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午後,日頭晴暖,和風熏人。幽雅庭院裏靜而無聲。


    “小姐,小姐,侯爺來了。”朦朧間聽到有人輕聲喚我。


    垂幄珠簾被揭起,發出淩淩悅耳之音。


    青放輕腳步走到榻邊,見我已然微笑著睜開眼睛,歉意道:“還是把你吵醒了。”


    “我隻是打了個盹,沒有真睡著。”略略撐起身子,躺得久了,人反而更有乏乏之意。


    侍女綺柔殷勤拿來軟墊,扶我坐了起來,細心地幫我掖好薄被,深秋微寒,又拿來外衣給我披上,這下悄然掩門退下。


    我笑道:“你府中下人很是周到,看來侯爺禦下有方。”


    因去病和我有傷在身,不宜舟車勞頓,隻得暫居衛青在蒲吾城的同僚蘇將軍府。為了謹慎起見,衛青傳信回府,令他們挑兩名機敏婢女來,管家就把自己兩個女兒送來了。照顧我的是姐姐綺柔,長得如花似玉,性情也十分溫柔伶俐,妹妹畫蝶我隻見過一次,甚是活潑可愛,應該會和去病合得來吧。


    衛青聞言曬然一笑,不避嫌的俯身卷起我的袖子,檢查我手臂上傷口恢複情況。


    我雖不是封建之人,但他手指所觸之處酥癢難耐,不由“咭”笑了一聲,剛想說叫他快點,胸口一陣氣血翻滾,掩口連連咳嗽起來。


    他微微皺眉,責怪道:“身子這麽弱,還偷偷跑去看去病,看來是著了涼了!”


    見我越咳越劇烈,他搖了搖頭,幫我輕輕拍背。


    好不容易平息了下來,我已咳得眼角帶淚,鬢鬆發亂。


    “你看你”他正要再教育我。


    我連忙可憐巴巴的抬眸看他。


    他見我這副怯怯模樣,又好氣又好笑,不忍再說什麽,隻是捏了捏我的鼻子,“你呀!”


    看我不服氣的捂著鼻子瞪他,他嘴角含笑,道:“喝點水吧?”


    我點了點頭。


    他微微一笑,便起身為我倒水。


    漱漱水聲。


    望著他的高大背影,笑容不知不覺漸漸隱去。


    這幾日,他一有空就來看我,對我寵溺關愛至極。


    可是不知為何,這一路走得如此辛苦,我從未低落,如今已逢苦盡甘來,我卻有些茫然若失……


    “來!”


    我回過神,接過他手中水樽。


    他默默佇立,魁梧身形將我籠罩在陰暗中。


    “夠了?”


    “嗯。”


    他接過水樽隨意往台階下一放,緩緩坐到我榻前,拉過我的手,攥在自己手中,並不說話。


    我低頭垂眸,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長,掌心粗糙,布滿了繭,大概是握弓練箭多了吧。


    青獅銅爐裏焚著上好檀香,馥鬱香氣,縹緲縈繞,令人懈意放鬆。


    滿室寂靜,風吹簾動,不經意望去,斜陽透過綃紗縫隙隱隱透了進來,地麵斑駁成影,恍恍惚惚,似是夢境。


    不知不覺,又有些昏昏欲睡,抬頭卻見他凝視著我,目光深沉,似有話要說。


    “怎麽了?”我慵懶笑問。


    他怔怔不語,沒有出聲。


    我聚起精神,喚道:“仲卿?”


    沉默良久,聽到他遲疑的聲音:“明月……你怨我嗎?”


    笑意還在唇邊,來不及散去,心髒卻驟然抽緊,似被挖出最深處的隱秘酸楚。


    我轉眸定定望向他,柔腸百回,思緒千折,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說不怨?


    這些年,在我最需要他時,屢屢生死關頭,他在哪裏?


    說怨?


    該從何怨起?他不顧一切鍾情於我,欲放棄所有帶我私奔,隨後又苦覓良藥,低聲下氣哀求他人,征戰沙場浴血奮戰,幾乎都是為了我,一得到衛長君消息,他丟下手頭全部軍務,冒著誅九族的危險,奔赴尋我,如今又對我百依百順……要我怨他什麽?


    我張了張口,又止,委婉難言,終化成無聲歎息。


    見我久久沉吟,他的眉心微擰,漆黑深眸不易察覺的閃過一絲陰霾,神色陡然間有了些彷徨。


    他如此神態,不禁心軟,“不,仲卿!”我搖了搖頭。


    他頓似如釋重負,綁緊的臉部線條柔和下來,輕輕將我擁入他胸前,下巴抵著我的頭頂,含糊喚道:“明月!”


    他的胸膛堅實寬闊,像是裹了絲絨的烙鐵,傾聽著他的平穩心跳,霎時隻覺內心安定,那幾分莫名惆悵亦漸漸散去。


    過了許久,他放開我,深深注視著我,半響又忍不住與我雙額相抵,悄聲道:“那日你渾身是血的倒在我麵前,真是把我嚇壞了。”


    他很少說這樣露骨關切的話,我心中甜蜜,嘴上卻佯裝不信,笑道:“是嗎?令匈奴聞風喪膽的衛大將軍,也會害怕?”


    被我一逗,氣氛不複剛才旖旎,他低低笑了起來,笑容清新如昔,令我怦然。


    咚咚!傳來兩下敲門聲,聽見綺柔的聲音:“侯爺,晚膳準備好了。”


    “叫他們送到這屋來吧。”衛青隨口吩咐道。


    “諾。”


    室內光線已暗,衛青放開我的手,起身去點燈。


    這檀香有寧神安眠之功效,我體虛怠倦,連打了幾個哈欠,忍不住又要向被窩滑去。


    “喂,還睡!”他轉身看到,輕輕一笑,揶揄道:“馬上就進晚膳了!這樣下去你豈不是要成母豬!”


    “你在笑我?”我困惑的睜大眼睛。


    “小懶蟲,快起來吧!”他把我從被窩裏拉出來。


    木訥的衛青如今居然會講冷笑話了?


    我腦筋暫時短路,不由自主的聽從他的話,爬起了床,順從的坐到銅鏡前。


    他拿起梳妝桌上的象牙梳子。


    我的長發已經及腰,他梳得輕緩而笨拙,表情卻十分認真,仿佛這是一件很嚴肅的事,見他這個樣子,忽令我想起了剛認識的美好時光,不禁甜蜜微笑……


    他驀然停了下來,從背後環抱住我,我一僵,隨即慢慢放鬆下來,*在他身上。


    他略略彎腰,隻見鏡中我倆雙頰緊貼。


    多年戎馬生涯,使他的模樣有了些變化,增了幾分滄桑,卻更顯輪廓分明,成熟英偉,威嚴天成,氣度雍容,已不複當年青澀容顏。


    我心疼的反手去撫他的眉間,那一道皺痕宛如刀刻一般,想來這幾年他也十分操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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