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告狀


    眾人將目光移到傅委員跟前,看他如何回答總司令的話。


    傅華封撩起袖子,將手掌往下一揮,說道:“旗人斬立決!東洋人斬監候!”


    “哦?為何東洋人不能斬立決?”


    “事關外交,似應慎重為妥。”


    趙北不置可否的哼了哼,掃了眼座眾人,說道:“諸位的意思呢?現共和了,製憲會議正爭論法庭審判是否該設立陪審團,雖然還沒議出個結果,不過我們倒是可以先試試這陪審團的審判法,畢竟,諸位都是成都居民,這夥人不僅想刺殺本司令,想破壞城裏的安定局麵,這也關係到諸位的切身利益,不能不征求一下諸位的意見。本來,有人建議我將這些刺客秘密處決,勿需審問,但是咱們革命軍人要以身作則,既然咱們講究以法治國,就不能帶頭破壞法律。諸位既然這裏觀審,我也不能不尊重諸位的意見。”


    眾人低聲商議,但意見分歧較大,這分歧倒不是集中如何處置那東洋人上,而是如何善後,一旦將這東洋人治了罪,無論是殺是關,總之是得罪了日本國,萬一將來引起外交糾紛,追究下來的話,總司令有軍隊保護,自然不會有事,可是眾人隻是一介草民,怎可去與那打敗了中國、俄國的日本國理論?


    所以啊,這議來議去,後的意見是:要麽請總司令乾綱獨斷,要麽請那幾位旁聽審訊的德國、美國友人拿主意。


    但那幾位洋人顯然不想卷入此事太深,德國領事隻是提醒了幾句,說這“陪審團”隻有定罪之權,沒有處罰之權,也就是說,陪審團隻能說被告“有罪”還是“無罪”,至於定罪之後如何量刑,應該是主審法官拿主意。


    現的主審法官就是總司令啊,於是眾人又將目光挪回總司令跟前。


    見眾人怕擔上幹係,趙北淡淡一笑,說道:“諸位要我乾綱獨斷,我當然可以立即下令處決這幫恐怖分子。但是,考慮到本人隻是一介武夫,雖然也曾外國呆過,略知法律,但畢竟不是法律界人士。既然諸位也是意見分歧,那麽此案也不必急著結案,所謂‘術業有專攻’,咱們不如征求一下法律界人士的意見。其實啊,此次提審並不是正式審判,而是一次初審。現製憲會議和袁大總統推舉的兩位法官,一位張法官,現正由川南趕來,一位蒲法官,還有一位律師團顧問,他們也正向成都兼程趕來,雖然他們是主審川漢路款虧空案的,但是他們可以這件未遂刺殺案上給些專業意見。諸位或許並不清楚,眼前的這個東洋人可不是日本浪人,他叫西澤公雄,以前是日本駐寧波的領事,後來又擔任礦場監督,說起來,他不僅是日本國民,而且還是日本政府的雇員,此次未遂刺殺事件到底是他本人的主意,還是日本政府幕後主使,確實需要認真調查調查,如果是日本政府所為,那就是對我國內政的粗暴而野蠻的幹涉,這同時也是對國際政治文明的挑釁!如果此事日本政府脫不了幹係的話,我共和軍方麵強烈要求民國外務部就此事向日本政府提出嚴正抗議!”


    總司令說得義正辭嚴,眾人卻是有些奇怪,弄不清楚總司令到底是何用意,難道就是為了告訴國人這個東洋人是日本政府派來的?不過,當那位德國領事表態之後,眾人好象有些明白總司令的意思了。


    德國領事的話也不複雜,他建議這個案子暫時不要結案,他會拍發電報回德國,向德國的法律界資深人士谘詢一下,看看有無案例可以遵循。當年中日甲午戰爭時,日本軍艦擊沉運輸中國部隊的英國商船一事,就曾國際法學界引起一場爭執,那個案例很有名,當時德國的法律界也參與了討論。


    總司令是想將小事化大啊,和“蘄州事變”是一個思路。


    眾人恍然大悟。


    “總司令說錯了!而且,作為一位華外國人,德國領事閣下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領事裁判權!”


    德國領事發表完自己的意見後,那個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東洋人抬起了頭,神情傲慢的說道:“鄙人西澤公雄,這一點我不否認,但是,我絕對沒有參與這件刺殺事件。雖然鄙人曾經是大日本帝國派駐寧波的領事,但是早就卸任了公職,至於擔任大冶鐵礦監督一事,純粹是商業行為,我是為漢冶萍公司的日本債主服務的,與日本政府毫無關係。此次到成都來,也絕不是來刺殺總司令的,而是來勘探當地的礦產資源的,與這個所謂的‘刺殺集團’毫無瓜葛,與這個叫端錦的旗人也不認識,之所以會出現旗營,完全是一場誤會,我當時正旗營裏參觀旗人文化,貴軍士兵查旗營,將我捕了去,但是我確實與刺殺事件沒有任何關係!”


    “你放屁!你不認識端錦,那端錦咋認識你?你們還一起吃飯喝酒,怎麽會不認識?”尼克通阿跳了出來。


    “這位旗人先生,你認錯人了,我從來沒有與端錦吃過飯,沒有一起喝過酒,你空口無憑,沒有證據。”


    說到這裏,西澤公雄掃了眼座的陪審員,一字一句的說道:“作為一個文明國家和法治國家的公民,我強烈要求聘請一位辯護士,為我做法律辯護,貴國的所謂法律我看來是很可笑的,不僅我是如此看法,歐美列強也是同樣看法,所以,列強才會強烈要求華領事裁判權,我們大日本帝國也同樣擁有華領事裁判權,這一權力是神聖的,也是不可動搖的!任何挑釁這一權力的人和勢力,都將遭到列強的一致敵視!當年的義和拳就是前車之鑒!那些支持義和拳的清廷官員列強的壓力下不是被殺就是被流放,這就是無視列強力量的淒涼下場!”


    這簡直就是威脅了,座眾人多數麵色一變,少數幾人則站起身,大聲嗬斥這個狂妄的東洋恐怖分子。


    “肅靜!肅靜!”


    趙北一拍桌子,嗬止了那幾位過於激憤的陪審員。


    “剛才這個日本人說得不錯,外國人貴國是有領事裁判權的,如果犯了罪,隻能移交給該國領事館,由該國法庭審訊。”


    一位美國商人站了起來,說了幾句,然後看了看坐對麵的德國領事,問道:“領事先生,如果一位德國公民參與了這次刺殺事件,你會怎麽處理呢?”


    德國領事麵無表情的說道:“閣下的猜測毫無依據,德國公民是文明的,絕不會參與這種犯罪行動。”


    “我是說‘如果’,這是一個假設,領事先生。”


    見美國商人一副刨根問底的架勢,趙北覺得沒有必要再讓他表演下去了,於是說道:“領事裁判權我是知道的,不過日本政府現敵視我共和政府,上次悍然製造‘蘄州慘案’,這一次又派人來暗殺共和政府的將領,這樣一個國家已不能稱為文明國家,領事裁判權顯然不適用於本案,而且這是一次跨國政治暗殺事件,不是普通的民事或刑事案件,本案中,領事裁判權似有商榷之處。”


    美國商人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識相的閉上了嘴。


    德國領事的翻譯費斯切爾與領事小聲嘀咕了幾句,然後站了起來,說道:“對於領事裁判權,我國政府與列強是立場一致的。另外,將軍閣下,領事先生建議查看一下物證,僅有人證很難定罪。”


    “我正有此意。”


    趙北點了點頭,向衛隊長使了個眼色。


    “田勁夫,命人帶陪審員和國際友人去旗營裏轉轉,看看那些屍體,再看看那些武器。今天的提審就到這裏,把嫌疑犯先帶下去,等那兩位外國留過學的法官到了成都,咱們再問問他們,這案子到底該怎麽審理。此案我已拍發電報,告之了製憲會議和總統府,相信用不了多久,中樞就會做出反應。”


    人犯押了下去,洋人們隨後離開,這些“陪審員”和觀審的市民代表也紛紛退下,但傅華封卻被總司令叫住了。


    “傅委員,你留一下,我有事情與你商量。”


    傅華封又坐了回去,衛兵沏了杯紅茶過去,他隻是捧著茶杯,並未沾口,見這裏已無閑雜人員,便向趙北問道:“總司令真打算將這個日本人定罪?領事裁判權確實不好處理啊,便是當年清廷想租界裏拿革命黨人,也得跟洋人領事說好話。”


    “定不定罪隻是一個立場,其實我也知道,就憑那個尼克通阿的幾句證詞和幾杆破槍,這案子若是放列強的法庭上,基本上是無法定罪的。”


    “那總司令還要特意請來洋人觀審?何不照著軍法將這日本人秘密處決?”


    “這個日本人定不定得了罪並不重要,處決不處決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人們知道日本政府幹什麽,這是跨國政治暗殺,放列強那邊就是開戰的借口。其實想幹掉我的人多得很,不乎多一個少一個,秘密處決這個日本人隻能讓我痛快一時,可是不處決這個日本人,卻能讓日本政府頭疼一些日子,這筆帳算下來,不是已很清楚麽?不過這話又說回來,傅委員,我叫你留下,不是跟你討論法律事務的,把你留下,是想問你幾句話。”


    趙北喝了幾口紅茶,但困意不減,強撐著眼皮向傅華封問道:“傅委員做了幾年鹽法道?”


    “兩年有餘。”傅華封答道。


    “這麽說,對於偽清朝廷的鹽政、鹽法你比較熟悉了?”


    “略有心得。”


    “聽說這偽清時代的鹽政弊端很多,每年的鹽稅收入中,有一半都進了私人腰包,這個說法不算過分吧?”


    傅華封淡淡一笑,搖頭說道:“此言謬矣!傅某看來,每年清廷的鹽稅收入中,至少有七成落進私人腰包,而這七成鹽稅收入中,一半歸鹽商,一半則是落入了各級鹽官腰包裏了。”


    “哦?那麽,不知傅委員做鹽法道的時候,有沒有從中分潤呢?”


    趙北挑起眉頭,問了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傅華封大大方方的說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眾,眾必毀之。傅某以為,這句古語有些道理,不知總司令以為然否?”


    趙北笑著點了點頭,說道:“這麽說,這就是製度問題。這偽清時代的鹽政必須改一改,不然,這鹽政就是漆黑一片,政府的收入也是得不到保證。既然傅委員對這鹽政略有心得,不知肯否寫個條陳,將這偽清時代鹽政的黑幕揭開?”


    傅華封說道:“總司令下令,傅某怎敢不從?隻是不知,總司令想怎麽改這鹽政?當年清廷不是沒有改過,但迫於時局半途而廢。鹽政一事,說改也好改,說難改也難改,有人得利,就必然有人失利,如今時局不靖,人心不穩,總司令是否已下決心要改這鹽政?”


    “鹽政肯定要改,不過具體怎麽改,這還要等你的條陳呈上來後再說。其實這個利益問題也好解決,過去的清廷之所以不敢改鹽政,就是因為瞻前顧後,患得患失,沒有辦法,對於一個沒落王朝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過且過,應付了事。現,我們革命軍人既然有信心用武力推翻滿清,那麽,也同樣有信心將這鹽政的弊端清除幹淨!”


    總司令信誓旦旦,傅華封將信將疑,不過既然總司令將寫條陳的任務交代下來,那就是對自己的信任,無論如何這個差事必須幹好,好歹把這頂“商會委員”的帽子扔了。


    傅華封告辭離去,趙北也打算離開總督衙門,不過剛與張激揚走出衙門正堂,正討論如何這件“國際刺殺案”上做文章時,就聽見外頭有人敲鼓。


    “咚!咚!”


    總督衙門正門前有一麵大鼓,據說是給百姓鳴冤告狀的“青天鼓”,滿清立國二百餘年,卻也不知道這麵鼓為多少百姓鳴了冤,隻知道以前這鼓邊站著衙役,不許百姓接近這麵鼓,所以這青天鼓終究隻是擺設,成都光複之後,這擺設倒是派上了用場,市政府的公務員聽鼓上班、下班,鼓點急就是上班,鼓點緩就是下班。


    不過現,這鼓聲卻是有緩有急,聽著既不是上班鼓也不是下班鼓,況且現還沒到下班時間呢。


    趙北與張激揚均覺得奇怪,於是打發田勁夫帶人出門查看。


    田勁夫很快就轉了回來,說道:“司令,外頭來了一老一少,是來告狀的。”


    “告狀?那叫他們去將軍衙門,不管是什麽案子,現都歸軍事法庭審理。”趙北擺了擺手,繼續打著哈欠。


    “司令,這案子怕是吳祿貞審不了。”田勁夫神情有些古怪。


    “吳祿貞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什麽案子他不敢接?”


    張激揚看了身邊的總司令一眼,調侃著說道:“除非是告總司令的。”


    田勁夫苦笑,說道:“石人,你還別說,這一老一少過來,就是來告總司令的!”


    “啥?”


    趙北張著的嘴立刻合上了,眼睛瞪了起來。


    “告我?告我什麽?”


    田勁夫咳嗽一聲,趙北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啥?拐帶人口?”


    趙北的嘴一歪,伸手將槍套裏的那支左輪手槍一拍,邁步就走向衙門正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1908遠東狂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丹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丹丘並收藏1908遠東狂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