皮卷當骨頭,兩者一起烤,肉汁浸透豆皮,豆香熏煨雞肉,會使得整個烤雞更加醇美一樣。有時候不是原版的東西,湊在一起後,會爆發出數倍的火花和味蕾享受,超級好吃的!”男人抹抹嘴巴,越說越餓。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能聽懂你的話的人,才是真笨好吧。


    大狗用爪子捂住眼睛,有些丟臉,覺得自家小狗需要投喂了,我想他的意思是,你中有他,他中有你,豈不是更加沒有距離,更加親密麽。


    “真的?”秀蘿呆呆地問。


    “真的。”席維和大狗同時點頭。


    秀蘿不哭了,身上發出綠瑩瑩的光芒,沁人心脾的香氣嫋嫋繚繞,骸骨漸漸沉入他的肉身,那一瞬間,他了解了寄托在骸骨上的思念與愛,心中陡然柔和寧靜下去。


    頭腦空前清明起來,他回憶起了所有的事,快樂的,苦痛的,悲傷的,瘋狂的。


    現在想來,自己真是太糟糕了,那麽脆弱,完全地依賴著那個人生活,所以,當失去他後,自己便不知所措,也許早在惡魔動手之前,自己就已經迷失了生命的方向。


    秀蘿坐起來,雙臂環抱住自己,露出開懷的笑顏。


    好像在和他擁抱一樣,真好。


    席維摸了摸他的頭,“秀蘿,一起去山上采蘑菇吧。”


    秀蘿沉下臉,鼓起臉頰,“我幹嘛要跟你去。”


    “不,不跟我去,我是說,你和他,現在的你,去山上采蘑菇吧,你不是一直都想去的麽,他也一直惦記著呢。”席維趕緊解釋。


    不過,環顧四周,滄海桑田,鏡湖沉入地底,已經滾燙,綠草山坡早已不見蹤影,還能找到秀蘿當年心心念念的蘑菇嗎?


    白發青年怔了一下,抹抹眼睛,又抹了抹,大大地笑開了,“采蘑菇,對啊,采蘑菇……好!”


    曖昧的香氣漸漸濃鬱,秀蘿似乎一瞬間,什麽都明白了。


    他看看席維,又看看大狗,咬咬嘴唇,麵上現出悔恨黯然的神情,“我做了很多很多可怕的事情,已經無法彌補,雖然這樣說什麽都改變不了,但還是想告訴你們,謝謝,還有,對不起。”


    大狗挺起胸膛,情是情,仇是仇,它不是受害者,無法代替他們接受懺悔,原諒凶手。


    秀蘿也知道,又歎了口氣。但顯然這些事情他都不再需要索繞心上了,他仿佛放下一切般,腳步輕快地穿行於地下,所過之處,鮮花綠草點點從地麵鑽出,好像給他鋪就一張神奇的紅毯。


    他一直走到熱湖邊上,回過頭來,衝席維和大狗,最後笑了笑。


    然後,就仿佛融化一般,沉落下去,與湖水融為一體。


    頃刻間,湖岸邊長出大片大片的貼地植物藤莖,形成潔白無瑕的蘿蔓,馥鬱芬芳的蘑菇自蘿蔓上生長出來,張開嬌嫩的芝片,五彩繽紛,形成了盛開的花海。


    晶瑩的粉末被蘑菇們噴吐到空中,如同星星點點的彩虹之光,鏡子般的湖水,倒映著如夢似幻的光芒,淡雅神秘的幽香嫋嫋飄蕩。


    眼前的一切,美得不可思議,哪怕在最甜最美的夢中,都難以看到,身處其中,靜靜觀瞧,甚至令人有了一種流淚的衝動。


    席維和大狗肩並肩,坐在湖邊,看了好久好久。


    久到席維的肚子更餓了,他才反應過來,“秀蘿不見了,他怎麽了?”


    大狗搖搖頭,也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咕嚕咕嚕……


    席維抱住大狗蹭,“哥,它們是毒蘑菇吧,真漂亮啊,我想念奶油蘑菇了,可惜這些好像不能吃。”


    應該不能吧,所以你要乖乖忍耐住,不可以貪嘴。


    “秀蘿要采的,就是這種蘑菇嗎?”席維癟癟嘴,“不能吃的蘑菇,采來幹什麽,秀蘿真笨。”


    也許是為了好看?大狗想,在望海樓花園中種上幾棵的話,純觀賞也很不錯呀。


    席維撓撓頭,“秀蘿想和那個人一起采蘑菇,可這些蘑菇似乎……是秀蘿變的啊,他是蘑菇星人?真神奇。自己是蘑菇還想著采蘑菇,怪殘忍的,還是采蘑菇這件事,有什麽深意嗎?”


    一隻大手蓋上他的腦袋,用力搓了搓,“小奶狗一隻,不要思考這麽不純潔的問題。”


    “啊,魚妖孽你啥時候來的?”


    大魚,采蘑菇不純潔?大狗的眼睛中充滿好奇和天真。


    虞盛音露出嘿嘿嘿的男人才懂的笑容,充分鄙視了兩隻小奶狗一番。


    席維扭頭哼哼,有什麽了不起的啊,不問他了。


    秀蘿現在是怎麽回事,變成蘑菇後,死了嗎?大狗問。


    “那倒不是,”虞盛音在他們中間坐下,一手一個,抱住他們暖呼呼的身體撫摸,“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這種生靈,我之前也隻是聽說過,他們的特性,就是無論受到何種傷害,都幾乎不會真正死亡。”


    什麽?


    大狗露出凶相,我現在放火燒蘑菇,會怎麽樣?


    “哥,毒蘑菇烤熟後,能吃嗎?”席維口水了。


    虞盛音拍了狗小弟的腦袋瓜一下,回答大狗,“燒也不會怎麽樣,燒不死的,但不用燒,它們也很快就會消失了。這種鏡雪附生菇蘿,隻有找到非常合適的基質,依附上之後,才能盛放,顯出彩虹般的奇跡光芒。之後不久,蘑菇們就會枯萎,仿佛曇花一樣,美麗而又短暫。”


    “花敗落,是因為要結果子了?”席維突然爆出驚人之語。


    大狗歪頭,蘑菇不會結果子的。


    虞盛音鼓勵地再揉揉席維的頭,“直覺的基本方向還是對的,對於此種植物來說,眼前這開花一樣的美景,正是代表著繁衍。”


    蘑菇花開得越美,就表示菇蘿對一生僅有一次的性成熟之後的交歡,有多滿意。


    眼下看來,這棵菇蘿,覺得自己和伴侶是十分美滿的。


    不管人形時經曆過多少次人類意義上的□□,在菇蘿來說,都算不得數,隻有找到匹配的基質——比如對秀蘿來說,就是那個威洛思的祖先——然後將自己徹底依附上去,隻有這樣,才是菇蘿真正的交歡。


    秀蘿也許是因為某些緣故,缺失了血脈傳承引導,所以並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和命定基質合二為一,繁衍生息,隻是下意識的覺得,應該和心愛的人去采蘑菇。


    席維勸導他使用心愛之人的骨,補充殘缺的自身,誤打誤撞,幫助秀蘿完成了生命延續的儀式,虞盛音隻能感歎,小奶狗的直覺和狗屎運真是不得了。


    “這種菇蘿雖然號稱不死,也確實沒辦法殺掉,可一旦完成繁衍生息的儀式,上一代菇蘿,其實也就算是死亡了。”虞盛音補充道。


    大小狗被徹底搞糊塗了,怎麽一會兒死了一會兒沒死的。


    虞盛音給他們解釋:“因為是蘑菇啊,這茬蘑菇成熟了,哪怕連根挖起來,但其實在土壤中,人們看不到的地方,蘑菇還是存在的,等到合適的契機,比如下一場好雨,形成一麵靈性的湖泊,菇蘿就又會從地底下憑空冒出來了。”


    席維握拳,“奶油蘑菇就是那樣的,所以我一直堅信,什麽時候回到島上,下雨之後,我就又有蘑菇吃了!”


    大狗有些懂了,再次生長出來的菇蘿,也許和原本的菇蘿一模一樣,但其實已經不是原本的那個他了。原來,秀蘿開花之後,對他來說,就已經什麽都結束了。


    不知怎麽,好像有些傷感,繁衍,讓下一代獲得生命的同時,便是自身的死亡,但也許對秀蘿來說,這其實是件挺幸福的事情呢。


    隻是一晃神的功夫,花海暗香彩虹,甚至那麵湖泊,全都隱去蹤跡,最甜蜜的時刻終結,秀蘿永遠的消失了。


    席維呆了呆,摸摸地麵,“小蘑菇什麽時候會再長出來?”


    虞盛音聳聳肩,“也許十年,也許百年,也許千年萬年,鏡雪附生菇蘿的生長其實非常隨心所欲,跟水也有著很密切的關係。而且並不一定是在這裏,關鍵要看伴生的靈性鏡湖,將會出現在哪裏。”


    也就是說,他們大抵一生都無緣再次得見了。


    威洛思主宅中,衣飾華美的家族成員,地下花園內,四散著的骨靈肉屍們,全部倒在地上,靜靜變成了屍體,並且急速腐朽下去。


    他們其實早已死去,之所以還能夠行動,完全是由於秀蘿將自己的靈能化為香水,在給予他們生命活力,失去秀蘿,他們也便回歸了本來應有的樣子。


    大狗講了自己看到的事,席維也說了自己在湖中的經曆,心中俱都充滿惘然。


    秀蘿做了很多壞事,因為那時候的他,其實一直處於瘋狂的狀態之中,可如果不是受到了不可承受的傷害,他又怎麽會發瘋呢,前人種因,後人得果,數百年的悠長恩怨,威洛思家族的結局怨不得旁人,隻可憐了被無辜牽涉進來的其他生靈。


    摸了摸心情低落的大狗,虞盛音道:“小默默,桐秋城已經不在那裏了。”


    什麽?大狗豎起耳朵。


    “我下來時,隻看到了一灘血跡,他似乎被人帶走了。”虞盛音皺起眉頭,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做出這種事,對方的實力恐怕不淺。


    而且,錯綜複雜的地下岩洞中,消失不見的並不止桐秋城一人,至少還有紅衣女和朱蘭茵。


    席維和大狗稍稍高興了些,沒有屍體,似乎就意味著不是沒有再見到那個怕狗之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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