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玻璃窗,一陣夾著雨絲的涼風吹來,郭淳深吸一口氣,頓覺精神一振,思維也清晰了許多。


    昨晚送走軍火和史密斯折騰了大半夜,偏偏談到興奮處的張衝沒有半分睡意,硬拉郭淳留在豫園宿處暢聊通宵。唉,這時候的張旅長可以擁被高眠了,而苦命的郭某人卻不得不來到公司,先後應付了兩批客人,這才剛鬆一口氣,新地聯合的總經理潘守禹又來了。


    “潘先生,請繼續。”


    “董事長,美麗的家園賬目正在移交,相關員工資料已經在新地造冊,薪資待遇完全按照史密斯洋行的標準,人心穩定,完全沒有問題。隻是……”麵相頗似姬覺彌,兩頰略有些鬆弛的潘守禹剛滿四十歲,是實打實的留洋建築工程師,從哈同洋行營造廠經理“榮升”新地總經理一事,得到了董事們的一致認可。


    郭淳用力的做了個擴胸運動,轉身笑道:“隻是哈同的慈愛裏真的要拆?”


    潘守禹有些尷尬,默然點頭。


    “拆!必須拆!”郭淳快步走到臨門的那麵牆邊,指著牆上懸掛的邁爾西愛路規劃效果圖,說:“a區的招租已經順利完成,臨街商業地段的擴展規劃已經決定,與金神父路之間的公園,在蒲石路口的標誌性建築——磐石大廈必須盡快開工,你的慈愛裏不拆,我的磐石大廈建在哪裏呢?”


    “郭先生、郭先生。”潘守禹從郭淳語氣中感覺出一絲不耐煩,忙解釋道:“我以為,在路口建一個磐石大廈有些浪費了,還是應該建臨街商鋪為宜,赫翁坦先生不是已經遵照您的意思,設計出一種臨街商住兩用房了嗎?我覺得,正好可以用在路口。”


    “那種房子是用在劃分美麗的家園a、B、c區街道兩側的,不是用在大路口!我知道,潘先生您是擔心磐石大廈的商業效益,嗯……”郭淳略一沉吟,嘴角又掛起了淡淡的笑意,說:“邁爾西愛路的商業氣氛一旦營造出來,勢必吸引很多的商家、貨棧、洋行,他們在哪裏辦公呢?用商住兩用房?不,檔次太低!用商鋪?成本太高!去別處?太遠,不方便!最好的選擇就是租賃或者購買磐石大廈的寫字間。標誌性的、氣派豪華的大廈,新地聯合和磐石地產的率先入駐,科學合理的組合式房型,方便的辦公條件,配套完善的商務服務……這些,足以引上海灘新一輪房產熱潮了!潘先生,你明白嗎?”


    建好的新房子要拆掉,任誰下這個決心都有些困難!似乎隻有郭淳例外。


    潘守禹暗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說:“七十多萬的投入啊,郭先生,您不看僧麵看佛麵,再考慮考慮?就把臨街的部分拆掉?”


    新派的、豪華的磐石大廈周遭卻是低檔的石庫門住宅區?再考慮考慮?想都不用想!***,這潘守禹是他哈同的經理還是新地聯合的總經理!?


    郭淳冷冷一笑,擺手說道:“兩個禮拜之內,慈愛裏必須拆掉!否則,我會重新考慮總經理人選!潘先生,你回去考慮考慮吧,工期不等人!”


    帶著一腦門的冷汗,潘守禹告辭而去。郭淳也沒去送客,轉身就倒在沙上合攏眼皮,準備小眯一覺。


    “耶?某人昨晚去偷雞摸狗了?”沈會濤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接著就出現在沙邊,一支手在郭淳額上試了試,笑罵道:“還以為你小子病了,白擔心,起來!起來!”


    “你要不要人活了?!”話雖如此,郭淳還是起了身,靠在軟軟的沙上,有氣無力的問:“啥事呢?”


    “你猜,新地聯合的股價漲了多少?”


    “十五。”


    “你……”本想賣關子的沈會濤氣結,又一想,股票交易所就在對麵,這也不是什麽秘密,心情一舒緩,乃笑道:“這股市真是瘋了!短短一個禮拜的時間,一塊大洋就變成了十五塊!上帝啊!”


    “你有上帝嗎?”郭淳揶揄道:“像你這種奸商,上帝是不會收留你的!因為你的上帝就嘩嘩響的大洋錢。”


    沈會濤裝模作樣的在胸前劃了個十字,閉眼嘀咕了一句:“萬惡的撒旦。”這才笑道:“哎,你說那2o%的股票是不是可以拋出去了?”


    “可以考慮,你去找一個熟識的經紀人,我要跟他談談。”


    “談什麽?”沈會濤疑惑的說:“一股十五塊大洋的價格,他能多買就算他的利潤,這個條件有什麽好談的?我算算,2o%就是六十萬股,從印製股票到上市售,最多三、五天的時間,嗬嗬,九百萬大洋啊!”


    見沈會濤一臉財迷樣,郭淳不禁樂了,伸臂錘了沈會濤一拳,笑道:“你別盡想好的!你應該想想,市麵上雖然在搶購新地聯合股票,可是最近兩天股價卻沒有上漲多少,為何?上海再繁華,他的金融市場也是有限的,投機者的認知範圍也是有限的!因此,如果你貿貿然的把六十萬股票投入市場,新地聯合股價絕對大跌,你相信嗎?”


    沈會濤其實是很有經驗的,隻是一時被市場反應蒙蔽了,又想到2o%股票出手後的巨大利益,一時之間沒在意這些而已。此時聽郭淳這麽一說,頓時冷靜下來想了想,問:“那,你打算怎麽辦?”


    郭淳臉帶微笑看著沈會濤,賣了一會兒關子,見這兄弟快要急了,才說:“我想,咱們手裏的股票上市不能一下子拋出去,中間還有很大的操作空間,還能吸引尚在觀望的大量洋資進入,搞得好的話,等我們的2o%股票賣完,還能賺得更多!你信不信?”


    沈會濤一字一句的說:“我——不——相——信!”其實,他是相信的,故意這麽說就是要激郭淳盡快說出心裏的主意而已。


    郭淳湊攏沈會濤道:“咱們看著股價出手,先出十萬股,我估計股價不會動,能賣十五元一股。套取一百五十萬現金作為基礎,然後突然拋出五十萬股,必然造成股價暴跌。我們則利用套出的現金大量買進,能買多少就買多少,造成股價上揚的態勢。同時,咱們把磐石大廈或者中華城正式推出的消息布出去,還有,美麗的花園將聯手上海商業儲蓄銀行推出按揭貸款購房服務,加上潘守禹那邊已經動手拆慈愛裏,你想想,那些投機商們會如何應對?會如何想?股價是漲還是跌?”


    “暴漲!暴漲!”沈會濤跳了起來,在茶幾和辦公桌之間的空地上來回走了幾圈,用力的揮了幾下手,感覺情緒平複了,才坐回郭淳身邊,說:“你這家夥,哎!鬼點子就是多!”


    郭淳笑眯眯的說:“我看,隻要操作得好,一個禮拜內新地聯合的股票就有一個巨大的漲跌麵,此時難道不趁機財?我又不是傻瓜!哼,六十萬股,我要換回最少一千二百萬元!如果再遇到那種傻瓜入市搶購的情況,哼哼……”


    “上海的地皮都要被你刮薄一層!”沈會濤一臉駭然的說:“一千二百萬元,相當於蘇、浙、滬三地去年全年的財政收入了,你、你夠狠!”


    “你不願意?”郭淳白眼一翻,舒展四肢仰躺在沙上。腦子裏卻想著,自己這麽一弄的話,看到股市巨大利益的人會更多,股票市場會更熱,那麽,信交風暴會否提前到來呢?而程度會否更激烈呢?帶著這兩個問題,他陷入了思考,就連沈會濤離開去找經紀人,他也隻是揮了揮手而已。


    實際上,一支業績良好的股票對市場是有促進和穩定作用的,而新地聯合能夠連續不斷的推出利好消息,以股價的穩定上漲鞏固投資者的信心,對股市而言有好處。


    不過,凡事都有限度,如今股票市場還算穩定上升期,一旦到了明年,市場無節製地育到一個極限,投資者信心已經做滿,此時如果遇到年關銀行盤點緊縮或者利空消息,極有可能引整個市場資金鏈的斷裂,造成大崩盤!


    唉……想,想這些做什麽?!崩盤是必然的,趁著崩盤多撈錢是正確的,這些錢自己不賺也會被別人賺去!這個別人,很可能正是那些資金實力雄厚的洋資!


    打定了主意,郭淳心裏僅有的一點不忍消失了,更大的金融冒險計劃卻浮出腦海。他轉頭看著牆上的規劃效果圖,盤算著手裏已經直接或者間接掌握的資本力量——磐石、新地、史密斯洋行、艾諾德洋行、漢米爾頓洋行、新新百貨公司、已經注冊的園林公司、廣告公司、加上陳德輝的上海商業儲蓄銀行、聶家和朱家的可能支持……這些,已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利益麵,如能有效的整合起來、運作起來,產生的效力是驚人的,絕對驚人!現如今,實業家們還隻把募股當做籌資的手段,對金融市場的潛力認識不足,沒有看到裏麵蘊含的無窮“錢”景。那,自己是否有必要去說服聶、朱兩家掌門人呢?


    又想了想,他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決定還是在股票市場炒熱了新地聯合,讓大家看到現實利益後再說。他走到辦公桌後坐下,拿起電話,撥通了新地聯合董事、法租界公董葛達的電話。


    “葛達先生,我是郭淳。”


    “噢!尊敬的郭先生,我完全沒有想到居然能接到您打來的電話!”對財神爺,葛達是相當尊重,這才話筒裏傳來的聲音中就能感覺得出來。


    “您客氣了,葛達先生。”郭淳心中暗笑,語氣平靜的說:“不知葛達先生今晚是否有空呢?郭淳想請您到華懋閣小聚。”


    “郭先生……很抱歉,今晚公董局在總董官邸有個會議,總領事先生召集的,我不去不行。抱歉,郭先生,有事您直說吧?”


    “……”郭淳的腦子迅的分析過葛達的話,認為公董先生話絕非托辭,今晚法領事召集公董局會議,多半就是商議護廠隊和學生聯合會青年國民軍的問題。乃道:“實不相瞞,郭淳最近急需一筆資金周轉,不知東方匯理銀行是否能接受我以董家渡聖方濟教堂南邊的2ooo畝土地為抵押,貸款一百萬元呢?”


    葛達那邊沉默了一陣子,才問:“周轉多久?”


    “一年,明年十二月底連本帶利歸還。”


    兩千畝董家渡最好地段的地皮,按照如今的價格來算,價值也在一百萬至一百二十萬之間,如果算上近期的漲價勢頭,可以估算出這兩千畝土地能值一百四十萬左右。以此為抵押貸款一百萬元,完全符合銀行的規定。問題在於時至年關,銀行都在盤點結算,一般情況下是不願意放貸的。


    不過,房地產巨子郭淳要向銀行借錢,顯然不屬於一般情況。


    “利息6厘2,郭,您看……”


    郭淳毫不猶豫的說:“行!等會兒我讓宋恩世先生攜帶相關文件到匯理銀行辦理手續。”


    電話掛了,郭淳笑了。


    對於資本金達六百萬,吸收儲蓄兩千八百多萬的東方匯理銀行來說,借貸出一千萬是沒有問題的!隻是,葛達沒有想到某人會處心積慮的對付東方匯理銀行。郭淳從尚有求新1o%股份的朱家得知求新船廠還在依靠銀行輸血維持;又從新地聯合的渠道得知哈同、沙遜的借貸;更會利用信交風暴和沙遜、哈同的“錯誤”投資,將匯理銀行的這部分資金牢牢拖住;而新貸一百萬的還款期又在一年之後。在郭淳心裏,這一百萬元貸款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龐大的匯理銀行,在信交風暴必然產生的銀行擠兌潮中,還能屹立不倒嗎?


    當然,借貸出來的一百萬元是要還的,而這一百萬元的用場,卻不會產生任何的經濟效益。五十萬要給等在聶家花園的張其鍠;還有五十萬要用來走私槍支彈藥和兵工生產線,以及周濟從德國招募來的技術人員們。這筆錢,郭淳不敢亂花一分,也不能與新地聯合扯上關係,去經過潘守禹的手,以防被老奸巨猾的哈同看出點什麽來。


    認聶雨菡為幹女兒,還要在愛儷園裏舉行郭某人的訂婚儀式,這種事情也真虧哈同先生想得出來!擺明了就是想占老子便宜嘛!


    “篤篤”兩聲,沈會濤去而複返,笑嘻嘻的說:“來了,經紀人請來了。”說著,他轉身請客道:“張先生、陳先生,二位請。”


    郭淳抬頭一看,笑著迎向二位客人。這二人俱都西裝革履,顯然是新派人物。


    沈會濤拉著一位頗有些文化氣質的,略微年長一些的客人向郭淳介紹道:“這位是在上海證券物品交易所開業的恒泰號股票交易所股東張秉三先生、張靜老(張靜江)的族侄、南潯張家的後起之秀。”


    郭淳禮貌的打了招呼,與張秉三握了握手,隨即把目光轉向另一位,這位身材中等,雙目有神,臉色白皙紅潤,顯得整個人都神采奕奕,給人一種和善的感覺。


    “這位是前滬軍都督、辛亥年革命元勳陳英士先生的大侄子,陳果夫先生。”


    郭淳伸出去的手猛一哆嗦,差一點就本能地縮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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