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過來時已然是深夜寂寂。


    唐小軟眨了眨眼,恍惚以為自己仍在做夢,夢中的那一幕驚險刺激在腦海裏回蕩不休,依稀仿佛仍能看到那兩個古代裝扮的女子,一個揚眉淺笑,一個淡靜冷然,如此矛盾卻又如此妥帖。


    為什麽總是會夢見她們兩個人?最無法理解的是這夢境竟然跟連續劇似的隔三差五播一集,還越做越明晰,從一開始的模糊難辨到如今她竟能隱隱聽到一點動靜,這簡直是質的飛躍。


    算了算了,不想了,大概是自己腦電波真的異於常人吧。動一動身子才發覺自己的軟癱無力,就著房中那一豆燈光,等等,一豆燈光?為什麽是一豆燈光?她瞪著床邊木桌上那個造型古樸由來隻在電視劇裏看到過的油燈,簡直就要怒了,活在二十一世紀的她,臥室竟然連電燈都沒有!


    “醒了?”


    一道熟悉到令她猝然心跳(嚇得)的聲音就那麽悠悠然地傳來了,唐小軟噌得跳下地,光腳跑到門口一把拉開房門。果不其然,沐槿衣正悄然立在門口,眉目泠然,衣帶當風。


    “沐……沐姐姐,我肚子好餓,有吃的嗎?”被她那淨如琉璃般的黑瞳靜靜一望,唐小軟蓄了一肚子的火氣竟而消散無形了,不得不承認這冷冰冰的女人真的很好看,不施脂粉的臉上滿是冷冽的清嫵與颯遝,一雙眼睛生得尤其漂亮,形狀優美的菱唇總是嚴肅地抿著。她盯著她發了會兒呆,摸一摸癟癟的肚皮,哎,古人說秀色可餐都是騙人的吧?再好看也不頂用啊,還是得努力加餐飯才行。


    沐槿衣對唐小軟這種間歇性的目光呆滯已經習以為常了,見她愣愣地盯著自己,也不在意,隻淡淡道:“廚房有剩下的晚餐。”


    “太好了!”唐小軟歡呼一聲,正要衝出去才意識到自己沒有穿鞋,她吐了吐舌頭,穿好鞋老老實實地跟在沐槿衣身後去到了廚房間。


    “沐姐姐,我們以後是不是就隻能吃這些了……”


    本以為比起早餐,晚餐總應該像點人樣吧,拖著殘花敗柳般的肉體跟在沐槿衣身後一步一搖地進了廚房間,看到木桌上擺著的同樣幾個饅頭兩碟小菜和一鍋白粥之後,唐小軟極度悲傷之下連憤怒都忘記了,吸了吸鼻子,默默在肚子裏流下了辛酸的熱淚。


    “要測試你的靈力,近期不可以沾葷。這些饅頭都是特製的,有助於幫你拔除體內的濁氣。”眼看那一臉孩子氣的女孩鼻子一吸一吸似乎快要哭出來了,沐槿衣皺了皺眉,忍不住道。


    “那可是連著一個月都吃這些,我會營養不良的。”唐小軟扁著嘴,筷子戳著一個饅頭憂傷地咀嚼著。


    “不會,都說了,這些饅頭是特製的,你接受訓練所需要的營養成分它裏麵都有。”沐槿衣又道。


    “……”說得這哪裏還是饅頭,這簡直是王母的仙桃。唐小軟本想頂嘴,無奈腹中饑火難熬,她也沒心思挑食了,西裏呼嚕喝下去一大碗粥,又大口大口地吃完了兩個饅頭。抬眼,麵前那比冰塊還凍人的女人正垂眸望著她,唐小軟一怔,忽然有些莫名地臉紅。廚房間和她臥室一樣隻點著一個老舊的油燈,那暈黃的燈光下沐槿衣的臉上如被籠上了一層朦朧的淺黃色柔光,消淡了她眼角眉梢寒冰般的冷意,卻是隱隱浮上一抹近似聖潔的光輝。


    挺翹的眼睫安靜地垂覆著,在她眼底投落兩道淺淺的陰影,見唐小軟放下了筷子,她伸手去拿過她麵前放著的空碗,不動聲色地便在水池中洗了。唐小軟偷眼瞧著她洗碗的動作,心情複雜,也不知怎麽想的,她起身走到她的身後。“沐姐——”


    一聲姐還卡在喉嚨口,沐槿衣倏然的轉身,唐小軟想要伸去她肩上的手還僵在空氣裏,那沾著水滴的左手便已然劈將過來,在距離唐小軟頸動脈隻餘一厘米不到的地方生生懸住。


    麵前一雙冷冽如冰的眸子,唐小軟嚇得渾身僵直,話都說不利索了:“我……你……”上蒼啊,她隻是好心地想和她說她可以自己洗碗而已啊!這一記炫酷冷傲的手刀又是什麽意思啦!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麽構造啊!


    沐槿衣眸中一冷,寒光在她眼底打著旋,卻又被生生壓下去。她眼底的戾氣消淡了,轉瞬間已是幾種情緒交錯回落,須臾,手掌緩緩垂下,她紅唇微抿,似是警告又似是煩厭地看一眼唐小軟。“別隨便靠近我。”


    “你幹嗎要這麽討厭我啊?”唐小軟本來就為吃得不好心情鬱鬱,眼下又被這山上唯一可以和她溝通的活物這樣拒絕,自尊心嚴重地受到了傷害,一股強烈的委屈凶猛地湧上心頭,也顧不得害怕了。“既然你這麽討厭我,幹嗎又要答應太奶奶訓練我?難道就是為了虐我好玩麽?”


    沐槿衣訝然抬眸,分明是不解唐小軟這忽然的怨氣從何而來。


    唐小軟見她竟不吭聲,滿腹委屈更是噴薄而出。“我現在對你很不滿!”


    然而麵對她這發自內心的深刻指責,麵前那女人竟然隻是不解地挑著眉頭。“嗯?”


    “嗯你個頭啊!”唐小軟終於徹底爆發了。“太奶奶明明要你教我野外防身的本事,教我法術,可你教我的是什麽?啊?你讓我像個猴子一樣在木樁上上躥下跳,還把我打得鼻青臉腫!”


    “那是訓練你的身體靈敏度。”沐槿衣道,被唐小軟嚎得一臉冰寒,終於明白她到底為何怨念,不由冷聲道:“這都吃不消,勸你還是趁早回家,無謂浪費時間。”


    “你不要欺負我不懂,我也是參加過露營的,搭帳篷鑽木取火爬樹我全會!”唐小軟被她這話一激,登時急了,恨不得將自己所有的才藝都盡數報出。“我還會彈鋼琴,會畫畫,我還會遊泳!告訴你,我才不怕去找什麽夜郎墓,你少看不起人!”


    “……”完全不明白彈鋼琴和畫畫對尋墓有任何幫助的沐槿衣不禁皺了眉頭,冷眼看著麵前瀕臨抓狂的唐小軟,眼底一道暗影絲絲掠過。“首先你要有命活著才有機會去搭帳篷鑽木取火。”


    “什麽?”唐小軟被她一句話給震住了。不是說好了隻是去尋找一個叫夜郎的陵墓嗎?最多就是路途艱辛了些環境惡劣了些,最多就是吃得差了點睡得少了點,什麽時候上升到會死人的高度了?!沒有人和她說過啊!


    “沐姐姐,你嚇唬我的吧……”舔舔嘴唇,她直直地看著沐槿衣,滿心希望能從她眼中看出一點玩笑的意味。


    沐槿衣卻是冷冷地瞪她一眼,鎮聲道:“叢林沼澤,毒蟲猛獸,更不必說墓道裏可能遇到的各種奪命機關。尋墓不是你以為的探險遊戲,踏進去沒有回頭路,失敗就意味著死亡。唐小軟,如果你到現在還沒有作好隨時可能喪命的覺悟,下山吧,我不會攔你。”


    這是唐小軟自打認識沐槿衣以來,她和她說過的最長的一段話,並且她還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雖然冰冷無情,好歹字正腔圓。唐小軟忽然覺得自己底氣嚴重不足,剛才還一腔的憤怒被沐槿衣幾句話便殺得幹幹淨淨,隻好囁嚅著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那個意思?那又是什麽意思呢!其實唐小軟自己也並不是很清楚,隱隱隻是覺得自己好像是上了一條前途未卜的賊船,忽悠她上船的有太奶奶、爸爸以及唐家所有奇奇怪怪歪瓜裂棗的親戚們,甚至還包括麵前這個臉很好看聲音也很好聽身手厲害脾氣古怪的冷漠女人。她忽然有一瞬間想哭的衝動,沐槿衣的話很深地戳中了她心底一直回避著的恐懼與不安,她一直努力地暗示自己這就是一趟按照地圖進行的旅行,一切都會順利解決她也最終會平安回家。命運選中她作為唐家的“救世主”,她就該擔負起拯救爸爸和所有親戚的重任。可是說一千道一萬,她畢竟也隻是個才剛二十歲的女孩,前二十年又都那樣無憂無慮地度過了,怎麽也想不到一覺醒來竟然就莫名背負了這樣深重的責任與期待。


    其實唐小軟真的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作好,隻是現在被沐槿衣這樣冷口冷心地一激,她忽然就有一種特別不想服輸的衝動。硬著頭皮道:“我不會怕的,我會堅持下去,找到夜郎墓,解開我們唐家的詛咒。我不怕,不管前麵是什麽我都不怕,沐姐姐,你……你別看不起我。”


    沐槿衣沉默著,黑曜石般的眼瞳冷靜肅然,目光筆直地打在唐小軟的臉上。


    唐小軟被她看得有些慌,又緊張自己是不是臉上哪裏不對勁,不禁伸手胡亂地摸了摸臉頰。


    終於,沐槿衣再次開口了:“去洗澡休息吧,明天開始正式訓練。”微微地垂下了眼簾,她神情凝淡,看不出悲喜。


    “……”唐小軟才剛說完雄心壯誌便被這句“明天開始正式訓練”給驚得夠夠的,搞半天今天這還不算正式訓練……佛祖啊,她還能活著熬到去找夜郎墓的日子嗎……


    腹誹歸腹誹,嘴上卻也是不敢再多抱怨半句,她點點頭,轉身看著窗外。“沐姐姐,今晚都看不到什麽月亮呢。”


    沐槿衣一怔,微微訝然地看著唐小軟說完這句話便拔足向外走去。她心思一動,竟脫口便道:“你其實也不必太過擔心。”


    唐小軟刹住腳步,“沐姐姐?”


    沐槿衣輕聲道:“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你的。”


    唐小軟心底一震,“沐姐姐!”明知沐槿衣本便是太奶奶找來負責訓練她保護她的人,可不知為何,親耳聽到沐槿衣說出“我會保護你”這樣一句話,她仍是無法抑製地歡喜了起來,連明天會遇到的也許更恐怖的訓練都似乎沒那麽可怕了。沐槿衣對她越嚴格,就越是對她的生命安全負責不是嗎?想開點,有時候,“虐待”也是一種保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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