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間郡王薨!


    這個消息無疑在年前的長安投下了一顆深水炸彈,尤其河間郡王李孝恭是暴斃而亡。


    暴斃!


    這是個很耐人尋味的詞語,史書上經常見到,至於怎麽理解那就仁者見仁了。也許是得了當事人們無法理解的心腦血管疾病,也許等同於死的不明不白。


    那麽,李孝恭是哪一種呢?


    長安城裏眾人對此都有所揣測,河間郡王乃是宿將,身體一直不錯,也沒聽說有什麽舊傷。


    即便是舊傷複發,也不至於突然暴斃而亡,事先也沒有傳出什麽關於河間郡王患病的消息,突然間傳出訊息直接就薨了。


    如此,難免讓人有些耐人尋味啊!


    而且皇帝陛下的反應也很奇怪,按理說一位為國立功無數,且身份尊崇的宗室去世,皇帝該非常難過才是。


    畢竟李孝恭算是皇帝李世民的從堂兄,在這個講究血脈家族的年代,這是極為親密的關係,皇帝陛下不應該沒有表示。


    至少也該輟朝三日,甚至親自前去祭奠,最起碼也要讓太子或者其他皇子代為前去致哀的。甚至還要給李孝恭足夠的哀榮,比如給個評價很高的諡號,或者追封為親王之類的。


    但是這一切都沒有,皇帝隻為此輟朝了一天,皇室沒有人前去吊唁。甚至連葬禮都被以冠冕堂皇的理由盡快辦理,不得遷延,王妃殉葬,王府次子獲罪……


    這種種跡象,壓根就顯得河間郡王李孝恭之死不那麽體麵,至少不討皇帝陛下喜歡。再聯想自去年開始。河間郡王便因事被皇帝處罰,關在家裏閉門思過。


    諸多蛛絲馬跡加在一起,那麽……


    尤其是隱約有傳聞稱李孝恭死的前夜。皇帝李世民曾經去過王府後,幾乎所有人都認定李孝恭犯了事。


    其暴斃很有可能是被賜死。皇帝為了保留其最後的體麵和皇室尊嚴,這才用暴斃來掩飾。


    至於究竟是為什麽,就沒有幾個人清楚了,此等皇室機密自然不是尋常人能夠打聽,能夠知曉的?


    長安城裏所有人都達成了共識,沒有人敢提及此事,就如匆匆的葬禮一般,河間郡王李孝恭之死的各種瘋傳便就此過去了。


    ……


    謝逸是回到輞川別墅之後才聽說此事的。他在長安城裏有耳目,一出事消息便傳了過去。


    對此謝逸完全並不覺得意外,他也算是少數提前知曉內幕,知道這件事肯定會發生,心中也殷切希望此事發生的人。


    晉州之事的幕後主使者是李孝恭,這是謝逸在河東時變調查到,李績也有相通的結果。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隻要留下蛛絲馬跡,總會被人拿捏到的,何況李孝恭的屬下並不是絕對謹慎之人。還是被夜北等人發現了端倪,甚至還跟去了雁門和定襄方向。


    運氣更糟糕的是,偏偏不巧還被的闞棱和薛仁貴發現。結果到最後是想賴都賴不掉了。尤其是阿史那思摩被“請”回長安之後,以這位可汗的性子,肯定會竹筒倒豆子一般將所有知曉的事情說出來。


    勾結外族,意圖動搖大唐江山,這種事哪怕隻是查到蛛絲馬跡,皇家一般也會采用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將其扼殺在萌芽狀態。


    即便是皇室成員,也不會手下留情了。一般來講皇室成員反叛的可能性更大,也更容易。最為皇帝所忌諱。


    所以無論有沒有所謂的鐵證如山,李孝恭的結局都不會好。更何況現在是各方麵的證據言之鑿鑿,這是李世民絕對不能容忍的。即便是李孝恭曾經為大唐立下汗馬功勞,即便他是皇帝的堂兄。親情、功勞和恩惠這種東西在皇權穩定麵前向來一文不值。、


    李孝恭難逃一死。


    隻是沒想到,或者也算在情理之中,李世民給他了一個相對體麵的死法,暴斃而亡,還保留了起碼的身份和尊嚴。


    想想真是便宜他了,不過能做到這一步已經算不錯了,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李世民自然不希望李唐皇室內部這些齷齪公之於眾,這樣對他和李唐的統治都不是什麽好事。


    總而言之,李孝恭死了。


    這對杜惜君和闞棱而言是件開心事,當年杜伏威蒙冤可以說是李孝恭一手操作,雖然已經平反,對其也有懲處,但這遠遠不夠。


    如今李孝恭死了,身死命隕,如此也算是對杜伏威在天之靈有個交代,算是真正的大仇得報。


    果然,當天晚上杜惜君和闞棱擺起香爐,特意為父親上香,告知此事。


    身懷六甲的杜惜君甚至長出一口氣,隻覺大快人心。而闞棱先是一番感慨,憑吊過杜伏威之後,目光則一直遙遙望著北方。


    應該是在思念某個人,某個與李孝恭也有些仇怨的人吧?


    ……


    千裏之遙定襄收到消息已經是數日之後,蒙麵女子聽到李孝恭的死訊,嘴角連連冷笑。


    其實自打闞棱那日臨走前撂下那句話開始,她便一直心潮起伏,壓在心底裏多年的那些不敢回首的畫麵總會在午夜浮上心頭。


    那還記得那年在江陵城裏,自己是父親最寵愛的女兒,西梁獨一無二的公主。那時候,她也有過心上人,總看到那個姓岑的書生出入江陵皇宮,年紀輕輕便當上了中書要員。那一日,他路過花園的時候,自己正在把玩杜若,他還特意賦詩一首。


    內容至今還記得,但無論如何吟誦不出口,那些字宛如針尖一般,動不動就會紮到自己的心口。


    無比疼痛……


    如果不出意外,也許自己的一顆芳心會跟著他走,也許……


    可是一切都因為那個人兵臨城下而告終,城破在即,盡管已經有些癲狂的父親不願意承認,但她和他都清楚地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他出城了。力求唐軍主帥李孝恭保全江陵,千萬莫要有殺戮,為此他不惜委曲求全。


    他所做出的努力。她都明白,這是為了保住江陵的百姓。保住他們昔日的子民和族人,但是其中包括父親和自己嗎?


    她不知道!


    後來也不知道是誰告訴她,如果憑著動人的姿色,妖嬈的身段迷住他,這位大唐皇帝最依賴的王爺,那麽自家父親就可能留下一條性命。


    年少的她不諳世事,也是因為病急亂醫,所以她信了。那晚。她屈辱地走進了他的房間,向他諂媚,在他身下默默承歡。


    她以為父親安全了,卻不想父親還是成了階下囚,被押送長安。就連自己,在做了他幾日禁臠之後也被送入囚徒之列。


    他食言了,翻臉不認人。


    直到此時,她才明白過來,可惜為時已晚,不僅和父親一道被列入死囚名單。即將行刑。潔淨的身軀還被李孝恭那個無恥之徒玷汙……


    她恨,非常之恨。


    從那一天開始,她不再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她開始變得冷血,變得心中隻有仇恨的……


    尤其是舊部千辛萬苦把自己救出去之後,她便隻為仇恨而活。而他李孝恭大概是擔心走漏了重要人犯,無法向皇帝交代,便不知從哪隨便找來一個替罪羔羊。


    於是乎西梁蕭銑父女被殺,一個叫蕭月仙的女人活了下來。


    不,蕭月仙,那個純真善良的小姑娘也死了。因為逃走時,臉上受傷留下一道疤痕。所以她從此紫紗覆麵。


    從此天下再無蕭月仙,隻有一個為求報仇不擇手段的蕭娘子。十幾二十年後,更多人稱她為大姐。


    她的仇人排行榜上。李孝恭排第一,這個食言而肥,騙人玩弄自己的奸賊必須死;


    其次是當時的大唐皇帝李淵,是他下令處死自家父親的,所謂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豈能饒過他們?


    從那時候起他們這些西梁蕭氏之後便想盡一些辦法,想要挑起內亂或邊患,隻為亂了大唐的天下。


    在此過程中,還有不斷的行刺,行刺的目標自然是那些大仇人。武德九年,玄武門之變,李淵成了太上皇被軟禁,貞觀九年更是一命嗚呼,她的一個仇人沒等到自己找上門便掛了。


    沒掛係,父死子繼嘛!


    地位和財產是這樣,仇恨也是如此,於是乎她滿腔的仇恨全都轉移到了李世民身上。當然了,李孝恭始終不曾離開過她報仇黑名單的第一頁。


    在多年的複仇路上,她遇到了一個誌同道合的人,他叫闞棱,有著和自己一樣的愁人和夢想。


    於是乎,雙方一拍即合。


    開始隻是合作,她尊重他,欣賞他,這個男人做事比自己強得多,有板有眼,有模有樣。


    能夠將那些殘餘的反唐勢力一點點融合起來,然後做一些事情,雖然大都以失敗告終,但對他們而言還是不小的鼓舞和進步。


    他們相信,終有一天夢想會實現了。


    在此期間,她發現自己對他的情愫不同了,不再是欣賞,尊重,而是類似於當年在花園裏看到岑學士時的那種衝動,而且更加強烈。


    二十多歲,飽經滄桑,這時候的感情無疑最為真摯,但是她……從未提及。一來大仇未報,二來自己早就是個不潔之人,如何能配得上他這樣一個蓋世英雄?


    她自慚形穢,她想要遠遠避開。


    但是他漸漸發現,他似乎對自己也有著類似的念頭,都是流落在外的亡國之人,沒有國,沒有家。


    心裏很想找到一份可以彼此依靠的溫暖,多少次她的心扉打開縫隙,險些邁出那一步。


    但最終又退了回來,她怕……


    自慚形穢是一直以來揮之不去的念頭,即便是他不在意,但隻要想起那些天在江陵城外軍營裏悲慘的遭遇,她的心裏也一陣陣的撕裂。


    她更怕一旦找到個倚靠,找到了安撫,自己會變得安逸,會忘記本來的使命,作為一個為仇恨而活的人,焉有談情說愛的機會?


    所以她始終沒有邁出那一步,而他似乎也明白自己的心境,隻是一直默默陪在身邊,守候在心房之外。


    那年在陝州,他們遇到了巡幸在外的大唐皇帝,於是乎他們發起了偷襲。


    因為知道偷襲皇帝不容易,隨意他們將目光對準了皇子女,還有大仇人李孝恭的兒子,並且給其栽贓罪名。


    結果因為前去動手的他看到故人,最終不了了之。


    也正是因此,她和他之間有了距離,在黃河上的快船裏,他的心裏多了另外一個“女子”。


    為了這個女子身子不顧自己的安危,甚至不惜性命,這些她完全理解。當年父子情深,如今見到漂泊在外的義妹,如何能淡定?


    於是乎他有了下獄,最終被發配的經曆,從此一別數年;而大仇人李孝恭也因此被冷落。


    他雖然被抓獲,但始終不曾吐露自己的秘密。


    這些年自己初入長安與塞北,運籌帷幄,每一次都接近成功,卻又最終失敗。每一次都與一個人有關,偏生都是他的小舅子。


    最終這些,他又破壞了對屬下私自部下的刺殺行動,然後告訴自己將會置大仇人李孝恭於死地。


    如今消息傳來,他果然沒有實驗。


    然而她卻沒有多少高興的表情,心中反而不斷浮現出當年那些屈辱的畫麵,以及與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他說了,會在長安等她,等那個叫蕭月仙的女子回去。


    可是,回得去嗎?


    那天他回應了淡淡的三個字:你走吧!而今天……


    當一個大仇人已經死於非命的時候,她心裏的仇恨已經消了大半。其實對他而言,心中最恨的始終是李孝恭。


    畢竟是這個大奸賊帶給自己更多的仇恨和屈辱,而當年殺父之仇的李淵已經死了,父死子繼將賬算在李世民頭上,但仇恨程度已經沒有先前那麽重。


    如今李孝恭死了,自己是不是真的該放下?殺父之仇真的能放下嗎?蕭月仙想要回去,就必須去掉這張麵紗?


    那布有疤痕的臉龐他肯定不會介意,要緊的還是自己能過關?


    她默默坐在帳篷裏,取下了麵紗,卻又最終帶上。如此反反複複很多次,到最後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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