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裏斯發表驚人決定以後, 三位成年人決定給這對兄弟獨處的空間,均自覺退出房間。


    燈光昏暗, 菲尼爾額上標記變得模糊,身形臉容如此相似的二人, 簡直如同鏡像。


    “賽裏斯,你是認真的嗎?”菲尼爾怯怯地問,似乎害怕接下來的答案。他無助地抱臂,似乎能籍此給予自己勇氣。


    賽裏斯抬首凝視兄長苦澀的表情,燈光在他臉上映出幾道陰影,長長的睫毛,齊整的假發, 一絲不苟的打扮。賽裏斯仿佛要將兄長的形象印入眼中, 最後幾可不見地輕輕頷首。


    菲尼爾猛地抽了一口氣,激動得跳起來,臉上布滿惶恐:“怎麽可以,我隻有你!”


    “菲尼爾, 你冷靜點。”賽裏斯危襟正坐的姿勢不改, 他放在雙膝上的雙手握成拳狀,手背上筋絡突顯,可見用力之深,深得連手心留下血色的半月形印痕也毫無知覺……


    “我怎能冷靜?你要跟我斷絕聯係!”


    “隻是不要見麵,我們還是兄弟,這不會改變。”賽裏斯苦笑:“哥哥,你知道我們早就不應該再這樣會麵的, 很多年前法老和皇後已經不允許我們這樣。”


    “但這麽多年來我們也能夠好好地見麵,現在隻因為一封信,就要結束?連皇權我們都能夠挑戰,這不過是潛在的敵人而已,我們將他找出來就好。”菲尼爾迫切地探身,雙手搭在賽裏斯的手背上,他鼓勵地說:“我會盡快找到那個人的,你不要想太多。”


    “不行。”賽裏斯毅然拒絕:“菲尼爾,這件事情是示警,我們應該注意,如果下一回再發生,可能要付出更大的代價。”賽裏斯已經反省了,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弱點,也不會為李長琴帶來這麽麻煩,必須要排除,而且這也是對菲尼爾的保護。


    “……”


    “不要再見麵了,很早以前我們就應該這樣做。有這幾年來的回憶已經很好,我不會忘記你,菲尼爾。”賽裏斯緊緊地反握兄弟的手:“你永遠是我的兄弟。”


    菲尼爾垂下眼瞼,感受著手上握緊的力道和溫度,半晌以後他的柔弱漸漸褪去,語帶怨氣地說:“都是為了李長琴對嗎?”


    “……”賽裏斯訝異地看著自己的兄長,這些年來他感覺菲尼爾跟長琴之間一直沒有建立好感,甚至可以說保持著疏離狀態。但他現在聽著菲尼爾的語氣,感覺菲尼爾十分討厭長琴。他不敢置信:“菲尼爾?你怎麽了?這個不怪長琴。”


    “不怪他?”菲尼爾冷笑著,以誇張的語氣反問:“怎麽能不怪他?你一直就想著他,為著他,現在甚至不要我了!”


    漸漸高亢的語氣透出極深的厭惡,菲尼爾語中帶刺:“你為了他,什麽都可以放棄不是嗎?包括我!”


    賽裏斯不敢置信地看著菲尼爾,從前他跟菲尼爾相處得很和諧,還真沒有看見過兄長這樣的一麵,厭惡,暴躁,怨毒……所有負麵的情緒都顯現了。


    “賽裏斯,你離開李長琴吧。沒有他這個神使,皇後就不會關注你,甚至我們可以實行一個假死計劃,裝做你已經死掉,然後你可以藏在我的宮殿裏,那麽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賽裏斯嚇了一跳,他搖首:“不可以!”


    “為什麽不可以?!”


    “太危險了!”賽裏斯十分苦惱,他試圖安撫激動的菲尼爾:“你想想,要是我藏在你的宮殿裏,隻要漏出一點風聲,你肯定會有很大麻煩。”


    菲尼爾聽罷,笑了,仿佛這不是什麽大問題似的。他反過來安慰賽裏斯:“你不用擔心,我會好好安排的。”


    賽裏斯卻完全放心不下來,他放開菲尼爾的手,看著兄長熟悉的臉容,卻感覺很陌生:“菲尼爾,不可以這樣做。”


    “……”


    菲尼爾笑容漸消,他以嚴肅的表情凝視著賽裏斯,完全沒有過去的溫文爾雅,十三歲的他仿佛能夠輕易洞悉人心般,眼神銳利而且冷冽,他沉聲問:“因為李長琴?”


    “你一向稱他神使。”賽裏斯不覺提醒,他不喜歡這樣的變化。


    “你喜歡他,對嗎?”菲尼爾仿佛沒有聽見般,徑自說著:“你喜歡李長琴,就像男女感情一般,你被他吸引著,對嗎?”


    一字一句,菲尼爾毫不留情地揭露賽裏斯的心事。


    賽裏斯驚慌過後不再逃避,他迎著菲尼爾的視線。


    他們的臉長得一樣,麵對麵就如同照鏡子,而更奇妙的是他們似乎能像照鏡子一般看見穿方的心事。


    “我喜歡他,所以希望菲尼爾不要再討厭他。”


    “不可能!”


    “為什麽?”


    “因為他搶走了你。”


    菲尼爾咬牙切齒,一副恨不得將李長琴生吞活剝的猙獰模樣,與賽裏斯一樣的臉龐卻扭曲得不成樣了。


    賽裏斯默然,他從前感覺菲尼爾不喜歡李長琴,但他從不知道竟然會是這般深沉的恨意。賽裏斯起先還會故意在在菲尼爾麵前提起長琴的優點,希望這位兄弟能跟自己一般喜歡長琴,但幾年前他已經放棄,因為他知道菲尼爾不會喜歡長琴,但他直到今天才清楚真正原因。


    搶走?


    “他沒有搶走我,他救了我。”賽裏斯對兄長的觀點不敢苟同:“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


    “才不會,即使沒有他,你也不會死!”


    “菲尼爾,我隻有你這個兄弟,我不會忘記你。但長琴的確救了我,他照顧我,給我一切我想要的,我不會讓別人侮辱他,即使是你也不可以!而且長琴從來不會對我說你的壞話。”賽裏斯知道李長琴也不喜歡菲尼爾,但他從來沒有聽見長琴說過菲尼爾的不是。


    “賽裏斯!即使沒有他,我也會守護你,他隻是多管閑事!”


    賽裏斯看著菲尼爾,從未覺得這張臉竟然也可以這樣陌生。他沉吟半晌以後重重地歎息,決定將從未對任何人剖白的感受全給這位兄弟說了。


    “菲尼爾,我從前就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不討人喜歡。父親一再想讓我死,皇後也從不對我露出笑容,大家都輕視我。我現在已經明白了,我的出生隻是災厄,人人得而誅之。起初我會活下來是因為皇後想利用我掣肘你,大王兄的死也被歸咎於我,我因此而被拋下鱷魚潭處死,甚至沒有半個人為我說半句話。這時候長琴出現了,他救了我。但法老還不放過我,想要將我送離底比斯,迎接下一個不知道怎樣的命運,然後長琴又救了我,甚至讓我留在他的身邊。我原本應該死掉,但他給了我新生,而且還給我希望。他對教育很嚴厲,但對生活卻很溫柔,他會督促我、教育我,但也會哄我入睡,會關心我身體,重視我的想法,對我寄予厚望。”


    “……”


    “我很喜歡他,這一點不會改變,即使是你,也不能讓我改變……”


    菲尼爾安靜地聽完這長篇大論的剖白,他的雙唇抿成一直線,唇角下彎表達他的壞心情。


    “這些我也能夠給你。”他說。


    賽裏斯聽罷,十分為難:“我知道你會,但這也不會改變我對長琴的感情。”


    “賽裏斯,你聽著!這些都不過是平常人會做的事情,他不過是恰好遇到機會,做了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你別執迷不悟!”


    “但我正需要這些平常的事情。”賽裏斯反駁:“而且他是真誠的,沒有刻意營造那種氣氛,我就喜歡這樣的他。現在說什麽都晚了,我不會改變心意,而且菲尼爾,我對你不會是助力,我會拖累你,所以我說不要見麵不全是為了長琴,也是為了你。”


    “……”


    “我們不要見麵了。”


    “說到底,就因為他……”菲尼爾閉起眼睛,深呼吸,但似乎這一個動作就用去他所有的力量,他無措地抱著腦袋,哀聲問:“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我們還是兄弟,以後……可能再過幾年。等我有能力的時候,我想帶你離開埃及,到別的地方去尋找新的生活。”


    “幾年後?”


    “對。”


    “為什麽?”


    “別問我為什麽,我會將這個當做以後的目標,努力做到。”


    菲尼爾的臉埋在雙臂間,苦澀地笑著:“賽裏斯,你背叛了我,我不會再相信你。”


    “菲尼爾?”


    “你以前說過我們永遠都互相支持,永遠在一起。”


    “現在也沒有變。”


    “有,你心裏隻有李長琴。”菲尼爾抬起臉,目光灼灼,瞪著賽裏斯:“那個神使。”


    賽裏斯突然害怕菲尼爾的目光,那種像要吃人的目光,他猛地站起來靠近菲尼爾,但菲尼爾卻拒絕了他的接觸。


    菲尼爾細細地打量著賽裏斯,低笑聲陸續自唇間傾出,好一會以後,仿佛已經將賽裏斯烙在眼裏,這才說話:“好,我們就不見。”


    賽裏斯莫明地害怕了,他不安地說:“菲尼爾,你說那個裝死的計劃,我們調換好嗎?我讓長琴安排,將你帶離宮殿好嗎?在外頭安排一個地方比較安全,我們還可以經常見麵。”


    “……”菲尼爾注視著賽裏斯,眼中不見情緒波動:“不好,先不論李長琴會不會為了你做這種事,更何況你還始終認為李長琴最重要,我不要。”


    “你跟長琴不一樣。”


    “哼。”菲尼爾不再回應,毅然轉身出門,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長琴和諾布進門,看著沮喪的賽裏斯,都不知如何安慰他。剛才他們雖然在門外,但卻能夠聽清楚裏麵說了什麽,一下子情況變得尷尬。


    無語相對半晌,李長琴低聲問:“如果你真的想要帶走菲尼爾,我可以安排,讓你們一起到其它國家去過去。”


    賽裏斯沉默。


    諾布喃喃:“我怎麽感覺那家夥怪可怕的,真的沒有問題嗎?”


    其實諾布心裏鬱悶死了,他想想自己十三歲的時候隻知道呆呆地練武,跟老爹鬥鬥嘴,哪裏有什麽複雜心思。但今天見識了這兄弟倆的談話,肚子裏卻是千轉回腸,完全是讓人摸不清頭腦。


    正當李長琴和諾布苦惱怎麽樣處理的時候,賽裏斯終於說話了。


    “不用了,如果菲尼爾說不要,他就不會合作。”賽裏斯苦笑:“隻有這一點,他跟我很像。”


    “是啊,有夠死腦筋的。”諾布喃喃著。


    李長琴沒說什麽,他伸出手,稍稍猶豫了,還是拍了拍賽裏斯的腦袋。如果賽裏斯說希望得到自己自然的關愛,那麽他至少能夠給予這種程度的關愛,像一位長輩一樣,自然地愛護著這個孩子。


    “回去吧。”李長琴說。


    這仿佛是唯一的選擇了,乘著夜色,他們踏上了歸途。


    菲尼爾的宮殿裏,哈圖亦步亦趨地緊跟著自己的主人,他能夠感受到年輕主人的怒意,悶燒的溫度就好比溶煉金屬的爐子,足以讓堅硬的武器融化。


    哈圖了解主人,但他也必須要提醒:“賽裏斯王子已經不會幫助我們。”


    “我知道。”菲尼爾咬牙切齒,今天賽裏斯的背叛已經成功撕破了他的麵具,他狠狠地掃落幾塊粘土板,悶響過後,粘土板碎裂飛射。


    菲尼爾恨聲喃喃:“希泰美拉,都是她惹的禍。”


    “王子,現在不宜與公主決裂,大局為重。”


    “我知道,但總有一天,我要她為此付出代價。”菲尼爾不能原諒她讓自己失去賽裏斯,恨意讓他稚氣盡褪,陰鷙表情仿佛醞釀各種報複的手段,製定一個未來的,或者還很遙遠的複仇計劃。


    不可原諒的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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