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8章逆耳忠言


    遼東半島西側沿海,一條狹窄的平原沿著海岸線向南方延伸,平原之上,有一條南北走向的鐵路,順著平原的走勢也向南方延伸,這就是那條南滿鐵路,中東鐵路的支線,東三省南部地區的交通命脈。


    此刻,一列火車正沿著這條南滿鐵路全速行駛,向著南方奔去。


    這是一列軍列,車上運載著部隊,也運載著軍火物資,既然是軍列,就不會講究什麽舒適性,運載量是唯一的追求目標,也正因此,這列火車沒掛普通車廂,除了悶罐子車廂之外,就是平板掛車,悶罐子車廂裏坐著軍人,平板掛車上裝著大炮、彈藥。


    作為悶罐子車廂中的一名乘客,黃興站拉開的車門邊,手扶著那條充當安全繩的纜繩,極目遠眺,那海岸線上的景色很是讓人心曠神怡,多少驅散了他心中的一些陰霾。


    “江山如畫,難怪英雄都要為之折腰了。”


    黃興歎了口氣,突然想起趙北幾年前所做的一首詞,那詞慷慨大氣,英雄豪邁,倒是與趙北的所作所為頗為相稱,隻是字裏行間卻未免多少流露出小看天下英雄的味道,有些狂氣。


    當然狂氣,不然也不會被外國報紙稱為“遠東狂人”了。


    黃興看來,或許正是這種狂氣才使趙北從眾多的英雄豪傑中脫穎而出,也正是這種狂氣將這個國家帶到今天的道路上。


    現的這個國家,經濟發展,軍備完善,與過去相比,整個國家的麵貌煥然一,許多人對總統非常崇拜,而且對於總統為這個國家選擇的前進道路深信不疑。


    過去,黃興也對趙北很是欣賞,他一度認為,這是一個真正的、純粹的革命者,有他領導,這個國家終將走向富強,但是現,他的這個想法開始動搖,人總是會變的,權力就是腐蝕劑,可以腐蝕所有人,包括趙北內。


    現,趙北正試圖實現總統訓政,進一步鞏固他的權力,黃興看來,這就是趙北被權力腐蝕的直接證據,雖然多少有些遺憾,但是黃興並沒有覺得太過驚訝,畢竟,人是有私欲的,沒有私欲的人是無法這個社會中立足的,大人物有大人物的私欲,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私欲,所不同的是,大人物的私欲一旦發作起來,就不是小人物的私欲可以相提並論的了。


    趙北是大人物,他的私欲就是控製權力,至於這個私欲會將這個國家帶向何方,卻不是黃興現可以揣測的了。


    大人物的私欲能夠很短的時間內就改變一個國家,比如說使唐朝由盛轉衰的唐玄宗,再比如說決定分封宗室並終導致“靖難之役”的明太祖,這些大人物一再用他們的行動證明了權力的巨大破壞力,以一人之意誌決定整個國家之前途,中國的古代史和近代史基本上就可以用這一句話來概括,國家是盛是衰,國民是太平犬還是亂世人,都要看上位者一句話。


    要想改變這一切,就必須建立共和,並且實行憲政,而黃興和他的同誌們所為之奮鬥的目標也正於此,但是現,總統突然決定走向訓政,這無論如何也是難以讓人接受的,懵懂的國民或許並不清楚訓政意味著什麽,但是黃興卻清楚。


    訓政就是大權獨攬,就是以一人之意誌決定整個國家之前途,趙北想做獨、裁者。


    黃興反對趙北做獨、裁者,他不是不信任趙北的能力,他隻是不信任人的私欲,英國的克倫威爾、法國的拿破侖,都是這樣的獨、裁者,他們由革命者起家,終走向私欲的顛峰,前車之鑒,黃興不敢冒險。


    也正因此,黃興決定親自走一趟,去蓋平前線,向總統麵呈忠言,使趙北改弦張,重回到憲政的道路上來,黃興完全相信,就憑趙北目前的威望,沒有人能夠總統競選中擊敗他,既然能夠通過合法的總統競選繼續執掌中樞,那麽又何必要多此一舉的訓政呢?難道就是為了防患於未然麽?


    或者,趙北還有深遠的打算?


    黃興心中惴惴,此次蓋平之行,他是毅然決然的,不怕總統敵視他,就怕總統不見他,畢竟昨天已見過了楊度,難保楊度沒有事先拍電報通知總統,如果總統采用躲避戰術,那麽黃興也是無可奈何。


    黃興用手摁了摁肝部,肝部傳來的疼痛讓他額頭滿是冷汗,而車廂裏的悶熱也使他渾身熱汗,之所以拖著病軀去為總統進忠言,黃興也是有個心思,希望總統能夠看他這個哀兵的麵子上多少後退一步,隻要總統放棄訓政的打算,黃興並不介意建議國會修改憲法,將總統任期延長至十年,這個時間足夠徹底改變一個國家的麵貌了。


    可是如果總統拒絕了黃興的提議呢?黃興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接招了,他現的力量太弱,即使聯合熊成基也不能改變力量對比,何況,他也完全不打算去聯合熊成基,因為這個國家亂不起了,這個國家需要和平。


    帶著重重心思,黃興就這麽踏上了南行蓋平之路,前途茫茫,他不知道路何方,隻知道,他的肝病已入膏肓,即使去美國療養恐怕也是回天乏術,與其死異國他鄉,倒不如死憲政的道路上了。


    悶罐子車廂裏擠了差不多一個連的步兵,他們都是二線部隊的官兵,是從山海關調到蓋平前線的,他們並不認識黃興,不知道黃興是來幹什麽的,他們隻是熱烈的討論著中日之間的這場戰爭,並且迫不及待的想到前線參加這場偉大的戰爭。


    黃興也很重視這場關係全局的戰爭,也正因此,他才決定不與熊成基聯合行動,無論總統訓政的企圖是否正確,至少,這場戰爭的戰略上總統是完全正確的,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拖總統的後腿,希望所有的人都能明白這個道理。


    就黃興神馳萬裏的時候,火車終於慢了下來,並鳴響了汽笛,開始進站了。


    蓋平已經到了。


    黃興帶著幾名隨從走下火車,站滿目瘡痍的蓋平火車站上,心中受到的震撼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


    黃興不是沒有上過戰場,但是相比他以前參與過的那些戰爭,發生蓋平的戰鬥顯然要激烈得多,這從那火車站附近大大小小的彈坑就可以得到證明。


    雖然這段日子裏,國內的報紙都追蹤報道這場發生遼東半島的局部戰爭,但是報紙上的文字遠不及這眼前的彈坑能讓黃興感到震撼,他再一次感受到了中國國力與軍力的巨大進步,而這個進步是趙北的領導下取得的。


    越是這麽想,黃興就越是堅定了他的看法,那就是,無論如何,必須勸說趙北迷途知返,放棄訓政意圖。


    黃興帶著隨從先趕去城防司令部,見到了城防司令柏文蔚,一打聽才知道,總統根本就不蓋平城裏,而是西邊的深山老林打獵。


    一開始,黃興以為是總統躲他,可是仔細一打聽,這才明白,總統早幾天就已去了山裏打獵,倒不是刻意躲黃興。


    於是,黃興不顧柏文蔚的勸說,執意要了幾匹戰馬,帶著隨從向西邊的丘陵地區趕去。


    等黃興趕到地方,已是中午時分,旅途勞頓,再加上肝病的折磨,使黃興非常疲憊,好他及時找到了總統衛隊的營地,於是就營地裏休息,等待總統打獵返回。


    這一等就是幾個小時,當趙北率領部下滿載而歸的時候,太陽已是偏西了。


    趙北沒想到黃興竟然不請自來,頗覺詫異,而黃興也明白過來,楊度並沒有拍電報告之他要過來的消息,於是性也就不提他沈陽會見楊度的事情,見了趙北,直奔主題。


    “振華,我今次過來,是來向你進一些逆耳忠言的,你若肯聽,我現就講,如果你不肯聽,我還是要講,我不像楊度,專講好聽的話,良藥苦口,忠言逆耳,你自己看著辦。”


    “克強,你不西山療養,跑到蓋平來,難道就是為了講幾句話?”


    趙北立刻明白黃興要講什麽,他很清楚,黃興反對訓政,這也可以理解,作為憲政派代表人物之一,黃興當然要為憲政派爭取政治利益,所謂陣營決定立場,就是這個道理。


    “當然,我現也隻能講幾句話,我不可能扯旗造你的反,但是我至少可以跟你說幾句肺腑之言。振華,你是個很有才能的人,你做總統,沒有人不服氣,隻要你打敗了日本,下一屆的總統選舉你肯定能夠贏得連任,與其被人背後罵成是革命的叛徒,還不如直接參加總統競選呢。


    我知道,楊度現上躥下跳,煽動民意,製造訓政氣氛,這其實並不是他的謀劃,這實際上是你的謀劃,對不對?你想訓政,你想做終身大總統,對不對?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那些曾經跟著你一起出生入死的革命同誌們會怎麽想?他們會怎麽看你?若幹年後,你趙振華史書上會留下什麽樣的評價?


    一失足成千古恨,曆史上的教訓很多,中國的、外國的,本來可以成為名垂青史的英雄,可是隻是一念之差,就變成了遺臭萬年的跳梁。振華,你現麵前有兩條路,一條是做世界第二華盛頓,一條是做世界第二拿破侖,你想選擇哪一條道路?”


    聽著黃興滔滔不絕,趙北有些愕然,這可是跟總統說話,黃興表現的未免有些過分了,不過考慮到黃興的憲政立場,以及黃興的肝病,趙北突然有些理解他了。


    這是豁出去了啊,反正黃興也有把握趙北不會就因為這幾句話就將他送上軍事法庭。


    黃興翻來覆去的說了半個小時,然後才疲憊不堪的坐了回去,等著趙北回話。


    趙北淡淡一笑,說道:“無論是華盛頓也好,拿破侖也罷,他們都是自己國家的英雄,克強,你這麽形容我,實是抬舉我啊,哪裏是進逆耳之言麽,分明就是吹捧我,恭維我。”


    見趙北又是這麽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而且似乎打算是將話題扯到一邊去,黃興頗有些無奈。


    “振華,你聽我說。”


    “不!你聽我說!”


    趙北打斷了黃興的話頭,說道:“不是我不想跟你討論這個話題,實是因為現我沒有時間討論這個話題,因為就剛才,從前敵指揮部拍來一封電報,就今天中午,我軍已經將日軍三萬餘人的部隊合圍,日軍現是困獸之鬥,而且戰場不是我設定的預定戰場,現戰局微妙,越是這種時候,我這個高統帥就越是沒有分心的工夫,關於訓政的話題,咱們可以改天再談。”


    沒有時間討論這個話題?開什麽玩笑呢?剛才不是還山裏打獵麽?再說了,前線有吳祿貞指揮,還有一幫高級參謀,用得著總統親自上陣指揮?


    黃興明白,趙北這還是打岔,但是他並沒有立即反駁,因為趙北又說了一句話,而這句話讓他的立場立刻動搖起來。


    趙北說的這句話就是:


    “無論訓政與否,我還是我,我還是那個革命者。假如民意讓我訓政,我也絕不會拂逆民意,不過我會訓政階段設定一個期限,期限一到,我就還政於民,這個期限,我認為二十年比較合適,而且,這個期限應該寫入憲法之中。”


    二十年的訓政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按照現的總統任期,不過是四任總統,如果按照黃興打算修改的那個十年總統任期來算的話,不過是兩任總統而已。


    看起來不是終身總統製,黃興的立場確實動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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