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浙東觀察使江嘉叩見皇上,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大明宮清思殿內,江嘉隨著嶽父安無忌入宮覲見明昭,此時她正在清思殿上行大禮叩拜。


    “起來罷。”明昭是在側殿見的江嘉,穿的也比較隨意,隻著了一襲暗黃常服,未著帝冕,飛天髻上一根碧玉簪子斜斜插著,薄施脂粉,額點梅花妝,端莊典雅且又高貴大氣。


    “謝皇上。”江嘉施禮起身,在安無忌身後躬身站立。明昭見他舉止有度,不禁微微點頭,卻朝安無忌道:“定中說的事,朕已經知道了,你在政事堂事多,就先回去罷。”


    “是。”安無忌略一遲疑,明昭將他支使開,到底要如何盤問江嘉呢,對於自己的愛婿,安無忌雖然不喜他與二皇子來往甚密,但是畢竟還是自己親自為愛女挑選的女婿。他也不希望江嘉有所失,但是明昭的話語雖然溫和,意思卻是很明白的。罷了,安無忌暗歎一聲,江嘉也不是什麽不曉事的人,自己也不必太過擔心了。當下也不再言語,便躬身退了出去。


    待安無忌退了出去,明昭方才再度出聲道:“朕早聞卿家之名,不過卿家幾次入京敘職朝見朕都有事沒能見到卿家,今ri一見,方知果然名不虛傳。”說了又微微一笑,隻是眼中卻快速的閃過一道寒芒,一瞬即逝。


    聽得明昭此言,江嘉臉sè立時便是一變,這番話明昭雖是笑著說出,言語也十分溫和,但是其中內藏乾坤,那一句“名不虛傳”雖無所指,但是江嘉心中明白,這是指她的容貌。本來尋常女子多以自己的美貌為榮,但是江嘉自小跟隨父親,做男子教養,現在又女扮男裝十餘年,在不知不覺之中,她幾乎已經把自己當作男子了,而且就是這副容貌,給她帶來不少煩惱。因此她現在對別人對自己容貌的評價,已然是忌諱莫深,若是尋常人,她怕早已翻臉,隻是現在在眼前笑吟吟的是當今天子,對誰翻臉,都不能對這人有半點不敬的表現啊。


    吸了口氣,江嘉迅速將自己的心神定了下來,拱手道:“臣以前未能得睹天顏,是臣德行淺薄,今能覲見皇上,是聖上隆恩。至於皇上的嘉獎,臣斷不敢受,也受不起。”


    “有什麽受得起受不起的。”眼前這年輕人,倒也有幾分氣xing。明昭看著江嘉,心底也多了幾分滿意,暗自思量到,難怪定中要將女兒嫁與此人,這等人才,當真難得,隻是容貌過於俊美,望之不似男子。不似男子,明昭眉一斂,卻吩咐道:“朕可是難得誇讚於人的。華瑩,給江卿家看座。”


    “是。”華瑩應道,她是明昭最為親信的女官,這等事情,自不必她動手,她應了一聲,當下便有兩名宦侍上前,為江嘉設下座位。江嘉謝了恩,也便入了座。


    明昭又吩咐華瑩去取了兩本奏章,在手邊幾上展開,道:“卿入京之前的奏折朕早已收到,不過想著卿家即將入京,朕也沒有急著發下去,想著留著等卿家見朕之時順便給卿家便是。”說著又側目道:“卿家這一手字當真不錯,極得王右軍之神韻,當得清俊二字。”


    “謝皇上。臣自幼受父親教導,習得便是王右軍的書法。這麽多年,若無寸盡,也無顏去見家父了。”


    “嗬嗬。”明昭微微一笑,卻斂了容,道:“不過卿家奏折上所請之事,倒是十分新鮮,朕為政三十餘年,從未有人提過,卿家有何把握朕會答應。”


    說起政事,江嘉也忘了之前心裏的不愉快,道:“臣奏折所言,其實並不新奇,先人早有論斷,臣不過將其總結而已。就以廢租庸調製而言,早在太祖之時,中書舍人馬元便上奏太祖,曰‘供官徭役,道路相繼,兄去弟還,首尾不絕。遠者往來五六千裏,chun秋冬夏,略無休時。陛下雖每有恩詔,令其減省,而有司作既不廢,自然須人,徒行文書,役之如故’(本文節選自唐太宗時馬周奏與唐太宗的奏折),說的便是租庸調給百姓的危害。”


    “那既然有害,為何朝廷還行之百年不異呢。”明昭問道。


    “回皇上。”江嘉微微欠身,道:“租庸調於太祖太宗之時,雖略有危害,但確實是良法,使朝廷受益良多。隻是到了現在,世移事變,太祖太宗時的法度,並不適合於現在,不但百姓為其荼毒,便是朝廷,於其中獲利,也是很少了。現今土地多歸於大地主與寺院,天下九成百姓隻得一成地,卻依舊要照舊例納九成的稅。百姓之苦甚矣,長此以往,請皇上恕微臣妄言,定將造成***之局麵。皇上堯舜之君,定不會坐視不理。”


    “好一個妄言。”明昭聲音之中帶了三分怒意,道:“現今天下太平,百姓豐衣足食,有誰敢造反,有誰想造反。”


    “千裏之堤,潰於蟻**。”江嘉昂然道:“皇上若一味沉湎於以往之太平局麵,臣敢斷言,亂世不久矣。”


    “亂世,汝知何謂亂世否。”明昭厲聲道。


    “臣隻知,若百姓不得食,無衣,便為亂世。”江嘉道。


    明昭眼中閃過思索神sè,口氣略緩了一緩,道:“這等說法倒也新鮮。不過這廢祖庸調,改稅法,朕不能隻聽你一人之言,你再就此事專門寫一份奏折,先交給朕看看,再轉與政事堂交給眾位宰相並戶部商議。”


    “皇上聖明。”江嘉早知明昭是個從諫如流的xing子,當年張寶南指著她的鼻子罵她無德,明昭也沒有把張寶南怎麽樣,反而重用於他。自己這一番話,更不用擔心了。不過她還是有些後怕,畢竟天威難測啊。


    “另一條整治漕運的倒是可以馬上實行,朕原先也下過江南,還特地去看了漕運。漕運乃是關中最為重要的血脈啊。漕運若不通,上京城六十萬人,包括朕,都要餓肚子啊。記得那時黃河泛濫,漕運不通之時,連朕都要去洛陽就食。現在一想,唉……”明昭想起當年之事,不禁歎氣。


    歎氣過後,明昭繼續道:“朕觀卿家之提議,著實可行。改‘船頭’督運為官府自運。這一點好,如今天下太平,各地駐軍多有憊懶,給他們找點事情做也是好的。改散裝為袋裝,並加印記及設立漕衛也是不錯的。漕衛就可以由河衛兼任了。至於分段而運,那其間的交卸不是太耗勞力麽。”


    “回皇上,事情是這樣的。”江嘉道:“原先漕運,都是各地漕船直入京師,且不說路途遙遠,漕卒思鄉,隻說南船直接入黃河、渭水,船體船工不適北方水情,多有翻船之事。現在以臣之議,以江、汴、河、渭的不同水情,分別造船,分段接運,南船不入汴水,汴船不入黃河,河船不入渭水,這樣在不同的河道行駛適合之船隻,船工又熟悉水道水情,翻船之虞,自然也少了些。”


    “嗯,看來卿家是下了工夫的。”明昭細細聽著,又命華瑩記下,道:“這等革新,除弊不少。漕運暢通,卿家當記一功。”


    “臣不敢。”江嘉心中有些恍惚,難道自己猜錯了,皇上今ri召自己入宮,真的隻是為了政事,這兩本奏折是自己上京前呈上的,其實是寫給二皇子,讓二皇子以此革新,樹立自己的勢力。沒想到皇上竟然留中不發,自己也算得上是封疆大吏了。奏折按例是可以直達天聽的,現在皇上留中,那二皇子豈不是見都沒見著。


    “卿家不必過謙。”明昭心中卻存著另一個打算,眼前這人,若說他是女子,可天下哪有這等女子,若說他是男子,天下又哪有這等男子。不論如何,明昭對自己這個臣子,都十分的好奇。隻是他一直低著頭,看不清喉頭,不然……


    收斂心神,明昭又問了一些事情,君臣二人若不論各自在心地的猜疑,倒也說得上是如魚得水。說到鹽政上來時,明昭歎道:“朕當年為了斷絕鹽政弊病,特地將鹽鐵轉運使分為二職,想不到才不過二十餘年,鹽政之上又有如此多的弊病了。”


    “皇上明鑒。”江嘉欠身道:“商者,逐利而動,其實天下無不如此。不然聖人也不會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鹽鐵二項,獲利之豐,當真令人瞠目結舌。為了得利,自然便會有人鑽那些空子,鹽政的不斷變更,就是為了堵住這些漏子,為朝廷,為百姓牟利。”


    “嗯,朕也知道。”明昭微微點頭,道:“你在浙東,那裏販私鹽的情況怎麽樣,你是如何應對的。朕聽說一船鹽從沿海到上京,價比黃金啊。”


    “回皇上,一些小民三五十斤的販賣是免不了的,不過是些小打小鬧,臣也不太注意這些,臣命各地重點注意的是那些大販子,不過這等人都十分狡猾,臣在浙東三年,真正處決的大鹽販,隻有一個。”江嘉道。


    明昭聽了也不言語,隻是默默出神,江嘉也不敢打擾。眼觀鼻,鼻觀心。正沉默間,卻見一名女官行進來稟報道:“廉王殿下與王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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