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桃花三兩枝,樹影橫斜,暗香浮動。一隻白色的蝴蝶忽然飛進窗中,撲棱棱地便停在了那白衣女子的肩頭。晚歌立在窗下,不無詫異地望著那花紋奇特的白蝶,纖細的翅膀仿佛勾勒著花瓣樣的紋路。


    一身素色的廣袖輕羅裙,墨如裂錦的長發在腰間的位置以一條雪色的絲絛鬆鬆束著,纖手如凝了霜雪,酹月微微地偏首。“你怎麽來了?”


    “哎?”晚歌一怔,隨即笑道:“酹月姊姊可真是好耳力。”


    素裙女子卻隻是微蹙了眉頭,凝神等了片刻,方道:“好,我知道了。”


    晚歌愕然地望她,那奇特的白蝶卻在酹月說完話之後便撲棱棱飛走了,隻留空氣中一縷淡淡的清香,似花非花,似露非露。


    酹月彎身拿起矮桌上放著的一個包裹,推開木門走入院中。正看到一臉笑意立在窗下的晚歌。瑩黑的眼瞳微光閃過,晚歌搶先說道:“去哪裏?我陪你。”


    一張素淨的小臉慣是藏不住情緒,心若遲疑,麵上便必是充滿抗拒的冷清。


    “這麽夜了,酹月姊姊還要外出,必然事出緊急。”晚歌攤一攤手,眉目中卻是滿滿的笑意。“我知道你還沒能習慣駕馭禦風。”說罷,兩指放入口中一聲尖利的哨響,馬廄裏便傳來一陣急遽的躁動,隻眨眼間,白光驟起驟滅,一匹通身雪白僅額心一綹水樣冰藍的獨角馬便昂然地停在了晚歌身前,眼如雷電,發如寒霜,強健有力的四蹄在青磚上踢踏有聲,周身更似繞有一層淡淡的冰霧,一眼便知非是凡物,神氣逼人。她歡喜地仰臉一笑。“酹月姊姊,我與禦風可都準備好了。”


    將禦風牽至酹月身前,見她仍是遲疑不決,她不由歎道:“我拿命換來的,你好歹也看上一眼,下回我再想送你什麽物事,可未見得還有命回來見你。”


    “不要再做多餘的事。”酹月容色冷肅,望一眼被烏雲遮住小半的月亮,她眉目間的鬱色便愈加深重。匆匆拔足欲走,卻被身後的晚歌一把拉住手腕。


    “我知道了,你不是討厭禦風,你是不敢,對不對?”晚歌笑得促狹,忽然便將手臂探入了酹月腰間,迫她轉過身來。“很簡單的,你瞧,踩上這裏再稍一用力便坐上去了。”


    皎潔的月光灑了一地的清幽,酹月凝如初雪的臉頰驀然飄起一絲洇紅,不甚自在地掙動身子,卻不提防那青衣女子竟爾彎下腰去,抬手捉住了她的足踝,然後微一使力便放在了腳蹬上。“你——”


    一句“放手”猶然梗在喉間,這次竟是腰上一暖,她尚未反應過來,身子便已被整個抱起,徑自放上了馬背。


    “這麽美麗的腳,可不該浪費在走路上。”指尖劃過她光裸的足踝,晚歌似笑非笑地看她,眉心,眼角,發梢,盡都是令她忽覺赧然的赤誠熱度。“禦風,出發!”


    隻一聲清叱,禦風便疾如雷電般衝出了小院,酹月緊緊抓著馬背上的金屬扣環,若不是天生清冷的性子強逼她不曾驚叫出聲,隻怕早已是嚇得從馬背上摔跌下去。這個晚歌,總是將她一廂情願的意願強加於她的身上,渾不管別人是否領情,這不世出的神物就該讓它好好地待在赤炎坡才是,非要九死一生地將它獵來當了坐騎,還定要強送給她,為此又要走了她一件纏臂銀釧作為換禮。酹月被疾風打在麵上,長發淩亂如雪,絲絛也被吹落了,心下不禁微慍,從精舍走到神農坡不過一炷香的時辰,她才不需要什麽坐騎——等等,那前麵便是神農坡?一炷香時辰才能走到的神農坡,禦風竟然這麽短的時間就跑到了?!還有,她根本就沒有帶動方向,怎麽這禦風竟然還能夠與駕馭者互通心思,徑直便帶她來到她心中想去的地方?


    一陣嘰嘰咕咕的怪異聲響潮水般湧來,酹月不及多想,抬眼望去,頓時心頭大震,神農坡上空,一大片遮天蓋月的人臉鬼蝶正天網一般籠罩著生長還魂草的藥林。是錯覺嗎?九年前,上一次還魂草成熟的時候,那時她年方七歲,跟著師傅一起看守藥林,也曾遇到過一次大片的人臉鬼蝶來襲,可那時的鬼蝶也隻是巴掌大小,怎麽現如今竟連觸須都有兒臂長短,通身焦黑,雙翅展開,那對稱的兩張人臉竟與常人一般大小!


    黑色的瘴氣急遽升騰著,酹月快速地查看一眼周圍,藥林那九年一熟的還魂草已然失去了多半,餘下不少受那劇毒的瘴氣侵擾也正逐漸化為焦黑的一團齏粉,空氣中飄散著衝鼻欲嘔的血腥惡臭,連方才還神氣有如天馬臨世般的禦風也緊張地連打了幾個噴嚏,倒退著往後躲去。


    酹月定了定神,將隨身帶來的包袱打開,取出一個青銅的小鼎,她默念了幾句咒語,淩空一揮,那小鼎中瞬即便滲出縷縷青煙。


    此時人臉鬼蝶仿佛意識到了威脅,卻也並不進攻,隻大片地集中在一起齊齊扇動翅膀帶來一陣腥臭的颶風,瞬間便將酹月包圍了起來。


    鼎中青煙受到颶風的摧擾消散了不少,酹月卻不驚慌,身形快速閃動,眨眼已在四周布下了抵禦瘴氣的結界。烏黑的長發交纏著雪白的裙裾在疾風中獵獵飛揚,藥林濕氣陰寒,絲絲透入衣衫,她本便凝白的臉色漸漸如染青霜。迎視著百米處流蝗飛沙般的大片鬼蝶,她斷然咬破了右手中指,將三滴血緩緩滴入鼎中,再默念幾句,爾後快速自腰間取出一支刻有符文的玉笛便放到唇邊吹了起來。


    白光驟起,小鼎中滲出的青煙愈發明晰,任憑颶風如何狂湧也自是筆直向上。前方拚命閃動翅膀的人臉鬼蝶開始焦躁不安了,領先的幾隻發出令人耳熱心磨的怪叫,酹月也不受幹擾,白著麵色死死地捏住指端的玉笛。不知是什麽時候,風勢逐漸停住了,短促而怪異的笛聲催動起莫名的一層青色霧氣,轉眼之間便模糊了周遭的一切。


    “酹月姊姊!”


    淩空一聲脆喊,酹月心神一亂,那遮天蓋月的青霧便驟然出現了一個缺口,一隻人臉鬼蝶猝然揚翅衝來,卻尚未衝到結界外便聽一道利刃破空之聲銳嘯而起,啪——那蒲扇大小的鬼蝶摔落下去,肥胖惡心的身軀上貫穿著一枝黑羽利箭,汙血濺了一地。


    晚歌手持鐵弓自一側樹上淩空躍下,正正便落在了酹月布下的結界中。見酹月臉色蒼白,持笛的手指更是滲出絲絲血痕,她忙搭了箭矢在手:“我幫你!”


    “走開!”酹月不及多說,立刻又集中了心神開始吹笛。清澈的眼瞳仿佛凝出冰霜,她快速催動著咒語,渾然不覺身旁的晚歌正迎風而立,搭箭向敵。她擋在她身前,姿如雪鬆,挽弓的手臂繃起線條分明的薄薄肌肉,眨眼間便射落了數十隻鬼蝶。


    “這麽多?!”望著那缺口處不斷飛過的人臉鬼蝶,晚歌心中暗驚,再一看箭筒裏隻剩下不到十枝箭矢,不由暗自咬牙。正惶然間,足下所立之地忽然劇烈地顫動起來,以她與酹月所在的位置為中心向四麵八方開始一波波潮湧般的顛沛震動,她幾乎站立不穩,慌亂中去扶身旁同樣搖搖欲墜的酹月,卻見她雙目遽睜,漆黑的眼瞳中兩道冰芒快速閃過,竟似那粲然而放的白蓮在暴風中凋零了芬芳,軟軟地倒在她的懷中。


    她一怔,一手攬緊了她,觸手的冰冷令她心頭震顫,一手持緊了鐵弓,隨時禦敵。


    嘩啦一聲巨響幾乎撕破夜空,大片的汙濁被掀上半空,晚歌驚得暴睜雙眼,但見身前不遠處一隻碩大的青背紅眼蜘蛛正動靜巨大地破土而出。身前的青霧逐漸消散了,她漸漸看清楚身前的一切,那可怖的青背蜘蛛幾乎有房屋大小,它緩慢地挪動著身軀,不斷向半空中噴吐著細韌的銀絲,而剛才還凶猛異常的人臉鬼蝶則瞬間亂成一團,吱吱怪叫著大片大片地被銀絲裹住摔落下去。


    酹月伏在晚歌懷中,鼻息間忽然撞入一股濃烈的血腥之氣,她猝然清醒,忙推開她站直了身子。“快走。”


    “這也太……太讓人驚歎了。”晚歌目瞪口呆地望著麵前的一切,望著那隻巨大的神蛛不費吹灰之力便解決掉了所有的鬼蝶,連零散逃竄的幾隻都被它噴吐銀絲給抓了回來。瘴氣漸散,剛才還被遮去了一半的月亮也逐漸露出了本來的麵貌。那巨大的蜘蛛解決完所有的鬼蝶,不慌不忙地繼續吐著銀絲將它們全部裹在一起,然後便伏下身去,刺入口端的尖刺開始慢慢享用。


    夜色輕搖,青霧徹底散盡。白皙如雪的手指虛弱地攏了攏額發,長睫隱隱地輕顫,酹月鎮聲道:“地蛛現身一次,就會吃光所有的入侵者,包括召喚它的人。快走,我們要在它吃完鬼蝶之前離開這裏。”


    “哦,好!”晚歌對酹月的話自是深信不疑,聞言將鐵弓背在了身前,轉身便道:“上來,我背你!”


    “不……不用。”


    “禦風那個膽小鬼早就嚇跑了,我罰它明日沒有草吃。”仿佛是看出了酹月的尷尬,晚歌小聲笑道。“你沒輕功走不快,上來,我背你。”不由分說便拉了酹月的手背過身去。


    酹月仍想拒絕,隻一個遲疑,身後地蛛已然發出了躁動的聲響,那上百隻鬼蝶竟然這麽快被被它吸食殆盡了。想起上一次召喚地蛛,師傅一時不慎便被蛛絲所傷,中毒過深整條左臂都毀了,這召喚之術果真是反噬之術,非不得已,不能動用。回身望去,卻見地蛛眼中紅光大盛,血腥之氣隔了百米都濃重地衝鼻欲嘔。她不敢耽誤,隻好皺著眉頭伏上了晚歌的肩頭,任由她快步跑開又縱身躍起,幾個起落,人已在百步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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