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才知道,她名字叫柔娘,但她一直都簡直讓我們叫她娘。至於為什麽,我並不知道,我隻知道,我一直都叫不出口,她是那麽美麗的一個人,她還年輕,年輕的可以做我們的姐姐,難道她不怕這樣叫,會被我們叫老麽?


    我記得在我也曾是這樣問過她。她的笑容瞬間凝在了臉上,最後才發出一聲幽幽的歎息。


    我不知道她的歎息中為什麽還有著那麽多的無奈與憂愁,但我相信,如果是她的孩子的話,一定要比我們更聽話,更漂亮吧?


    我曾不止一次的猜測她的身份,她究竟是從何而來?我曾數次的拜托阿奇跟狗出去打探有關她的消息,可是,街上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甚至連她是否存在過在他們的眼中仿佛也是個迷。


    我很好奇,幫她做些事情,這是我看不見之後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但我更希望自己能夠幫她回到她原來的生活中去,因為,她並不像是一個普通的落難之人。


    終於有一天,我們的食物再也不能讓我們的臉上都有著笑容的時候,她再也沒有對我們笑了,我能聽到她在半夜輾轉反側的聲音,我能聽到她仿佛在竭力壓抑著的哭泣的聲音的,我還能聽到,由她發出的更多的無奈的聲音。


    第二天一大早,她便出了門,她開門的聲音很輕很輕,輕的都快要讓人不易察覺到,但我還是聽到了那聲細微的吱呀聲。


    她走了,我突然有種失落的感覺。雖然我一直都不願叫她娘,但我知道,在心裏,我都把她當成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我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才會回來,我不知道她是否還會再回來,我隻知道,我會為她的走而哭泣。


    我甚至沒有想過她根本不屬於這裏,我甚至沒想到她給我們帶來的那些還帶著皂莢清香的衣服是從哪裏來的,我甚至沒有想過就像那個碗一樣白淨無瑕的她為什麽會甘願和我們在一起,和我們這些蓬頭垢麵的棄兒在一起生活了這麽久。


    當我意識到她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出現在我麵前時我不由得輕聲哭泣起來。


    格格迷迷糊糊地爬起來,她這幾天都要和那個女人在被窩裏玩到半夜,現在爬起來已經算是罕見的了。


    我正想要叫她,可她像是根本沒有睡醒似的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然後重新倒在我的懷裏,令我哭笑不得。


    “蘋果,”一個聲音輕輕的叫住了我,是阿奇的聲音。


    我突然有些氣憤。原來你一直都是在裝睡吧,你把所有的一切都看在了眼裏吧,那你為什麽不攔著她?她可是......


    “可是什麽?”他聲音突然變得尖銳起來,“她本來就不是這裏的人,我為什麽要攔住他!”不知為何,他的聲音裏充滿了一種從來都沒有過的恨意,好像...好像那個女人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那般憤恨。


    我愣住了,小心翼翼的叫了他一聲:“阿奇!”


    回答我的,是另一聲吱呀聲。


    就連阿奇,他也走了。


    可我依然放不下那個就這麽匆匆離開的女人,阿奇走了,他還會回來,可她走了,還會回來麽?


    中午的飯吃的異常沉悶,仿佛少了的那個人,帶走了所有人的心般的令人難過。


    但即使知道她不在了,也沒有一個人出聲詢問,仿佛這裏並沒有少過人,所有她帶來的那些還殘留著皂莢香氣的衣服,那口把我們洗的幹幹淨淨的大甕,全都是我們所做的一場夢,夢醒了,一切就不見了。


    但我知道,這並不是一場夢,她也不是我們幻想出來的一個人,我親手摸過她滾燙的額頭,親手把她扶起來給她喂過吹涼的粥,她那張漂亮的幾乎會令人屏住呼吸的臉孔,那柔柔的仿佛會讓人化開的聲音,全都刻印在我的心裏,更讓我不能忘記她的是,她還想要我叫她一聲......娘。


    我從未這樣叫過她,我看不見她眼中露出的是一種怎樣的失望,但我知道,在我和她說話,想要下意識的把那個字說出口卻仿佛感受到她炙熱如火的目光那麽匆匆投來時,到了嘴邊的話就全變了。那一刻,我仿佛又能看到東西,又能看到她嬌美的臉上寫滿的失望與哀傷,我甚至能聽到她心中那聲為言出的歎息。


    可我真的很害怕她會就這麽從我麵前消失,我害怕自己會記起那個寒冷的夜,娘從我麵前被一群人拉走時我的撕心裂肺的喊聲,我想緊緊抓著她的衣服把她留下來,可那些人隻是冷笑的看著我。


    娘推開了我,是娘親自用手把握狠狠地推倒在地上,我的額角重重的撞在地上,看著娘的臉,最後用嘶啞的不成語調的聲音大聲喊真,哭著。可娘卻就那麽走了,輕輕的仿佛沒有絲毫留戀般的走了,再沒回頭看我一眼。


    我害怕再用那個字叫她,我害怕再用那個字去叫任何一個人。爹曾說過,是我的喊聲引來的厄運,


    是我的聲音害了娘,所以我被趕了出來。我不知道為什麽我的聲音會引來厄運,我不知道那個曾在我家門口討水喝的白胡子老爺爺為什麽會說我不詳,但我知道,隻要我不再開口說話,我身邊的人便不會被傷害。因此,我便比以前更加沉默。直到遇到了阿奇,那天他隻對我說了一句話,當他很刻意又很自信的大搖大擺從一個包子鋪前走過的時候,用一種飛快的,幾乎令人察覺不到的速度在一個包子上留下他黑乎乎的髒手印後,然後大笑著拉著茫然不知所措的我的手,跑出了足足兩條街才甩脫那個緊追不舍的老板後才把那個包子幹淨的另一半塞到我的嘴裏帶著炫耀般的說:“諾,我也是會害別人倒黴不招人喜歡的人,所以你跟我說話就沒事啦,”他的樣子很開朗,仿佛真的是那麽一回事般的讓我不由自主的相信了他。


    我一直都不肯跟她說太多的話,害怕我的厄運會給她帶來不幸,我害怕在我跟她說話後的下一秒,她便會被官兵像帶走娘一樣的把她帶走。可現在她卻還是離開了我,果然,她也在害怕我所帶來的厄運吧,或許我根本不應該想要去留住她,因為隻要我在這裏,隻要我開口說話,便注定會給她帶來不幸。


    可為什麽,為什麽我還是忘不了那熱熱的水,忘不了她的笑聲,忘不了她是如何殷切的想要我叫她一聲娘,為什麽我還是忘不了她懷中的那縷幽幽的香氣,忘不了衣服上那股好聞的皂莢味,還有她留在我傷口上的那一絲冰涼。


    我聽到心裏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我不再想著那個背負厄運的詛咒,我不再害怕藏在心裏的那個聲音,我想要找到她,我想要把她找回來,哪怕隻有一秒。


    我瘋了似的抓著格格問她,娘在哪?她好像隻是在那裏眨了眨眼睛,就不再說話。


    我拉著狗要他告訴我,卻隻跟感覺到一隻把我輕輕推開的手。


    我去問狗熊,狗熊很冷靜的告訴我說,他什麽也不知道,他還說,這是阿奇告訴他要對我這麽說。


    我再次找到了阿奇,我要他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我要知道他們為什麽每個人都像是不願提到娘一樣對她的離去視而不見,我知道自己現在根本不可能這樣出去找到一個人,但我告訴阿奇,如果娘不在了,我也會離開。


    默默不語的阿奇突然歎了口氣。我不知道他的他的歎氣聲是為娘還是為了我,但我知道,他妥協了,他已經決定要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訴我。他說,他要帶我出去,讓我親自看一看那個女人的真麵目。那時我還不相信,娘是那麽溫柔的一個人,她是絕對不會像阿奇說的那樣低賤。


    可當我聽到那個溫婉低柔的聲音時,我再也不能置信的呆住了,難道真的如阿奇所說的那樣,她是那樣一個人嗎?


    我能從街對麵那些充滿魅惑的笑聲中分辨出她的聲音,我甚至能分辨出站在她對麵的另一個女人的聲音,那個似乎是被人叫做老鴇的人的聲音,高挑的音調裏參雜著眾多的得意跟自信,即使眼睛看不到我也能猜出她滿麵春風的樣子:“喲,這不是上次跑了的王妃娘娘嗎?您這麽早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幾句不鹹不淡的話?”


    我的手幾乎緊緊攥入阿奇的胳膊裏,我能聽到他強忍著疼痛牙齒發出的咯吱聲,但我卻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痛苦,我隻期盼著能娘不會說話,剛才的那個聲音隻是我的幻覺,她根本不在我麵前。


    可我錯了,柔柔的聲音裏雖然帶著一絲不經意的緊張,但那確實是娘的聲音:“上次是我不對,我...”


    “喲,那您不是寒磣我麽?在人家千戶的臉上重重的打了一巴掌,還在人家下身補了一腳,害的人家到現在都還在我的宜春樓裏躺著,賠錢不說,這話風兒傳出去多不好,你知不知道,現在那些個有錢人都跑到別處去了,他們說了,就是以後隻能去逛暗窯子也不願來我這金字招牌的地兒喝一杯茶,哎呦喂,我的小祖宗,虧你還敢再跟我提上次那件事?我不把你綁了進去讓那幾個龜奴好好調教你一番就不錯了,你還敢再找上門來跟我談條件?你還真以為自己是王妃娘娘?什麽小搔貨,上次給的你那一百兩銀子就當是我瞎了眼,今兒個還敢來老娘這裏要錢,滾!”


    “可上次你隻說他會......”娘的聲音裏充滿著悲戚。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可還這麽會開玩笑,人家把五百兩銀子放在這兒就是來看看你的臉蛋兒?你當這是漢人那套才子佳人的故事呢,什麽賣藝不賣身,呸!老娘今兒個心情好,不和你計較,你趕緊給我走,要不然,我...我拉你去見官!”最後那句話就連我都聽得出那個老鴇的心虛,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狗似乎曾經說過,那些老鴇一般心裏都藏著許多虧心事,所以她們是絕對不敢報官的。


    果然一個好像跟那個老鴇是熟客的人打笑插諢的走了過來:“我說花大姐呀,你可別動不動就拿這種話來嚇唬人,誰不知道咱們半條街的人都在你這裏留宿過,這萬一真的驚動了官府,一查起來不是整條街的人都得坐牢?你也算是半個漢人,就算不給高盧人留情麵也要給我們這些同宗留點兒麵子吧。”說著那個人仿佛把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似的,忍不住嘿嘿笑出了聲音:“我說這位姑娘,你是哪裏人啊,幹什麽非得到這裏找花大姐啊,我那邊還有更適合你的,你是會拉琴還是會吹簫,我那裏都要,像你這樣漂亮臉蛋兒的人我還真沒見過呢,你隻要跟著我走,保管你賺足了銀子...”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花大姐啐了一口,“我說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你那個買賣剛開的時候還是從我這裏借的本錢呢,現在怎麽說著說著就要騎到我頭上來了?你還真的想反了不成?!滾!別人不知道可我能不知道你打的是什麽主意?你一定是在想著這姑娘模樣好條兒也不錯,下點兒藥迷過去往那裏一放,然後你就可以樂嗬著往兜裏數錢對不對?告訴你!你要是真敢把她給弄到你那地方去,我就是豁出去買賣不做,也要把你送到衙門裏去!”花大姐的聲音裏仿佛是夾了一層冰那般令人不寒而栗。


    “哎哎,花大姐您可別是那麽絕情啊,我也隻不過是說說而已,就是借我個膽子也不敢在您這裏搶生意啊,您別往心裏去,我給您賠不是,賠不是了...”那個人的聲音立刻像矮了半截似的,再也不敢再說什麽。


    “哼!”花大姐的聲音再次一變,似乎也在勸誡什麽般的:“我的王妃娘娘,我看你還是不要在這上頭花心思了,實話跟你說了吧,不是我不想收留你,可是你脾氣太強,弄不好反倒把客人給傷著了,在我這裏這麽的一折騰,那我說什麽能賠得起?我不像是那些開暗窯子的,一不會給你下藥,二不會綁著你去接客,所以你也別再給我找麻煩了,趕緊些走吧,我也好替自己燒燒高香。”


    “王妃娘娘?”似乎另有一個好事之徒開始注意她,“她真是個王妃娘娘?老鴇子,她要多少錢才肯伺候人?”


    “假的吧?”人群裏的議論聲又開始變大,雖然很小卻依然毫無阻礙的傳到了我的耳朵裏:“聽說是有這麽個王妃娘娘犯了事被趕了出來,聽說啊,本來好好的是給高盧王看上的人,不知怎麽就變成了護國親王的女人,現在親王的勢力那麽大,就連高盧王都不敢跟他爭女人,可親王見她出身低微,根本看不起她,再加上聽說她還有漢人血統,所以直接就把她趕出了門外,連碰都沒碰她一下,唉,這麽好的女人,真是可惜嘍......”所有人中隻有那個人的聲音最大。


    “可我聽說不是這樣的,”馬上另一個人接過了話頭,“咱們這位王妃娘娘可實在有點兒太不檢點了,雖說咱們高盧人不計較這些,可她也不能成天給親王戴綠帽子啊,我可是聽說她跟一個親王府的下人野合,結果還生下一個女兒,被親王一怒之下給趕了出來,剛出生的女嬰也被扔進水缸裏活活淹死了,唉,作孽呀,這種女人可是蛇蠍心腸你們還敢要?還是小心一些自己吧。”好像是個老人,剛說完就搖頭晃腦的走了。


    “看她能這麽不遮不避的站在這兒恐怕不單單是野合吧,我看她的男人起碼是換過好幾個,要不然以咱們親王的那種不拘小節,怎麽說也會把她當個使喚下人什麽的留在府裏――怎麽可能讓她一個人到處跑,還跑到這種地方來......”


    “我看哪,她根本就是活該,天生的蕩婦,所以才會沒人要......”


    越來越多的人圍攏過來,越來越多的汙言碎語衝進了我的腦海,阿奇竭力想把我拖走,可我死死地拽住旁邊的石墩,一點兒都不肯放手。


    娘不是這樣的人,娘不是這樣的人,娘不是這樣的人!我在心裏大喊,我用手指死死地抓著那塊粗糙的石頭表麵,就連手指上的皮膚被磨破了也絲毫未曾察覺。


    “我說花大姐,你幹嘛非得把她推出去呢,要是她點頭,把她再收下不是更好麽?這麽好的臉蛋兒,萬一被那些開暗窯子的人偷偷綁著去了給糟蹋上個幾天幾夜,那多可惜啊。”有的人似乎已經按捺不住。


    “對啊對啊,”議論之聲也被越來越多的鼓噪聲壓下來,“花大姐,你把她收了調教幾天再讓她接客,不是也挺好的嗎?”


    那個老鴇似乎也在考慮,不過沒過多久便聽她重新張口道:“不成,她要的是錢,我當然給得,但來這裏的官爺們照樣給得,萬一哪天她賺足了銀子跟著一個相好的跑了,我這頭牌砸出去沒了聲響,那我這宜春樓還不得被人給拆了呀,不行不行,絕對不行,她表麵上是個普通人家,可骨子裏別提有多狠,隻一腳就把那位千戶的話兒給踢了個正著,到現在那個千戶還在我的樓上躺著養傷呢,這可是砸招牌的買賣呀,哎喲我可不敢做,別的不說,咱宜春樓也算是在官家那裏落過籍,正兒八經的買賣,從來都不幹那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凡是上了我這兒的姑娘,一律不綁繩兒,恩客們要的就是個心甘情願的痛快勁兒,我也好給自己積些陰德,不然被熟客們看見了,說我這裏的姑娘竟然是被綁著的,萬一被官府知道告我個逼良為娼,我可得吃不了兜著走,不行不行,其他都好說,隻有這個是絕對不行!”老鴇也算是難得苦口婆心一回:“我說你呀,年紀輕輕的幹什麽不好非得到我這兒來,就憑你的這副臉兒,這身材,到哪兒當個官宦人家的小妾都綽綽有餘啊,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的,幹嘛要這麽著急的要銀子呢,下半輩子有了著落不也挺好麽?”


    那個如針刺在我心上的聲音還是那麽淒婉:“可我現在真的需要錢。”


    那個老鴇的聲音再次響起:“哎呀我的王妃娘娘,我真算是服了你了,站在我這裏這麽久就是為了錢,那你行行好,告訴我你要多少,我看我能不能想辦法幫你湊湊。”


    “...一千兩。”似乎也覺得不可思議,她的聲音低的幾乎微不可聞。


    “我看你真是癡心妄想!”老鴇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八度,似乎在為自己苦口婆心說麽那麽一番話而全然沒有效果所以生氣:“就算你的臉蛋兒再漂亮,誰又能掏出這一千兩的銀子?你到底想清楚了再說啊!”


    說完像是不解氣的又罵了一句:“真是個貪得無厭的搔狐狸,碰到你算老娘我倒了八輩子的黴!怎麽會遇上你這麽個賠錢貨。”


    似乎還不解氣,花大姐不顧自己的身份,站在自己宜春樓的台階上就吆喝開了:“這位王妃娘娘可是急等著要銀子啊,你們誰想買她的初夜趕緊報個價,別等別人搶走了之後才後悔莫及啊!”說完從台階上跳了下來,用隻有兩個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唉,看你也是個可憐的妹妹,算姐姐這次幫你一會吧,看看待會兒人們誰出價最多,剩下的,我給你先墊上。”


    “我說花大姐呀,你怎麽自己店門兒還沒開呢就先替別人招呼上客人了?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這麽漂亮的姑娘要是心甘情願的順了你,指不定明兒我們那幾家都得關門兒!”那個人的猥褻之意暴露無遺。


    “去,你這死鬼,別在這兒礙著老娘做生意,我花大姐是什麽人別人還不清楚?雖說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可也比你這老不死的強得多,這姑娘要是放在你那兒,估計不過夜就要沒人樣兒了,”


    “花大姐,你可不能胳膊肘子往外拐呀,這位姑娘是你什麽人值得你這麽幫她,莫不是你的小妹?”


    馬上花大姐就啐了他一口,怒道:“吳二,小心老娘扯爛你的狗嘴!什麽我妹妹,你家人才男的當瓢客女的下暗娼呢,你給我聽好了,想要這姑娘,你先給老娘拿出一千輛銀子再說吧。”


    靠後一點的一個人馬上就開始起哄:“花大姐,你說這位姑娘是個雛兒,可是有真憑實據的?”


    花大姐頗為不屑的翻了翻眼皮,皮笑肉不笑的說:“李三,要是等到你給她做了鑒定之後,她還能是個雛兒麽?”圍上來的眾人一陣大笑,那個被稱作李三的人訕笑了兩聲之後,忙不迭的退開了。


    “各位,”花大姐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你們都是衝著人家姑娘的臉蛋兒來的,說的不好聽些就是逛窯子,喲喲,那位大爺,您別捂耳朵呀,您是來幹嘛的我不清楚,您自己還能不清楚嗎?是老少爺們兒的就拍拍脯子,大點兒聲兒的應一句,要說您是來附庸風雅吟詩作畫的,那就甭到這裏來了,知道嗎?”


    圍觀的眾人興奮的大吼:“知道!”


    “人家姑娘也算是頭一次來,”花大姐不理睬剛才故意刁難的兩位,對著台階下的人道:“說容易也容易,說不容易也其實挺不容易的,來這裏為的是什麽?為的是一筆救命的錢呀,你們誰要是想發個善心,當一回善人,那你們都把兜裏的銀子全掏出來,誰出的價高,咱們姑娘就跟誰走。別藏著捂著呀,古人不也是有話嗎,這叫千金一笑,那以前的人花了一千兩金子就是為了買姑娘的一笑,你們可以把她帶回去,這已經是賺得了。”


    “那底價多少,我們也好有個準備啊,”另一個人大喊出來,聽得出他躍躍欲試。


    “這可是我們宜春樓的頭牌閨女,底價嘛,”花大姐翻了翻眼皮,“至少得三百兩。”


    “三百兩......”似乎被嚇到似的,圍觀的人倒吸了口冷氣,“我說花大姐,你這價錢要的也太高了點兒吧,她可是個弄傷過人的女人,你要的價錢高隻怕沒人收她啊。”


    “這位爺您就不懂了吧,”花大姐的聲音裏滿是甜膩,“你們男人不都是喜歡騎烈馬嗎?這樣的女人,夠烈吧?再說了,你以為我是在漫天要價?您知不知道她的身份?她可是王妃娘娘,高盧王跟護國親王為她都動過手,就衝著她這個身份,三百兩銀子也算要的值。”


    “花大姐,你這話裏頭的水分也太多了點兒吧,她是王妃娘娘,可誰也沒見過呀,你這不是胡亂坑人嘛!”


    “哼,”花大姐顯然對這個人很不高興,“你要是覺得不值那可以不來啊,瞧瞧人家長得是什麽樣兒,你以為那是你家裏的黃臉婆一樣沒人看沒人要嗎?”說完花大姐又把牌子亮了起來,“柔娘,底價三百兩,我宜春樓可以為她作保,她的的確確是王妃娘娘!”


    “但是......”有人還想狡辯,花大姐把眼睛一瞪:“別擋道,你不要別人出的價還不止呢,諸位官爺,你們到這裏來圖個什麽,不就是為了圖個樂子麽,隻要臉蛋兒長得好,是不個黃花大閨女又有什麽關係呢?好了,摸摸自己良心,要是還長在胸口的話就把銀子逃出來吧。”


    “三百五十兩!”立刻有人在加價。


    “四百五十兩!”更多的人加入了進去。


    “喲,沒想到你這王妃娘娘的行頭這麽好使,”花大姐在旁邊看的合不攏嘴,心裏不禁後悔,早知道如此,還不如說自己手裏還有幾個像這樣兒的“娘娘”,反正也不會有人真的去追查,“趕快接價啊,誰要是把她搶到手,我們宜春樓給他優惠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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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經沒有力氣再聽下去了,她就像是一個被標明價錢的物品一樣被無數貪婪的,猥褻的目光盯著,我能感覺到她想要逃走,她想要離開這裏,離開那些似乎要將她生生吞下去的人,我能感覺到她的心在哭泣,她並不喜歡這種感覺,但是,為了錢,她情願放棄尊嚴。


    阿奇緊緊地拉著我,他害怕我會衝過去,但我知道,自己根本不會衝過去,因為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麽。


    我甚至能聽得出那些圍在那裏的人越來越無力的叫價聲,我甚至能聽到她落下的眼淚,但我聽不到她藏在心裏最深的那個地方的聲音,我不知道一千兩銀子對她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麽,但我知道,那是一筆足可以讓一個普通家庭整整一輩子無憂無慮生活的錢,即使她曾是王妃,她貪戀著過去的奢華,那也不該讓自己去做這樣的事情啊。


    “九百兩銀子!已經有人出了九百兩銀子的高價,還有人的出價比這個更高的嗎?”老鴇都快要笑的合不攏嘴。


    “如果沒有的話,那我宣布,柔娘以九百兩銀子......”在老鴇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我突然掙脫了阿奇的手,衝到人群前大聲說:“等一下!”


    就連見過大風浪的老鴇都不禁吃了一驚,我跌跌撞撞的衝到那個記憶之中的位置,一個凸出來的台階突然將我絆倒,好疼好疼,還是原來的那個位置,還是原來那般的痛楚,隻是,再沒有人溫柔的把我抱起,替我包紮傷口。


    “哎,這是誰家的孩子啊,怎麽這麽不小心?”旁邊的人吃驚之下忙閃到一邊:“不會是有什麽毛病吧?”


    “大概是個瘋子吧,”另一個人的腳步聲也跟著離開了,“走走,走遠些,別沾上什麽晦氣,”


    “真可憐,”又一個人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裏,隻是,他也在猶豫了一番之後離開了。


    一個輕輕的腳步聲走到我前麵停住了,我能感覺到她朝我伸出來的手。


    熟悉的皂莢味,熟悉的溫暖,就連那滴落到我手背上的淚都是那麽熟悉。


    我努力想要忍住自己的淚水,卻怎麽也控製不住:“娘...咱們回家吧,”


    不知為何,那隻原本觸到我指尖的手突然縮了回去,就好像是受到什麽驚嚇似的害怕的縮了回去,我能感覺到麵前那個人突然站了起來,冰冷的空氣瞬間湧到我和她之間。


    “你不是...想要我叫你娘嗎?”我竭力想要讓自己重新爬起來,我甚至能感覺到空氣中的緊張跟顫抖,她還在我麵前,娘還在我麵前,小小的心,在淡淡的哀傷之後突然湧出了一陣驚喜,原來,她還記得我,原來,娘還記得我。


    可當我站立不穩的向她的方向倒下時身體卻突然改變了方向,有著鋒利棱角的石階撞的我好疼好疼,我甚至一下子滾到了那些剛才還在那裏興衝衝的叫價的人腳下。


    旁邊的人忙不迭的再次退開,我能聽到他們交頭接耳的嘀咕聲,“這個女人真的是王妃娘娘嗎?怎麽還會有小叫花子一般的孩子,該不會是花大姐故意找來蒙咱們錢的吧?”


    我能聽到那個溫婉的生意在絕望的掙紮:“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她不是我的孩子,她真的不是我的孩子......”


    我能聽到那滴噙在眼中的晶瑩重重落地的聲音,這次,不再落到我的手上,而是消失在冰冷的石階裏。


    我能聽到就連老鴇也在用頗為不滿的聲音責問她:“你不是說自己是王妃娘娘麽?哼,還編了那麽一個故事,虧我還陪著你一起掉過淚!”


    我什麽都聽不見了,意識仿佛離開了我。


    我什麽都看不見了,因為那是我的宿命。


    可我為什麽會想起那時的一切,明亮的火把,凶惡的士兵,還有麵無表情就那麽被人帶走,在最後都沒有看我一眼的娘親?為什麽明明不是我的娘親,卻要我叫她一聲娘?為什麽她明明不需要我,卻還要在那裏陪著我,過了一天又一天?為什麽明明不屑看到我們,卻還要跟我和格格一起戲水歡笑?為什麽在前一刻還對我那麽溫柔,現在卻要傷害我?


    阿奇衝過來把我扶起,他的目光仇恨似的瞪著那個被我叫做娘的人:“她已經看不見了,你忍心用那麽大力氣推她嗎?!”阿奇的聲音裏充滿著憤怒。


    “...又多出了一個......”仿佛在評驗什麽似的,那些人的聲音再也不肯低下來,就連被阿奇捂著的耳朵裏也充滿了那些人的聲音。


    “又是個沒爹的野孩子嗎?真不知道這個女人臉蛋兒長得挺正經的,‘下麵’卻那麽不老實,”又一個人發出難聽的笑聲。


    “不是的,我不是她的孩子,她也不是我娘!”阿奇的反駁聲瞬間被另一個人的聲音吞沒了。


    “野小子,那你知道你爹是誰麽?”這分明是在欺負阿奇!我想推開阿奇衝過去對著那個人狠狠揍他一拳,卻被他緊緊抱在懷裏,無論怎麽掙紮也掙脫不了他的手臂。


    “你是個野種!”那個人哈哈大笑,“要是你真想證明自己不是她生的,那你就叫她一聲搔狐狸,小賤人,怎麽樣?”


    “我...我不說!”雖然阿奇嘴上恨她,但我知道,在心裏,她給阿奇帶來的那份屬於家的溫暖一點兒都不比我少。


    “看看,看看!我說他就是個野種吧,沒想到這個女人這麽下賤,花大姐,就她這樣不知有十個還是二十個野種的賤人你敢開三百兩銀子的高價?我看你是想錢想瘋了吧?”那個人立刻得意起來,仿佛他已經看穿了這個老鴇子設下的騙局:“你就是真想開一千兩的高價也得讓人掂量掂量看看值不值,花大姐,這就是你要介紹給我們的那個一千兩的貨色麽?你現在再好好看看,她值多少?”


    “呸!”剛才喊出九百兩銀子的那個富家少爺馬上瞪起眼睛,“花大姐,我看你這裏的買賣是不想往下做了還是怎麽著?竟然敢哄我!知道我是誰麽?”


    旁邊立刻有人幫腔道:“是啊花大姐,我們都是你的常客了,就是因為信得過你才敢把銀子往你這裏搭的,你怎麽做起這種吃碗麵翻碗底的買賣來了?!走,哥幾個今晚去春緣樓,花大姐的宜春樓大概是要不待見我們這些熟臉兒了。”


    “哎哎,都別走啊,諸位大爺,我花媚算是求求你們了,今天這事兒...這這我也不知道啊,聽她自己說她是王妃的,要一千兩銀子去換自己女兒的,我怎麽..我怎麽知道這是真是假呀!”老鴇也急了,“這個小賤人,竟然敢騙到我頭上,虧我還這麽幫你,哎喲,我今兒個怎麽這麽倒黴啊!阿寶,快來,你死哪兒去了!快點把這個小搔蹄子給我狠狠教訓一頓!讓她好好張長記姓!竟然敢騙我,看我不打死你我...哼!”


    那個柔柔的聲音又開始發出低低的抽泣,就如早上離開時的那樣,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會騙我,我不相信她會像娘親那樣,把我狠狠地推倒在地上。但膝蓋處那快要斷掉的痛再次用一種根本不用眼睛去看到的方式告訴我,她究竟做了什麽。


    可是,為什麽我還是聽到了那縷幽幽的歎息聲呢,那縷濃的仿佛怎麽也化不開的憂傷,一直都在她的心裏悲戚的哭泣。


    “你們都給朕住口!”一道怒喝仿佛是晴天的霹靂瞬間在人們的耳邊炸響,飛馳而過的戰馬卷起的滾滾黃塵迷住了所有人的眼,未等人們睜開眼,大批大批的鐵甲侍衛便齊刷刷的從戰馬上躍下:“吾皇萬歲!”


    吾皇萬歲?當整條街的人再以迷茫的眼睛搜索著已經出現在自己身邊的目標時,我能聽到重重的戰靴聲一直延續到我的麵前,未及開口,那件繡著龍紋的袍子便輕輕蓋在那個女人消瘦的肩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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