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一覺幾乎要睡到天荒地老,但睡醒起來就像沒睡一樣累。


    所以她睜開眼睛時有半天搞不清現在是什麽時間,她是在哪裏。


    跟著一隻手伸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溫暖幹燥,帶著書和筆墨的香氣。他就坐在她的床邊,“睡醒了?”


    此時天已經黑了。李薇沒想到她會一覺睡到現在,等她看到窗下的鍾時嚇了一跳,“都八點多了?”正確的說是八點二十五。


    都到睡覺時間了。


    “不用急,這幾天趕路你大概是累壞了。”四爺喊人進來侍候她洗漱,“換身衣服挽個髻就行了。”他道。


    玉煙就隻給她換了身衣服,盤了個髻。除了頭上的兩根簪子,其他什麽脂粉首飾都沒戴。


    四爺牽著她去外屋榻上,這邊玉煙帶著人趕緊把床重新鋪好。


    李薇到現在還仿佛沒有睡醒般,坐下後也不餓不想用膳,捧著茶從腦海中扒出寧壽宮的事跟他聊。他上午走得早,不知道後麵她們都說了什麽


    。


    其實也沒說什麽。太妃們加公主們和兒媳婦們,都是順著太後、皇後和她的話題在聊。話裏話外隻有兩件事挺有趣。


    先是宜太妃說九爺從江南尋回來好幾株上好的牡丹花,請了匠人細心照顧著,最近養出了一盆二喬,正想送給太後賞玩。


    宜太妃也算是能屈能伸的典範。太後笑著推辭了兩句,道你兒子獻的好東西,自然該歸你這親額娘,我怎麽能奪人所愛?


    宜太妃笑道,老九是我兒子,怎麽就不是你兒子了?


    不管太後怎麽推,宜太妃都能把這話滴水不漏的圓上,也沒顯得她特別巴結。還都跟開玩笑似的。


    最後這花還是讓太後收下了。


    四爺聽得發笑:“老九前日也說要送朕花,看來他是真的養了一園子的花兒啊。”


    李薇倒挺佩服九爺的,要說都是抱四爺的大腿,在正事上幫他的幫算,在這些閑事上做出成績來也算。九爺走的就是送花一路,還真是漸漸讓他在四爺麵前掙了不少人情分。至少現在聽他提起九爺,語氣是和緩多了。


    跟著成太妃說七爺回來後說端儀嫁得不錯,那邊的公主府建得很好,駙馬也十分體貼。


    再有密太妃說了個笑話,是說十六爺成了安郡王後,外頭人喊他安王或王爺,自家人親近的還喊他十六,於是某天他喝醉了,十五對他的隨從道:“來啊,備馬,我送你們王爺回府。”然後再扶起十六說,“十六,跟著你的人走吧,路上小心點。”


    十六半醉不依了,拖著他哥說:“哥,你怎麽隻管那個王爺不管我?”


    四爺噗哧一聲就笑了,手上的書險些掉下去。他就是不看也要抓著本書。


    笑完就道:“十六都這麽大了,還不懂事。”


    李薇隻是懶懶的笑,沒吭聲。


    就因為他是王爺才能這麽不懂事呢。十五和十六兄弟兩個,十五就比十六精明厲害,於是四爺封的是十六而不是十五


    。真換個精明的兄弟讓他去做郡王?四爺才不會這麽笨。


    說了一通話,四爺才叫人送上晚膳,挺簡單的米粥和清炒的幾樣菜。


    可是送上來她還是沒什麽胃口,倒是一個哈欠接一個哈欠的打。


    四爺一邊給她盛了一碗清雞湯,一邊道:“明天叫太醫來看看。朕想你剛起來時沒胃口才特意拉著你說話,怎麽好像還是沒睡夠?”


    李薇擺擺手,把清雞湯喝了,就著吃了幾個花卷,別的都沒碰。


    “就是路上累了,不用叫太醫了。我什麽事都沒有。”李薇想著可能就是累了,要是感冒怎麽著也要發寒,頭疼什麽的。現在除了一個累和沒胃口,別的什麽都沒有。


    “累就早點睡。這幾天好好歇著,朕讓弘昤回來陪你?”他道。


    弘昤今年剛搬進阿哥所,那邊一群哥哥在對他的成長有好處,不然老圈在永壽宮,有額爾赫陪著還是不好。他沒搬進去之前就常常被弘昐幾個帶過去玩,弘昐有格格之後就被弘時帶著,後來因為弘時沒帶個好頭,他帶弟弟能兩人早上一對熊貓眼,弘昀無奈隻好把弘昤放在自己那裏。


    說起來這幾個孩子倒是一個不如一個。弘昐是過得最好的,當時是她的第二個孩子,還是兒子,四爺的第二個兒子,他親自給他開蒙,帶他去莊子上騎馬。


    到弘昀時就差了一分。四爺那時有擔心進宮的弘暉,還要管著弘昐的功課,外麵的事也漸漸多起來。後來是弘昀去了前頭後才漸漸多得他幾分目光。


    弘時就更糟了,給他開蒙的就是弘昐了,連字帖都是用哥哥們的。而且那時因為環境不好,雖然是府裏、圓明園兩處住著,但該給他的哈哈珠子沒帶進園子,小時候是跟太監和紮喇芬玩大的。


    不過當時李薇很擔心弘時會被圈成個小姑娘的性子,長得靦腆。


    ……後來發現這都是錯覺。他一點都不靦腆,當然更不像小姑娘。幾個兒子裏最皮的就是他。


    弘昤出生的時候又好又不好。好是說他落地後四爺就登基了,親自帶在身邊養著。著名的養心殿阿哥,現在說出去都有人隱隱認為他比弘昐和弘時更得四爺的心


    。


    四爺說他真的收到過替弘昤請封太子的折子,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小官,大概是自以為探知到了皇上真正的心意,想大拍龍p就遞了這封折子。


    結果四爺拿這折子當個笑話看,還跟她學。最後在那折子上批道:朕聞俗語‘皇帝不急太監急’,與卿甚為相襯。


    第二天,弘昤一下課就被蘇培盛接到了永壽宮,一聽他說話的腔調就知道他搬過去後還是跟弘時混得多。


    弘昤正在說:“這些天老吃點心,大嫂送,二嫂也送。四哥就說等三嫂來了,我們連午膳都能省了。”


    “後來呢?”李薇手裏拿著玉煙等人整理出來的頒金節和聖壽節的禮單,好奇的問他。


    “被三哥按住揍了一頓唄。”弘昤坐在椅子上懸空,一下下的踢著腳。


    “別亂踢,不好看。”她順口說道,拍拍他的小腳。


    弘昤乖乖放下腳,接著說:“其實我也這麽想,大嫂和二嫂幹嘛不商量下?都送點心,還都送甜的。他們要是能一人送甜的,一人送鹹的,或者一人送點心,一人送湯,正好能搭著吃,這不更好嗎?就住隔壁,兩人平時還不串串門?”


    李薇一心二用:“你大嫂懷著小寶寶呢,二嫂也是才進門,弘昤要體諒她們哦。”


    弘昤撇撇嘴,這一點特別像弘時:“額娘又哄人。”這句也像,“大嫂那邊有嬤嬤呢,二嫂身邊也有人,就商量下怎麽送點心這種小事,難不成還要跟皇阿瑪似的設個軍機處,一邊遞折子,一邊回折子,再記檔下發這麽複雜嗎?”


    李薇被他說的沒了詞,嚴肅道:“以後不許學你四哥。”再學出個弘時來怎麽辦?


    弘昤這一留就留到晚上四爺過來了。嚴父版的皇阿瑪先板著臉把弘昤帶到書房去考問功課,然後就很大手筆的許願,答應不管是明年是去南邊還是北邊都帶著他。


    說起來康熙爺就很寵小兒子,四爺也有這個傾向了。他對弘時和弘昤都寵愛得多,各種好東西一要就給。


    放弘昤去睡覺後,四爺問她今天感覺怎麽樣?她說挺好的


    。


    “看著是比昨天好了。”四爺道,“怎麽沒請太醫?”


    “看太醫還要吃藥,這也太折騰了。”她道,其實想的是才回宮不想太引人注意,而且她的身體她有數。說起來最近的月事仿佛晚了些,要是下個月月初還不來,那才真該要叫太醫了。


    他看到她桌子上放的幾本賬冊,拿起來看時想起來告訴她,他給陳氏和年氏都賞了東西。


    “朕也替你賞了。”他道。


    這是他在給她做臉,她當然不會懂事。陳氏和年氏跟著出去,不管是什麽緣故,外人看起來她們侍候的可不止是四爺,還包括她。如果她不賞,那就說明是她對這二人不滿了。


    可知道歸知道,心裏是什麽感覺就不由人作主了。


    隔天,玉煙就把四爺那邊賞給陳氏和年氏的細目拿來了,他自己賞的是布,代她賞的也是布。


    李薇一看就笑了。本來心裏還不舒服呢,可四爺這事做得也太敷衍了。這誰還看不出來?就算不以為是四爺替她賞的,也該以為當時她就在四爺身邊,順著他賞的。


    不過這東西也就是個意思。


    她隨四爺出去一趟,回來寧壽宮和長春宮都賞了她。這也是獎她跟著出去侍候辛苦了。


    沒有不對,有了也沒什麽好在意的。


    至少她當時連賞下來的是什麽都沒顧得上看,直接就讓人送進庫房了。


    一場秋雨一場涼。


    自從下過雨後就一直冷下去了,十一月中旬時,某天起來小太監們居然在牆角看到了冰淩,當然太陽一出就化完了,但也說明這天氣真的冷得早了。


    宮裏各殿就提前燒起了炕,也都換上了厚衣服。


    李薇自從天冷後就不愛出門了,天天抱著懷爐坐在**,讓百福和造化陪她一起躺著


    。


    四爺從外麵進來時裹著一團的冷氣,進屋後就呼了口氣說:“一進來就聞到你這裏的甜香味兒。”


    他脫下帽子,摸了把頭上顯青的青頭茬,“該剃頭了。”他道,順手把帽子放在桌上。


    玉煙捧上茶來,他端起喝了一口,問她:“怎麽這段日子都窩在**?叫太醫來看看?”說著他就想起來了,放下茶碗認真的打量她:“朕記得半個月前從西山回來時你就是這副懶懶沒精神的樣子,當時叫你看太醫還不肯。”


    李薇想著這才過了半個月,還要再等半個月才能確定呢。當然也有可能是錯覺。她這就是懶筋犯了。


    四爺又摸額頭摸手心的看了半天,還挺有模有樣的給她扶脈,還要看她的舌苔,然後說她身上有火,道:“都是天天盤在炕上熱的,你要是嫌天冷不願意出去,那就到別的屋裏坐坐,提前讓人用火盆那屋子烘暖了再進去。”


    剛才他按脈博時她還當他真能看出來呢,這麽看也就是紙上談兵的功夫了。


    既然沒大病,四爺也不堅持叫太醫了。馬上就要過年了,叫太醫這事多少有些晦氣。他倒不是怕晦氣了他,而是覺得到底對她來說不夠吉利。


    晚上睡覺時,他把他的一副菩提手串壓在了她的枕頭下,交待她以後天天戴著。


    “這手串朕戴了有十年了,也算是能染上幾分朕的福氣。你戴著朕也能放心。”他這麽認真的說,她想笑都不敢笑了,答應他一定會好好戴著的。


    第二天,早上起來後她都忘了這回事了,還是玉煙記著把手串從枕下翻出來掛在她的衣襟上。


    她笑道:“萬歲特意交待的。”


    四爺是這麽跟蘇培盛說的:“你貴主兒沒甚記性,回頭你提點著些。”


    蘇培盛早上就跟玉煙說了,萬歲賞了貴主兒一串手串子,就放在枕頭下,你記得給你主子戴著。


    新年前都是很熱鬧的,她要見不少人。


    今年皇後倒是沒生‘病’,她能如常見人,永壽宮這邊頓時就輕鬆不少


    。


    可過了幾天,李薇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讓人把這幾日的請見名錄拿過來看,再跟去年和前年的一對比,馬上就看出差別來了。


    前年一天有五頁人名,當然能見的隻有第一頁的。


    去年一天足有十幾頁。


    今年一天隻有三頁。


    人是少了,不是她的錯覺。


    李薇一麵讓人去打聽,一麵仔細回憶。其實她也有些感覺的,以前來的人都太熱情了,熱情得讓她想躲開,想托病不見。好像個個都捧著一顆紅心向太陽,隻要她一句話,他們就能擁上來陪她去打倒長春宮,打倒弘暉,推弘昐上位。


    這可不是她的想像,那些人的話或多或少都有表忠心的意思。


    今年來的人也是有表忠心的意思,但顯得……有種過盡千帆後的淡然。好像李薇答應或不答應,他們都在這裏。


    除了這些‘死忠’外,其餘的人都開始回避這個話題了。


    李薇也感受到了,好像弘暉和弘昐,她和長春宮之間那如拔河邊的局勢開始降溫了。


    這樣當然應該算是好事。四爺還年輕呢,他能當幾年的皇上還不好說,日後的事更是說不準,這些人現在不是在表忠心,他們是想把她和她的兒子給逼進死路。


    他們急著捧個新皇帝出來。李薇一點都不急,她巴不得四爺坐在皇座上坐得長長久久的。


    看寧壽宮就知道了,哪怕是太後,現在也不敢說她過的就一定比康熙朝是還好。


    可能地位提高了,兒子孝順了。


    但她也確實是徹底退出曆史舞台了。


    有皇上,才有她們。


    所以有四爺,才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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