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意氣之爭


    作為局中人,楊度明白,那個所謂的“鐵青團”其實就是操縱政宣委手裏,此次“鐵青團”之所以為降低議員競選條件大造輿論,其實就是政宣委背後操縱,它反應的實際上是政宣委的主張,隻不過是通過一幫涉世未深的青年說出來罷了。


    政宣委是趙北設立的一個比較特殊的部門,它並不是正式的政府機構,也不從政府領取經費,表麵上看,這個組織似乎隻是依附於軍隊,並為軍隊服務,可是自從聯合陣線上台執政之後,這個政宣委的觸手已經滲透到了社會的各個角落,軍隊、政府、學校、租界、城市、鄉村,社會的方方麵麵都可以隱約看到這個政宣委的影子。


    即使如楊度這種位居中樞權力中心的人物,也不能看清這個政宣委的全貌,不過楊度倒是覺得這個政宣委具有某些政治團體的特點,雖然目前來講,政宣委並不能稱之為一個政黨組織,可是隻要趙北願意,這個組織隨時可以取代聯合陣線,而且由於等級森嚴,這個組織將比渙散的聯合陣線有戰鬥力。


    所以,或許別人看來,現的民國政治上的二號人物應該是副總統張謇、國會參議院議長黎元洪那種人,但是楊度看來,這隻是表麵現象,真正的二號政治人物隻有一個,那就是張激揚。


    張激揚,這個安慶武備學堂出身的軍人正是政宣委的高首腦,雖然趙北名義上也管著政宣委,可是具體的事務都由張激揚負責,而另一方麵,張激揚現仍舊是一名軍人,所以,這個人現的地位非常特殊,他既能插手軍隊事務,也能插手社會事務,張激揚所掌握的“影子權力”不是別人可以比得了的,隻有總統能壓製他的權力。


    政宣委的影響力來自於張激揚的權力,張激揚的權力卻是來自於趙北的信任,因此,張激揚必須為趙北效力,政宣委也必須為趙北效力。


    所以,這個“鐵青團”也是為趙北效力的,“鐵青團”的思想就是趙北的思想。


    明白了這一點,也就明白了“鐵青團”為什麽如此的高調,因為他們背後站著總統,有總統給他們這幫青年撐腰,什麽敵人他們都不會放眼裏,哪怕是國民同盟那幫有權有勢的闊佬。


    楊度深知內情,自然對那些青年學生們的口號不以為然,他看來,這些青年不過是趙北推到前台表演的小角色而已,真正的主角還沒有登場呢,一旦真正的主角登場,那就又是一場好戲了,隻是不知,這場好戲楊度能否趕上?他現還沒拿定主意是否離開中樞,去地方施展拳腳。


    正站樹林邊出神時,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楊度扭頭去看,那拍他肩膀的人竟是田勁夫。


    田勁夫是軍事情報局局長,特務頭子,是總統座下的忠實鷹犬,他的身份與這清華園的書香氣氛確實有些格格不入,對於田局長出現這清華園,楊度非常驚訝。


    “田局長?你到這裏有何公幹?”楊度愕然問道。


    田勁夫笑了笑,指指身後跟著的那幾名隨從,小聲說道:“放心吧,我不是來搞破壞的,我是來見嚴範蓀先生的。”


    “你也來見嚴範蓀?他跟你不熟吧?”


    楊度是奇怪,嚴修一向刻意與軍方保持著距離,不管是北洋背景還是共和軍背景的軍官,嚴修一概近而遠之,所以,對於田勁夫居然特意跑到這清華園拜會嚴修的舉動,楊度確實有些納悶。


    “不熟,確實不熟。不過我來見嚴先生,倒不是私事,而是公務。對了,楊秘書長,剛才聽你話裏意思,你也是來見嚴範蓀先生的?正好,咱們幹脆一起去。”


    田勁夫非常高興,與楊度一同趕去嚴修寓所,這一路上兩人倒是攀談了那麽幾句,楊度這才明白,田勁夫過來找嚴修,是為了拿一份名單,一份考試成績單。


    關於這份考試成績單,楊度非常好奇,因為據田勁夫說,總統對於這份名單非常重視,而且,這場特殊的考試還是總統特意安排的,考試內容則是關於數學的。


    總統行事總是高深莫測,楊度猜不透總統到底打算做什麽,田勁夫沒往下說,楊度也就沒有追問,不過他倒是可以肯定,這場特殊的數學考試絕對不是為財政部準備司員的,那種公務員考試總統絕不會親自關照,而且還讓軍情局的特務頭子出麵辦事。


    帶著疑慮,楊度跟著田勁夫走進了嚴修居住的小院,嚴修正書房批閱試卷,見客人過來,於是也沒廢話,直接從抽屜裏拿出一份考試成績單,交給了田勁夫。


    田勁夫也沒羅嗦,稍微坐了片刻,便告辭而去,書房裏就隻剩下了兩個書生。


    “範蓀,那是場什麽樣的考試?為何總統如此重視?還派田局長親自過來拿名單。”


    楊度遲疑了片刻,還是決定問一問嚴修。


    嚴修眉頭一擰,說道:“就是一場數學科目的考試,難度比較大,聽說是總統請德國公使出麵,向德國大學弄來的考題,前幾天考完,又送來了答案,這閱卷的事情由我負責。說實的,連我也覺得此事有些讓人琢磨不透,既然要挑選留學生去德國深造,何必到我這清華園來?我這裏的學生是準備留學美國的,如果叫美國政府知道被人挖了牆腳,恐怕會影響本校經費調撥。”


    楊度笑道:“那你又何必跟美國人講呢?現那位美國校長正北戴河遊玩,自然不會知道這考試的事情,到時候學生自己說不想去美國了,美國人又有什麽辦法?目前我國人才凋敝,像數學、格物這些學科一向都是冷門,學得人少,精通的人少,隻是不知道此次考試,到底有多少學生及格?”


    嚴修也是苦笑,搖著頭說道:“別提了,那德國人出的考題刁鑽古怪,參加考試的一共一百人,後及格的隻有不到二十人,其中高分隻有兩位,偏偏是校長看重的那兩位,到時候如果他們真被中樞挑中去德國公費留學的話,那位美國校長不發飆才怪。”


    “現中國青年開口閉口的‘中德友誼’,這‘德國熱’美國人也明白,未必會糾纏這個問題。再說了,我國數學人才匱乏,而數學又是現代科學技術的基礎科目,美國絕無借口反對我國培養數學專家。”楊度說道。


    “皙子,我話還沒說完呢。上次田局長過來送答案的時候,他可是說了,這批留學德國的數學人才不僅要去德國頂尖的大學深造,而且將來畢業之後也不會立即回國,而是必須威廉皇帝研究院工作,給德國教授做助手,主攻化學、物理,這不僅是中樞的決定,德國方麵也點了頭,所以啊,這批留學德國的數學人才將來未必從事數學研究,我總覺得,這事跟軍隊有關係,但就是猜不明白到底能派上什麽用場。”


    嚴修的話讓楊度糊塗了,兩人坐書房,琢磨了很久,也沒能想明白總統到底打算拿這批數學人才做什麽,於是性就轉了話題。


    “範蓀,聽說你剛剛加入了國民同盟?”楊度問道。


    “是啊,張季直拉我入夥,前後來了好幾次,我拗不過他,也不想駁了他的麵子,所以啊,這後還是遞了投名狀,上了梁山了。”嚴修說道。


    “上了梁山?這比喻用得妙。現,國會裏頭,國民同盟可不就是不入流的山大王麽?他們拉你入夥,隻怕不是想與你同富貴,而是想讓你跟他們共患難呢。”


    “皙子,我當然明白現國民同盟的艱難處境,越是這種時候,我就越是要去支持一下他們,如果什麽時候國會裏真的隻剩下一個聯合陣線了,那麽,這全民憲政的路也就算是走到頭了,接下來是什麽路呢?我覺得墨西哥那個迪亞斯總統好象就走這條路。”


    嚴修的話說得有些隱晦,不過楊度倒是聽得明白,嚴修這是擔心,擔心這位趙大總統也走上一條軍事獨、裁的道路,沒辦法,這位總統確實太過強勢了,他麵前,國會竟如同玩偶一般,也難怪嚴修會這種時候亮明立場,支持國民同盟。


    但是楊度卻不同意嚴修的看法,作為一個曾經的君主立憲派,楊度堅持認為,目前的這個國家隻能依靠強人治國,指望一幫縉紳國會裏決定這個國家的前途,未免太輕率了些。


    “全民憲政?範蓀,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人啊。你不是也主張君主立憲麽?你也是支持強人政治的啊。”楊度有些奇怪。


    嚴修苦笑,說道:“自從袁項城去世之後,我已轉變立場了。強人政治或許可以救時,但不能救世,你看看,袁項城死後,那個北洋立刻四分五裂,如果不是趙振華頗有手段的話,我看呐,那就是一場軍閥混戰了,五代十國就是前車之鑒。”


    “趙振華力挽狂瀾,這不正彰顯了強人政治的好處麽?若是讓國會那幫人去收拾北洋勢力的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亂局呢。”楊度不同意嚴修的見解。


    嚴修搖了搖頭,說道:“皙子,你隻看到了眼前,我卻看到了以後。現趙振華風光無限,手段高明,但並不能說他永遠高明,現的國防軍名義上是國家軍隊,可是實際上卻是他的私人軍隊,他現有能力控製住軍隊裏的各個勢力,可是如果以後他控製不了呢?強人政治,大缺點就是,一旦這位強人不能掌握權力,那麽,原本被壓製住的野心家就會蠢蠢欲動,如果他也是個強人的話,或許可以接掌軍隊和國家,可是如果他是個跳梁小醜的話,一旦奪權失敗,那就是一場大變亂了。”


    “範蓀,你這可有些杞人憂天了。趙振華說過,軍政、訓政、憲政三步走,全民憲政也是他的理想,隻不過他看來,目前不能實行全民憲政罷了。”


    “人是會變的,尤其是手裏掌握了大權之後。就拿袁項城來說吧,我跟隨他的時間比你長許多,我可是親眼看到他怎麽一步一步將自己當成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人的,這讓他閉目塞聽,也使他被一幫小人包圍起來。”


    “可是趙振華不是這樣的人啊。”


    “現不是,可是難免將來不是,人是會變的,尤其是那些上位者,他們看事情,與咱們看事情是不一樣的。就拿眼前的這個局麵來講吧,國家的政體名義上是憲政,可是實際上呢?卻是總統訓政,所謂‘憲政’不過是遮羞布罷了。”


    “現是訓政?可是國會還能否決總統的決策啊。依我之見,現的政體既不是訓政,也不是憲政,現,就是一個四不象,雖然是個四不象的政體,可是卻對國家和國民有好處,那它就是好政體。”


    “名不正則言不順,這種四不象的政體終究長久不了,到後,吃虧的還是國家與國民。”


    楊度與嚴修的立場對立嚴重,兩人竟越談越遠,談到後來,兩個書生差點就為這意氣之爭而反目了。


    好嚴修內斂,及時停止了爭論,並邀請楊度一起吃午飯,可是楊度卻推辭了,忿忿不平的離開了清華園,喊了輛人力車,拉他去酒館,獨自一人坐酒館裏喝悶酒,這頓酒喝到下午,楊度已是帶著幾分酒勁,於是借著酒勁,叫了輛人力車,直接拉著他去了總統府,他想當麵問問總統先生,那個“軍政、訓政、憲政”三步走的政治戰略到底該怎麽走,現這種訓政不像訓政、憲政不像憲政的局麵到底該如何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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