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在司機衣服還未送到的這段時間裏,趙臻隻得陪著張洹等著,姑姑和姑父倒是來敲門過兩次,趙臻沒開門,但是說了兩句讓兩人再等等,他過會兒會和兩人談話。


    姑姑和姑父站在被趙臻拒絕交涉的門前,互相對視了兩眼,然後就都皺了眉,一時不知道該對趙臻和張洹的事情怎麽辦。


    他們在之前的時間裏,一直在一廂情願地認為趙臻是將張洹當成未來的女婿看待,所以才那麽提拔他,對他好,而且連帶著對薛家也不錯。


    沒想到,這世間的事,現實裏的事情往往比戲劇裏的還要具有戲劇性。


    原來趙臻不是把張洹當成女婿在看待,反而是把張洹當成男性情人的。


    姑姑和姑父一時之間根本無法去想趙臻怎麽能夠做出奪女兒之所愛的行為來,而且,他們也無法去責怪張洹,因為張洹一直以來似乎對趙臻都表現得不熱乎,看不出來他對趙臻是不是心甘情願,也許,他是被趙臻逼迫也說不定,甚至,作為張洹的姑姑和姑父,他們覺得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有意無意地沒意識到地做了趙臻的幫凶。


    想到即使是趙臻逼迫張洹就範,姑姑和姑父也無法做出就阻止趙臻的行為來。畢竟,趙臻這種人,他們根本就惹不起。


    趙臻要是想讓他們家破產,從此過不下去,隻是張嘴一句話的事情,而他們,卻從此一輩子就毀了,即使他們已經是年過半百的人,願意為了張洹做到那一步,但是,他們還有女兒,他們可以不在乎以後,女兒卻不能不在乎。


    姑姑想,要是張洹是他們的親兒子,且他們沒有薛露這個女兒的話,他們說不定就可以為了張洹同趙臻雞蛋碰石頭硬磕了,但是,並不是的,張洹既不是他們的親兒子,他們也還有一個女兒,他們的女兒還需要一個大好的前程和夫家。


    從姑姑和姑父對趙臻的順從不爭辯來看,毫無疑問,姑姑和姑父已經妥協了。


    他們並沒有要為了張洹出頭的意思,無論張洹是自願跟著趙臻鬼混的,還是趙臻看上了張洹的長相而來強的,在趙臻擁有絕對權勢和財勢的情況下,他們都放棄了為張洹打算和考慮今後的職責。


    不過,雖說已經妥協了,但兩人還是不能全然放了張洹不管,他們總得做些什麽才行,所以,他們一直在等著能夠和趙臻當麵對話。


    房間裏的空調抽去了裏麵的渾濁的空氣,雖然並沒有讓房間裏的環境變得好起來,但空氣總算不像最開始那樣讓張洹覺得難受了。


    趙臻洗好澡,隻在下身圍了塊浴巾就在張洹的身邊坐下來,他看著張洹,張洹垂著頭,眼睛也是半閉著,長長的眼睫毛半覆下來,形成一道陰影,他的麵孔上神色平淡裏又深埋著無限悲苦,挺立的鼻梁,漂亮的唇,皮膚像是薄胎細瓷一樣的細膩,白皙裏透著點點紅暈。


    在這一刻,張洹的沉靜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尊悲憫天下的雕塑,趙臻知道他也許是還沉浸在對父母過世的悲傷裏,他伸手輕攬了張洹的肩膀,聲音低柔,道,“為什麽不告訴我?”


    張洹抬起眼來看了趙臻一眼,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沉靜如深潭,黑幽幽的,又那麽純淨,像一塊經曆上億年的孕育而滿含靈氣的黑水晶。


    趙臻一向覺得張洹好看,而又尤其喜歡他的眼睛。


    當初張洹那樣傷害了他的女兒,而他沒給他一點教訓,也許,是他從張洹的眼裏沒有看到任何一點汙穢,所以,才原諒他了。


    趙臻湊過去在張洹的眼角輕吻了一下,又問了一遍,“為什麽不把今天是你父母的忌日的事情告訴我?”


    張洹把眼睛轉開了,似乎又要陷入沉寂之中,趙臻提高聲音想再問一遍,而張洹居然在這時候回答了他,道,“告訴你了又有什麽用!”


    趙臻因張洹這句反問而愣了一下,然後,他的臉上顯出了一絲無奈和譏嘲的神色,他是譏嘲自己,聲音裏甚至帶著一點悲哀,“告訴我了又有什麽用?怎麽會沒用?”


    張洹似乎聽出了趙臻這悲哀,於是心中若有所動,道,“他們都死了,告訴你了,你又沒有辦法讓他們活過來。本來,我沒想今天去祭拜他們,我以為,我該從他們過世的事情裏走出來了。他們走了,但是,我還要好好活下去,為我自己,不是為他們……”


    趙臻心裏像是被蟄了一樣地疼痛了一下,尖銳的,一瞬間,像是不可感覺,但是之後的麻痹卻又是那樣明顯。他將張洹摟得緊了一些,歎道,“我的確不能讓人死而複生,但是,你要是告訴我了,我知道會陪著你,不讓你一個人難過。你的爸爸媽媽不能陪在你身邊了,但是我可以代替他們陪你,他們不能再給你的東西,我可以代替他們給你,你要是難受,你可以同我說,你要是想靜靜地待著,我也可以不說話,隻坐在你身邊陪你。這種難過的時候,身邊有一個人,總會好些。”


    張洹看著趙臻,眼眶微微濕潤了,他的手緊緊摳著毯子,嘴唇囁嚅著,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趙臻雙手將他抱住了,讓他靠在自己懷裏,低聲安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即使不說,我也明白。我不能完全代替你的父母,但是,他們不能繼續給你的東西,我全都可以給你。別這麽傷心了,好嗎?”


    張洹放開了抓住毯子的手,伸手將趙臻抱住了,臉埋在趙臻的肩膀上,他的聲音很低,還夾雜著痛苦的嗚咽一般的低吟,“你根本不明白。他們總是擅作主張,他們一廂情願地以為對我好,就為了保護我而選擇去死了,他們那時候為什麽不讓我跟著他們一起去死,那樣,不是更好嗎?我之後有想,也許,那時候就和爸媽一起死了,一切倒好了……”


    趙臻因張洹說這話而身體顫了一下,他將張洹的臉抬起來,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道,“你這是亂說什麽!”


    張洹眼裏的濕意聚集,化成眼淚流了出來,“本來就是這樣,他們不問問我的意思,就把我一個人丟下了,我那時候站在他們的靈堂裏,大家在說話,但是,我卻覺得他們都離我好遠,我該是和父母在一起的,但是,他們卻成了靈堂上放著的照片,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別人都是一家一家的人,別的孩子都有家可回,可以到父母那裏去,隻有我沒有了。爸媽他們以為他們什麽都給我留下了,但其實他們是把什麽都帶走了,隻把我丟下了而已。他們就那樣毫不猶豫地把我丟下了,偏偏大家全都說他們是為了我而死的……”


    趙臻聽著張洹壓抑的痛苦的低語,胸口也是一陣深入骨髓般的疼痛,他知道張洹隻是因為太難過,所以一時才這樣說。


    趙臻的手輕撫過張洹的臉頰眼角的淚滴,道,“你是真的這樣想的?之後的生活裏,沒有一點讓你覺得活著真好的感覺存在過嗎?你是真的覺得你父母拋棄了你?”


    張洹眼裏的淚水不斷往外湧著,他透過眼淚將趙臻望著,咬著牙,才沒有嗚咽出聲,長久的沉默之後,他才搖著頭,將臉埋到了趙臻的肩頸,“我知道我隻是在賭氣,可我有時候真的這樣想,這樣想,徹底疼痛之後,就會好一陣了。”


    趙臻輕拍著他的背,“沒什麽,人都有脆弱和犯渾的時候。”說到這裏,他低低地笑了,在張洹的耳朵邊吻了吻,“不過,我也正好發現了我在你身邊的用處,以後這種時候,我都可以陪在你的身邊,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不過,心裏好受些了,就不許再這樣亂說亂想了,好不好?”


    張洹過了一陣才低低地回答了一聲好。


    夏天的雨下得大下得急,但是時間並不會持續太長。


    到一個小時後,雨勢就小了很多,趙臻的司機也找到了這家旅館,送了衣服和一應物品過來。


    趙臻和張洹穿戴整齊後,趙臻才去開門,讓司機去叫薛家夫婦過來。


    雖然張洹已經恢複了精神,但是眼睛還是留了一些哭泣過的痕跡。


    姑姑和姑父也已經在旅館裏烘幹了衣物,在房間裏的沙發椅上坐下,張洹站起身和他們打了一個招呼,姑姑看著他,眼神複雜,最後化成一聲歎息,什麽也沒說。


    而趙臻則是開門見山,對薛父薛母道,“我想兩位已經知道了我和張洹之間的關係,我是不想令兩位為難的,不過,事已至此,恐怕不讓你們為難也難了。有什麽問題,我覺得還是開誠布公地談開為好,以免猜忌,這樣對我們兩家都不好。”


    姑父是先看了張洹一眼,才囁嚅著想說什麽,最後卻沒說,因為張洹雖是他家養大的,但張洹並不和他親近,而且,也是他老婆這邊的親戚,和他並無血緣關係,他來說,似乎底氣也不大足,更何況是在趙臻麵前,氣勢已經低了一截,實在說不出什麽話來,於是隻得又去看老婆去了。


    姑姑和丈夫對視了一眼,才勉強扯出一絲笑容來,卻又帶著苦相,看向趙臻,道,“趙先生,不說你和洹洹的年紀差距,就說,你們同是男的,我……我和露露他爸,實在是不太能夠接受。你是有錢有勢的人家,我們洹洹卻還是個什麽也沒有的年輕人,前途甚至都看不清楚,哪裏是你的對手,你想要什麽人沒有,可是我們洹洹以後要回家結婚生子,卻為難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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