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中樞與地方(上)


    屋裏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連喘大氣的也沒有。


    因為袁世凱袁大總統的心情不好,這種時候沒人會去自找沒趣。


    本來,袁大總統的心情是挺不錯的,就昨天,袁大總統正式簽署了中美、中德建交條約,革命之後建立的“中華民國”終於得到了正式承認,而且是兩個列強國家的承認,這足以奠定袁大總統“外交奇才”的地位。


    但是總統先生的好心情被一張電報紙給壓抑了。


    電報是湖北的共和軍總司令趙北趙振華從武漢拍來的,現那張電報抄稿就攥袁大總統的手裏,雖然已經快被捏成了團,但袁大總統始終沒有對這電報發表任何評論,就這麽鐵青著臉坐會議室的那張虎皮大椅上。


    不用問也知道,那電報上的內容絕對不是袁大總統願意看到的。


    不知過了多久,袁大總統才解除了僵硬的坐姿。


    “唉。”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是,袁大總統並沒有發火,而僅僅隻是歎了口氣,重重的歎了口氣。


    “這個趙北,果然是個不知輕重的莽夫。一連五封電報過去,可他就是不來述職。視中樞命令為無物,跋扈,若是別人有樣學樣,各省的實力派不是就成軍閥了麽?中樞號令不行,地方強人跋扈,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


    袁大總統的話帶著幾分無奈,也帶著幾分憤怒,這屋裏的氣氛也凝重了。


    這裏原是天津直隸總督衙門,後來成了袁世凱的“全權攝政大臣公署”,清室退位之後,又換了招牌,現是共和中國的“大總統府”,由於《辛醜條約》禁止中國天津駐軍,因此,護衛總統府的實際上是一支裝備大炮的“警察”部隊。


    當然,這裏隻是袁世凱暫時的駐蹕地而已,袁世凱屬意的總統府駐地還是北京城,其實他很想將紫禁城改建一下,變為總統府的,但由於南方革命派已搶先一步將紫禁城宣布為“博物院”,成了公眾場所,結果這紫禁城就不能搬過去了。


    雖然紫禁城住不了,但北京是明清兩朝古都,有王者氣象,仍是定都首選地,袁世凱原本是打算派人立即去北京打前站,挑地方做正式總統府的,但近一段時間以來,南方的革命黨正賣力的叫嚷遷都福州,對於革命黨的心思,久曆宦海的袁世凱還是看得明白的,北方才是袁氏的根本所,南方卻是革命黨的地盤,去了南方,就等於是虎落平陽,袁世凱不上當,堅決不去福州,也不去杭州,同時也放慢了回北京的步伐,仍舊坐鎮天津,給革命黨一個下馬威,但也沒有完全撕破臉皮,留下轉圜餘地。


    當初推舉袁世凱做臨時大總統的時候,同盟會和光複會就提出遷都福州的條件,隻是由於孤掌難鳴,隻好將此事放製憲會議上解決,“建國戰爭”爆發後,製憲會議出於全局考慮,曾提出動議,建議仍舊定都北京,但被同盟會和光複會聯合其他南方代表否決,所以,現雖然製憲會議已確定了國名,但是這國都至今沒有定下來。


    據袁世凱得到的可靠消息,同盟會與光複會正秘密商議合並之事,將來組成一個大黨,試圖通過議員選舉取得議會多數,以便牽製大總統權利,對此,袁世凱非常警惕,隨即通過英國公使朱爾典聯絡列強公使團,由公使團出麵,借口《辛醜條約》上規定的外交條款,聯合向製憲會議施加外交壓力,宣稱,如果不定都北京的話,列強將不予承認共和政府。


    列強的施壓起到了效果,製憲會議妥協了,將定都一事暫時擱置,待國會成立之後再說。就袁世凱長噓口氣,派人去北京勘驗總統府時,卻突然傳來日本長江派遣艦隊製造蘄州慘案的消息,驚得袁世凱目瞪口呆,本打算發通電,譴責日本艦隊的暴行,但卻遭到英國公使朱爾典的強烈反對。


    朱爾典的理由非常充分:第一,這並不是單方麵的屠殺,而是一次小規模的武裝衝突,交戰中,不僅共和軍方麵有傷亡,日本方麵也有水兵傷亡;第二,日本是英國的盟國,譴責日本就等於譴責英國盟友,英國政府絕不會坐視不理,趙北是個“土匪頭子”,可以不必考慮中英兩國的關係,但袁世凱作為堂堂共和中華的大總統,完全有責任維護中英兩國的“多年友誼”,以免影響了中英兩國建交。


    朱爾典的話裏不僅帶著威脅,而且還透露出一個重要細節:日本艦隊的行動很有可能是取得了英國政府諒解的,不管是事先還是事後,總而言之,蘄州事變不會影響英國與日本兩國的友好關係。


    一個日本已經是惹不起的小列強,再加上一個老牌列強英國,袁世凱的北洋集團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招惹的,於是,作為共和臨時政府的大總統,袁世凱這件事上出人意料的保持了沉默,不過他的沉默沒有保持幾天,當美國和德國宣布與民國正式建立公使級外交關係之後,這國際局勢急轉直下,法國、意大利、奧匈帝國、巴西、墨西哥、英國等國也跟著宣布承認中華民國,袁世凱的總統地位得到多國家的認可,已不必再唯英國馬首是瞻。


    麵對一派大好的國際局勢,麵對國人的群情洶洶,袁世凱打破沉默,以總統身份拍發通電,慰問蘄州慘案中的死傷者家屬,並表示將派出正式調查團前往事發地點進行全麵調查,調查結果將遞交相關國家與國際團體,使蘄州事變真相大白於天下。


    就立憲派報紙歌功頌德、溜須拍馬的時候,共和軍總司令趙北的“春分通電”轟然炸響,一舉將風頭奪了過去,袁世凱的通電迅速消失公眾的視野之外。


    直到這時,袁世凱的幕僚們才隱隱感到一絲威脅,他們似乎有些明白那位總司令為何要放下四川戰事而專門趕回湖北處理蘄州事變了,說到底,這是爭取民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這話雖然說得有些書生氣,但不能否認,兩個軍事強人之間的對抗,終獲勝的一方未必是得到民心的一方,但是,那個落敗者必然是喪失這個“民心”多的一方。


    袁世凱坐不住了,他想再拍發一個通電,與趙北較量一下,但幕僚的提醒下,他突然意識到這個“電戰”上很難戰勝趙北,因為趙北的“春分通電”不僅痛罵了日本,而且也狠狠的扇了英國耳光,同時得罪兩個強國,這份勇氣和狂氣足以讓人瞠目結舌,袁大總統自問拍馬也追不上趙總司令。


    就袁大總統左右為難、猶豫不決的時候,英國公使朱爾典怒氣衝衝的拿著電報紙到總統府興師問罪,對總司令的“春分通電”大肆指責之後,強烈“要求”袁世凱發布總統令,解除趙北的一切職務,另換一個“對英友好人士”主政湖北、四川。


    與英國公使一唱一和的是日本公使,他威脅袁世凱,如果不將趙北解除職務,日本軍隊就將東北地區采取“必要之行動”,以保護華日本商人的利益。


    一邊是因“春分通電”而愈戰愈勇的民氣,一邊是英國、日本的無理要求,袁世凱是瞻前顧後,無奈之下隻好派人去向美國、德國等國公使問計,但除了法國和俄國之外,其它國家都對此事持模棱兩可的態度,就連建交問題上表現積極的美國也是曖昧得很,至於法國和俄國,則鮮明的支持英國,建議袁世凱解除趙北的職務,至少解除他的軍權。


    解除趙總司令的軍權,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共和軍可不是北洋軍,那支革命軍的前身是湖北軍和江蘇軍,跟袁世凱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總司令趙北又是革命急先鋒,人望高,戰功赫赫,這樣一個實力派人物絕不是袁大總統一紙命令就可以趕下台的,何況,“春分通電”一拍發,全國都知道總司令是中國的脊梁,這種風口浪尖上,袁世凱也不會自找沒趣。


    這思來想去,袁世凱決定還是先曉之以理,拍一封電報試探一下總司令,看看能不能勸他自動引退,當然,考慮到總司令一手挑起“戊申革命”,勞苦功高,這價碼也得高,若是總司令願意下野歸隱田園,民國政府可以考慮給總司令一筆可觀的年金,甚至可以送他去外國“考察”,年輕人嘛,應該趁著年輕多走走看看,去外國長長見識,這政壇險惡,還是留給北洋的這幫資深政客吧。


    於是袁大總統向武漢拍發一封電報,委婉的對共和軍提出勸告,命令共和軍立即停止對日本的“不友好”行動,主動撤退封鎖日本租界的軍隊,並要共和軍總司令趙北親往天津麵見袁大總統,給大總統一個交代。


    但沒想到的是,電報拍到武漢,趙北卻不理不睬,都是黎元洪代為回電,隻說總司令不武漢,袁大總統一連五封電報過去,趙總司令才以自己名義回了一個電報,上麵隻有簡單的幾句話:倭人欺人太甚,共和軍身負保衛桑梓重任,不敢未戰即退;職部軍務纏身,無暇北上,望大總統體諒;若大總統不辭辛勞,親往湖北安撫國民,職部必以隆重之禮節率領全省議員歡迎大總統蒞臨,屆時,全國民眾必以大總統馬首是瞻。


    這封電報現正捏袁世凱手裏,也是他的好心情遭到壓抑的主要原因。


    袁世凱被這封電報氣得夠戧,但又無可奈何。


    本來,趙北一心擁戴袁世凱做共和大總統,無論真情假意,袁世凱也是記心裏的,本打算將他架空之後調到北京,給個閑差,好吃好喝的供起來,但沒想到,此人之跋扈遠超袁世凱預料,再加上趙北通電反對袁世凱單獨向外國財團舉借洋債,使他袁世凱心目中的地位頓時一落千丈,現又公然外交事務上與大總統唱反調,這簡直是士可忍孰不可忍!如果趙北現站袁世凱眼前,隻怕當場就要被人拖出去亂槍打死。


    不過目前共和軍實力雄厚,“春分通電”又拍出了民心士氣,現民間輿論早已將趙總司令當做了中華脊梁看待,此時袁世凱要想動他,還真得仔細掂量掂量,免得偷雞不成蝕把米。


    另一方麵,現袁世凱還需要趙北的鼎力支持,由於“總統製”還是“內閣製”上存嚴重分歧,製憲會議遲遲不能統一意見,袁世凱從骨子裏是反感內閣製的,當初他就是指望內閣來限製皇權,但現清室讓國退位,這用來限製君權的“內閣”就成了雞肋,還是大權獨攬的總統製對袁世凱胃口,偏偏南方革命勢力中,隻有趙北是支持總統製的,而他南方的革命力量中也有發言權,所以,袁世凱也隻能忍耐,再忍耐,一切隻能等到國體確立之後再說,為了拉攏趙北,他甚至將“西南六省鹽政督辦”的頭銜都給了總司令,還有什麽不能忍的?


    見袁世凱搖頭歎息,屋裏的幕僚、下屬是屏息縮脖,不敢觸了黴頭,半晌之後,才有人開口說話。


    “若各地實力派都像那趙北一般,中樞的權威何?對於這種跋扈難製之人,中樞不可姑息遷就,現山西即將平定,北方局勢漸穩,不如以增援陝西建**為由,抽調精兵南下,威懾共和軍。”


    說話的是個年輕軍官,名叫徐樹錚,字又錚,號鐵珊,江蘇蕭縣人,秀才出身,早年投奔袁世凱未果,偶識袁世凱麾下愛將段祺瑞,因其見識廣博、話語投機,深得段祺瑞賞識,被段祺瑞保送日本,留學陸軍士官學校,去年被段祺瑞電召回國,做了參謀,此次“建國戰爭”中跟隨段祺瑞出征山西,軍功赫赫,前幾日奉命回津,向袁世凱報告山西戰況,今日袁世凱召集麾下將領、幕僚議事,由於段祺瑞還山西,本人不能到會,於是便將他的全權代表徐樹錚叫了過來,以示袁大總統對段祺瑞的重視。


    但是徐樹錚畢竟是半路從軍,走得不是丘八路線,北洋集團裏位卑言輕,除了段祺瑞對他青睞有加之外,包括袁世凱內,多數北洋將領都沒有將此人放眼裏,此次從山西前線歸來,徐秀才就一直處於一種伴食津門的狀態,如果不是為了顯示對段祺瑞的信賴和垂青,袁世凱也不會想起把他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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