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小才大用


    百姓狀告總司令,這可是共和時代的頭一遭,這要是讓那些聞記者知道,總司令又要頭疼了,所以,這狀紙就不能衙門口接。


    趙北將那告狀的一老一少帶進總督衙門,就剛才審訊刺客的衙門正堂接了狀紙,看了幾眼,又問了幾句,這才弄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於是傳令下去,叫總軍法官吳祿貞跑步來見。


    吳祿貞氣喘噓噓的跑到總督衙門,趙北將那狀紙往他麵前一遞,說道:“綬卿,有人告咱們共和軍拐帶人口,你好好看看這狀紙。”


    吳祿貞看完狀紙,說道:“這是怎麽回事?總司令拐帶人口?此話從何說起?你們兩人老實說,這是不是有人教唆你們的?栽贓總司令,那可是重罪!”


    這後兩句話是對那告狀的一老一少說的,語氣相當嚴厲。


    那告狀的一老一少,老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少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都是本地人氏,老頭名叫秦時亨,是成都一家廣洋貨店的掌櫃,少年名叫秦石頭,是這秦掌櫃的族侄,同時也是貨店的一名夥計。


    狀紙上說,那個被總司令“拐帶”走的人名叫秦宏文,是這秦掌櫃的獨子,也是秦家廣洋貨店的二掌櫃,現年二十一歲,上過成都高等師範學堂,肄業後曾一家洋行做寫字,後來洋行歇業,他便回了秦家鋪子做二掌櫃,共和軍西征四川,成都光複後,這個秦宏文就被共和軍“拐帶”走了,所以,這秦掌櫃要來狀告總司令。


    被總軍法官嗬問,那秦掌櫃先怯了幾分,戰戰兢兢幾乎不敢開口說話,倒是那貨店夥計秦石頭少年心性,頂撞了幾句。


    “共和軍就是總司令的隊伍,共和軍拐帶人口,啷格不告總司令?總司令家法不嚴,底下人拐帶人口,那就是總司令的錯!”


    這幾句雖然很沒有禮貌,不過倒是有些歪理,畢竟,這共和軍現基本上就是“趙家軍”。


    但是另一方麵,總司令確實是無辜的,所以他很惱火。


    其實這件事的真相並不複雜:


    總司令命吳祿貞負責組建一支專業憲兵部隊,以加強部隊的軍紀,並戰爭時期承擔作戰區的一部分警察職能,這支憲兵部隊對文化的要求較高,所有的士兵都必須識字,所以這兵源很成問題,到目前為止,尚未征募足額,所以前兩天成都光複之後,總司令同意吳祿貞就地征募憲兵,那個秦宏文就是借著這個機會今日上午應募,成了一名共和軍的兵,被編入憲兵營,報名之後,他回家收拾了行李,留了張紙條後便偷偷離家出走,秦掌櫃看見了紙條,當時就昏了過去,老秦家幾代單傳,秦宏文就是秦掌櫃的掌上明珠,還指望著他來繼承家業呢,哪裏肯放他去參軍打仗當炮灰?


    秦掌櫃當時就想把兒子叫回來,但是紙條上隻有簡單的幾句話,他隻知道兒子當的是憲兵,至於憲兵是個什麽兵,誰也說不清楚,秦掌櫃是號啕大哭,驚動了鄰居,也不知是哪個促狹鬼出了個主意,叫秦掌櫃去告狀,告誰呢?就告總司令,反正聽說總司令“和藹可親”,想必不會治秦掌櫃的罪。


    什麽叫“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這就是啊。剛才趙北聽到秦掌櫃的哭訴之後,差點就要暴走,他親民隻是做個姿態,可不是想跟那位“泥菩薩”黎元洪黎議長學習,看起來,以後還得“恩威並施”才是,百姓可以優待,但總司令的權威也必須得到尊重!


    其實秦掌櫃當時如果冷靜一點的話,根本就不敢來告總司令,自古民告官,便是告贏了也落不了什麽好,何況,這位總司令不僅“和藹可親”,而且還有一個“小趙屠”的諢號,雖說那是滿清頑固派的汙蔑之辭,但也可看出這位總司令的稟性,那就是剛柔兼濟,惹惱了他,未必不會剁幾顆刁民的腦袋立立威。


    但是秦掌櫃愛子心切,哪裏顧得了那麽多,被人一攛掇,便找了個算命先生寫了張狀紙,帶著族侄秦石頭就告到了總督衙門,至於為什麽要告到這裏,原因也很簡單,因為這裏有“青天鼓”,革命了,共和了,過去看不見的青天現總該給百姓做主了吧?


    小夥計跟總軍法官頂牛,秦掌櫃卻“卟嗵”一聲跪了下去,衝著高坐上首的總司令磕了幾個響頭,號啕哭道:“總司令開恩,老秦家就這一根獨苗苗,這上了陣槍林彈雨的,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可叫我怎麽活啊。總司令開恩,放我家宏文回家,若是要拉兵、派差,小人願頂替宏文,刀山火海跟總司令闖了。”


    趙北見老頭哭得可憐,惻隱之心也蕩了蕩,不過到底是忍住了沒站起來,畢竟,這事他確實有些惱火,這老頭的心情固然可以理解,但是如此誣告總司令,實是讓人氣憤,這好是人都散了他們才來告狀,要是剛才審問那兩個刺客頭子的時候他們闖進來鬧騰,那可就不好收場了,雖然事情很容易就能夠弄清楚,可是畢竟對於總司令的威望是有損害的。


    “秦時亨,你知道不知道,你這根本就是誣告!”


    趙北拿起驚堂木,用力拍了拍,嚇得老頭差點昏死過去。


    總司令適可而止,話鋒一轉,說道:“既然共和軍列了名字,便是現役軍人,無論如何也必須服完兵役,現既然你兒子已是共和軍的現役軍人,就不能隨便脫離軍隊,否則就是逃兵,要軍法從事的!”


    老頭已是麵無人色,隻是磕頭,什麽話也不敢說了。


    那小夥計秦石頭也跪了下來,說道:“總司令開恩,掌櫃的願意出銀子,隻要秦哥不上陣打仗,就是傾家蕩產,掌櫃的也願意。”


    那老頭連連點頭,哽咽的說不出話。


    “你們當我們革命軍是綠營、八旗麽?出錢就能不上陣?哼!其心可誅!”


    張激揚一邊冷哼了一聲,其實他也是心虛,因為前兩天他的政宣委也鬧了幾回,都是家裏人不同意兒女參軍,隻不過沒有鬧到總司令這裏,這些鬧事的人家多半都是日子過得不錯的,所以都視當兵為險途,這眼前的秦掌櫃隻怕家境也是不錯。


    “都不當兵,都不為國效力,這個國家誰來保衛?不要說是洋人殺來,便是土匪、強盜過來,你們能抵擋?”


    吳祿貞也是氣得夠戧,他理解總司令為什麽那麽強調開啟民智、激發民力的重要了,沒有國民的覺醒,就靠他們這幫軍人,什麽時候才能將這個垂危的國家帶出險境?


    “夠了!”


    總司令又拍了拍驚堂木,向吳祿貞說道:“綬卿,這個秦宏文你有無印象?”


    “上午投的軍,有印象。這個人文化水平高,做憲兵確實可惜,本來我是打算推薦他去幹部學校的。”吳祿貞點了點頭。


    “秦掌櫃,你兒子既然已經從軍,這又是他本人的意願,並非我們強迫他,按說不能立即退役,不過考慮到他是秦家獨子,情況比較特殊,我允許他再做一次選擇,等他過來,你跟他說說話,但如果他執意要從軍,你也不能強迫他,畢竟,現共和時代了,青年人有選擇自己生活道路的權力,宗法製度也應該退出曆史舞台了。”


    總司令鮮詞太多,秦掌櫃聽得有些艱難,不過這意思是明白的,當下連連點頭,又從荷包裏拿了張銀票呈上,說道:“小人願出五百兩銀子助軍。”


    趙北擺了擺手,說道:“我不要你的銀子。不過,你這‘誣告’的罪名跑不了的,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兒子的事是你兒子的事,你的事是你的事,沒有任何證據就來告總司令拐帶人口,這要是放前清時候,你有這個膽子麽?”


    總司令冷言冷語,秦掌櫃心裏發毛,不過也梗了梗脖子,豁出去了。


    “隻要宏文回家,總司令便是砍了小人的腦袋,小人也絕無怨言。”


    “就算你兒子不願回家,你這‘誣告’的罪名也是跑不了的。綬卿,你去打個電話,命令秦宏文跑步前來報到,順便叫憲兵營把他的軍籍登記冊拿過來。”


    不多時,秦宏文跟著一名副官趕到總督衙門,秦掌櫃一見兒子,頓時又是號啕大哭。


    秦宏文拉著父親走到一邊,父子倆爭論了一番,老頭見無法說服兒子,幹脆從天井撿了塊磚頭,往自己腦門上拍。


    這下子算是震懾住了兒子,秦宏文垂頭喪氣走到正堂,一個立正,向總司令敬禮。


    “感謝總司令給我這個機會,不過父命難違,我隻能選擇退役了,革命時代,不能為革命效力,實無語。至於家父的‘誣告’罪,我願意替他承擔。”


    “你當法律是菜市場上的青菜,可以隨便討價還價的?”


    張激揚冷哼一聲,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剛才對這年輕人的好感頓時全無,扭過頭去等總司令發話,卻發現總司令仍仔細研究秦宏文的軍籍登記冊。


    共和軍的軍籍登記冊與其它軍隊的不一樣,所有識字的官兵必須填寫一份個人簡曆,附登記冊上,哪怕除了給人放牛之外並無別的經曆,也必須寫上去,這既便於以後的提拔,也便於總司令掌握軍官的社會背景、人際關係。


    趙北合上簡曆,問道:“秦宏文,這簡曆上說,你以前洋行做寫字,那家洋行是經營染料的?”


    “是。那是一家英國洋行,經營各國染料,英國貨、德國貨都有一些。不過本地並無大的印染廠,土布都是用土染料漂染,洋行經營不下去,隻好關門了事。”


    “簡曆上說,你曾被那家洋行送到香港總行學習化學,而且學了一年,都學的是什麽?”


    “基礎化學,成績尚可,本欲出國深造,奈何家父一力反對,隻好作罷。”


    “學了一年化學,那應該算是半個專家了。你會不會製造染料並提純染料?”趙北站起身,走到秦宏文身邊。


    “照葫蘆畫瓢應該沒問題。總司令的意思是?”秦宏文眉頭一挑。


    趙北來回踱了幾步,示意田勁夫將無關人員遣散,這裏隻留下幾個親信,以及這個半調子化學專家。


    “我打算四川西部建設一座大型化工廠,不知你有無興趣助我一臂之力?”


    總司令的抬舉讓秦宏文有些激動,但很快冷靜下來。


    “若是總司令辦個染坊,我或可助一臂之力,但是化工廠,這個我可不敢濫竽充數。”


    “化學專家,我的麾下也有那麽幾個,還是留學生呢,不過他們都不是四川本地人,這座工廠既然建四川,就離不開本地人的協助。”


    說到這裏,趙北拍了拍秦宏文的肩膀,笑道:“怎麽樣?一樣是為革命效力,但不必上戰場廝殺,你父親必不會反對。”


    “既然總司令抬愛,我就濫竽充數一回。隻是不知這座工廠設哪裏?成都?”


    見秦宏文問得直白,趙北搖了搖頭。


    “既然是化學工廠,就不能設人煙稠密的城鎮,隻能放山區,而且考慮到動力的需求,這個工廠必須選擇一個有較豐富水力資源和煤炭資源的地方。”


    秦宏文正琢磨著哪裏設廠合適,卻見總司令擺了擺手。


    “秦宏文,你這就回家等候命令,等其他人趕到四川,我就派人去找你,如果你願意,就做化學組的副組長。”


    “那,那‘誣告’一事?”


    “你父親也是愛子心切,此事就不深究了。不過這懲戒是不能少的,這樣吧,你們秦家出錢,雇人將旗營的那幾道圍牆給拆了,這事就算過去了。不過記住,這告狀的事就爛心裏,誰都不許講。”


    秦掌櫃領著兒子千恩萬謝的告辭,張激揚、吳祿貞也各自散去,那張狀紙則被田勁夫撕成碎片。


    “那化學工廠不是說要設武漢附近麽?怎麽現司令改主意了?”


    見田勁夫一臉茫然,趙北說道:“這座化學工廠除了用來生產藥品之外,我還打算用來製造一種武器,這種武器殺傷力巨大,還是設偏遠地方為妥,另外,四川地處內陸,信息閉塞,有利於保密。”


    “如此,不如讓化學組和鋼鐵組同乘一船,一同趕到成都。”


    “還是分乘兩艘船吧,我拍電報再從武漢借調一艘軍火船。川江航行就是冒險,雞蛋不能裝一個籃子裏,這些海外歸來的留學生就是咱們中國的寶貝啊,好不容易把他們從同盟會、袁世凱那邊拉過來,可不能川江裏毀了大好前程。”


    說到這裏,趙北看了看天井上空那湛藍的天。


    “創業艱難啊,所有的人才都是寶貴的,咱們要充分利用每一個人才。對了,另外再拍一封電報,告訴那位還沒拿定主意的範旭東先生,雖然他的兄長範靜生北洋做官,還給他謀了個銀圓局的職位,但是這北洋的官場就是繼承前清官場,像他這種一心實業救國的知識青年官場裏是混不下去的,與其官場裏遭人排擠,倒不如創辦實業,我可以給他資金。告訴範旭東,如果此次他不能立即動身入川的話,這頂‘中國化學工業之父’的桂冠就要戴到別人的頭上去了。”


    “中國化學工業之父?這也太抬舉那個秦宏文了吧?就他那學了一年的半調子化學,能做這個‘中國化學工業之父’?好歹那範旭東是東京帝國大學化學係的高才生,雖然沒畢業,可到底是正經科班出身,便是一定要找人來做這個‘中國化學工業之父’,也輪不到秦宏文啊。”


    “這個道理說透了其實也不難懂。”


    看著這個迷惑不解的部下,趙北苦笑。


    “這叫‘小才大用’。秦宏文固然是個半調子化學專家,可是他畢竟比我們懂的多,隻要委以重任,他必不會敷衍了事,這就好比是一台蒸汽機,額定馬力隻有一千,但是隻要使用得當,就能使他發揮出一千一百馬力的功率。”


    這叫什麽歪理?


    難怪田勁夫奇怪,這“小才大用”本是後世商場上的經營理念,目的就是使雇員發揮全部潛力為公司掙錢。


    “小才大用”都是小公司的伎倆,迫不得已為之,因為大才請不起,也不好找。


    說到底,是這個時代的中國太缺乏人才了。


    “人才難得啊!”


    望著湛藍的天空,總司令喟然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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