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航行已經接近了尾聲。雷的高傲與風趣越來越讓我著迷了,我每天都環繞在他的身邊,討好他。終於,雷被我打動了,對我的態度重視起來,甚至,他允許我每天握著他的手入睡一次。


    對此,我由衷的開心,並且對安娜更加的無視,安娜受到了刺激,變得愈發刻薄無禮。我的豁達與安娜的尖酸都被雷看在了眼裏,所以,雷更加傾向於我了。


    一個月的時間終於過去,有一天,雷宣布,我們的飛船“海王星三叉戟號”已經到達了隕石帶的邊緣。從飛船的舷窗裏看出去,那些密密麻麻的隕石、小天體已是肉眼可見。我們的旅程,即將到達終點。


    雷需要再次計算,以便確定木星的位置。在此期間,雷建議我們應該停下飛船休整一天。對於雷的建議,我向來不會拒絕,於是,我把三叉戟號緊挨著隕石帶軌道停了下來。


    安娜向雷求歡,正好雷也需要放鬆一會兒,於是他們兩個就去了登陸艙。登陸艙這種東西,也許隻有科考飛船才會配備,是為方便科考人員登上陌生無人星球時使用的玩意兒。這個東西密封性極佳,十分抗造,裏麵擁有浴室和單人床,是個滾床單的好地方。


    他們兩個去了一個多小時,然後,隻有安娜一個人回來了。這不是雷睡覺的點,按說雷也應該回到他的工作崗位才對,可是,他沒有回來。


    我吃驚的問安娜,雷去哪兒了?


    安娜麵無表情的告訴我,她弄暈了雷,然後把登陸艙發射了。


    我連忙打開定位通訊係統,試圖找到登陸艙的位置並收回它,可是,係統顯示屏上卻是一片白茫茫,沒有任何信號點――安娜在發射之前,就切斷了登陸艙的增益天線。


    在太空中,想要依靠肉眼搜尋一個登陸艙的位置顯然是不可能的,我失去了雷的蹤跡。我憤怒的向安娜大吼:


    “你這個賤人,你殺了他!”


    “不,他死不了。”安娜說。


    安娜說登陸艙裏麵的生命維持係統可以工作一個月,而雷是一個優秀的領航員,因而,他絕對可以在一個月內找到木星的位置,並且降落在它的衛星上。


    我仍然憤恨,我責問安娜,問她為什麽要這樣做。


    安娜說:“因為我愛你。木衛二馬上就要到了,那兒有的是男孩兒和女孩兒。在隻有一個對手的時候,我都無法得到你的愛,那麽到了木衛二,就更不可能了。我求求你,愛我行不行?”


    我說:“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尤其在你傷害了雷之後。”


    安娜突然發了瘋。她一把推開我,搶到了控製台,並打開了左側引擎。三叉戟號飛船猛烈的打了個轉兒,一頭撞進了隕石帶。密密麻麻的隕石撲麵而來,每一塊都可以把三叉戟號砸的粉碎,三叉戟號的火控係統瞬間被激活,電漿火炮全力開動,將危險的隕石一一擊落。


    我緊張的透不過起來,安娜則是麵色緋紅的大喊:“程金剛,你必須愛我,否則我就關閉火控係統,我們一起死!”


    我說:“不可能的安娜,你做不到的。”


    我並不是亂說,因為火控係統在這種情況下會優先保護飛船與機組人員,並不會被人為關閉。這個措施是為了防止避免黑客入侵取得操控權傷害機組人員而設定的,是植入到火控係統核心芯片裏麵的,安娜她無法改變,所以她也無法在這種情況下關閉火控係統。


    但是,安娜卻說:“不,程金剛,我可以的。”


    安娜用一柄廚刀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那不是激光刀,而是一柄銥合金製造的、真正具有刀刃的工藝刀具,這種刀具不具備觸及人體自動斷電的功能,它真的可以切割人體。


    到了這個時候,我才明白,安娜她是真的可以停止火控係統的,前提條件是她把生死置之度外。


    火控係統雖然是為防禦設計的,但它畢竟還是具備毀滅力量的武器。正是為了避免火控係統被用來作惡,所以宇航總局才出台了“專職火控操作員製度”。火控操作員在上崗之前,必須經過嚴格的思想教育,並且,火控操作員還必須底細清白,有親人作擔保才可以擔當。當初安娜擔任火控操作員的時候,正是她的父親做的擔保。如果安娜操作火控係統用來作惡,那麽她的父親將會被刑拘。


    為了避免火控係統被“火控操作員”之外的人操控,所以火控係統是需要操作員用dna進行開啟驗證的。而且,為了避免罪犯抽取火控操作員的dna騙過驗證,係統與專職操作員建立了生命驗證這樣的關聯――dna必須是來自活體生命。


    簡單一點說,如果火控操作員死了,火控係統就會自動進行自毀型的關閉。如果安娜自殺,那麽,她是可以關閉火控係統的。


    安娜對我說,如果她不能和相愛的人一起生活,那麽她寧願與相愛的人一起去死。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很鎮靜,直到今天我都還沒能忘記她當時那種陰森的眼神。


    如果那時候站在安娜對麵的是現在的我,我也許就答應她了。其實答應她無非就是虛與蛇委的做幾場愛而已,反正她又無法知道我的內心是不是真的愛她。為了這麽點事同歸於盡絕對不值得,尤其是我們身上還擔負著海王星上那麽多人的期望時候。


    可那個時候我還年輕,還衝動,還把做愛什麽的看得很神聖。再者,那時候我的見識淺薄,我認為一個決心要死的人應該是哭哭啼啼的,而不是靜如止水的樣子。


    所以,我很自以為是的對安娜說:“我不愛你,永遠也不。”


    安娜幹淨利落的揮動了刀子。那種鋒利的刀具隻需幾十牛頓的力就可以分割開一大塊凍肉,這種力道作用在安娜的脖子上,則是直接割掉了她的頭顱。她的血液像噴泉一樣噴湧,我的身子轉眼就濕透了。


    火控係統嘎然而止,警笛驚天動地的響了起來。三叉戟號的操作係統做出了最絕望的反應――緊急製動,關閉所有動力係統。


    而我的反應呢?幸虧那時候我還稚嫩,幸虧那時候我還沒有經曆過生死,幸虧那時候我亂做一團,幸虧那個時候,我沒有做出任何操作。


    我手腳抽搐,大腦空白,跪在地上哇哇大吐,一吐就吐了兩個小時。兩個小時之後,我突然醒悟――我居然還活著。


    把一百個漂流瓶放進河道中,留心觀察,你會發現瓶子之間很少發生碰撞。即便是瓶子們碰到了一起,也是一觸即離,並不會相互撞的粉碎。如果投入河中的是落葉花瓣什麽的,情況更是如此。


    其實隕石帶中的情況也是這樣的,一顆顆隕石、小天體,其實就是河流中的花瓣、落葉。它們在一起流淌了億萬年,向來相安無事。也許曾有過想要逆流而上的隕石,可它們早已經被規則化為了粉塵。


    失去動力的三叉戟號,無疑變做了一塊守規矩的隕石。隕石帶寬容的接納了三叉戟號,允許它像其它的隕石一樣,遵從隕石帶的意願靜靜漂流。


    真是萬幸,如果剛剛失去火控係統的時候我操作了三叉戟號,那麽我一定會與三叉戟號一同被隕石帶的規則吞噬的。我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於是就不再去操作三叉戟號,而是任由其漂流。


    我收斂了安娜的屍體,並清洗了所有的血跡。我將安娜與雷的個人物品都分類整理好,並仔細收藏起來。當我慢條斯理的做完這一切的時候,時間過去了兩周。在海王星的時候,我天天過著獨自一人的生活,我最長的時候整整半年沒有說過一句話,所以兩周的寂寞生活對我來說沒什麽。


    有一天,我向舷窗外凝視的時候,忽然覺得眼前豁然開朗,原來,我已經漂流到了隕石帶的邊緣。我看到了擺脫困境的機會,欣喜若狂。我把握住了一個最恰當的深刻,啟動了三叉戟號動力係統,一下子衝出了隕石帶。


    希望重新回歸了!我仍然可以尋找木衛二,完成拯救海王星的任務。我打開飛船的學習資料庫,從零開始學習領航技術,我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找到木衛二。


    那個時候人類並未踏出過太陽係,實際上那時候所謂的“太空領航”隻不過是“太陽係內領航”。在學習資料裏,關於領航的第一課就是“測定本體與太陽之間的距離。”


    對於領航老手來說,這是可以完全忽略掉的一課。這就好比你出門買包煙的時候,你的腦海裏是出門左拐三十米的售貨機,而不是出南門東行三十米這樣的官方語言。去那麽熟悉的地方,沒必要辨別出東西南北。


    但我是個初學者,是個門外漢,所以,我隻能按照書本上說的,一步一步做。我測定了三叉戟號與太陽之間的距離,得到的數據是七光時。


    沒錯,七光時,光速運動七個小時曆經的距離。這不對,這完全不對,因為就算是一個小孩兒也知道,隕石帶距離太陽的距離是一光時二十光分。我連續測量了許多遍,每一次的測量結果都一個樣。我打開太陽係全圖,看了看距離太陽七光時的地方之後,我意識到,雷錯了。


    在那個年代,隻要是說起隕石帶,人們立刻就會想起火星與木星之間。人們會說隕石帶就在那兒,它是內外太陽係的分割線。可事實情況是,太陽係有兩條隕石帶,而且火星與木星之間那條隕石帶,還是比較小的那一條。


    大的那一條在海王星之外,是太陽係的邊緣,它的名字叫“柯伊伯帶”。雷與所有的人一樣,都選擇性的忘記了這條隕石帶。他追隨著隕石帶發出的波段就上路了,可是他沒有意識到,太陽係內最強的隕石帶波段是更大的柯伊伯帶發出的。所以,三叉戟號不可避免的走錯了路,它去了相反的方向,去了離木星更遠的地方。如果當初雷能夠謙虛的測定一下本體與太陽之間的距離的話,我們根本不會走到這一步。


    受傷害最深的正是雷本人。也許無論到了什麽地方,安娜終究會自殺,可是,在這種地方,雷的登陸艙卻絕對找不到可以登陸的地方。他,必死無疑。


    人們之所以會選擇遺忘柯伊伯帶,是因為沒人能夠通過它。以往,人們想要通過隕石帶唯一的辦法就是依靠火控係統殺出一條血路。但是,柯伊伯帶的寬度超過了二十光分,那時最好的火控係統也沒有這麽強的持續能力。


    當然,你可說,人們可以換個方向從黃道的直角線上離開太陽係,但那時候人們的航行技術有限,當飛船的速度提起來之後,就無法再擺脫黃道的約束了。但若是犧牲速度擺脫黃道的話,所繞行的路程,可能需要航行幾十年。社會的節奏是如此的快速,沒有人甘願犧牲幾十年的歲月去完成毫無意義的探險,所以,盡管有一些人類製造的飛行器曾經到達過柯伊伯帶之外,但人類的腳步卻從無向外踏出過一步。柯伊伯帶,就是名副其實的人類禁區,人們無法正視它,所以就選擇了遺忘它。


    其實,我的測量結果顯示,糟糕的還不僅僅是我走錯了路。測量結果準確無誤的表明,太陽在我的對岸。


    是的,我穿過了柯伊伯帶,我是第一個活著完成此壯舉的人類。也許,在人們的想象中,這個時候的我應該是麵容威嚴,背後閃爍著耀眼的光芒,且演奏著“女武神”那樣的背景音樂。是的,在我已經出版的回憶錄裏,的確也是這麽寫的。可事實情況呢?恰恰相反。


    我哭了,嚇哭了。我覺得整個人類社會拋棄了我,我再也無法見到任何一個人類了。我出現了幻覺,我看見我的父親被裹在一層薄膜裏對我招手,我看見雷蜷縮在一個狹小的牢籠裏,哭訴說他喘不過氣。


    從前的我雖然也是一個人,但那時候我知道,其實牆的另一邊還有許許多多的人。可是現在,我真的隻有一個人了,所以我崩潰了。我又哭又鬧做了很多傻事……對著安娜的屍體,沒辦法,我恨她。


    大概過去了幾個星期,我才撐了過來。清醒後的我認為,既然柯伊伯帶能把我帶到岸的這邊,那麽它也能把我送到岸的那邊。


    我重新將三叉戟號開回了柯伊伯帶中,關閉動力總成,再次隨波逐流。我滿懷必定能回到人類社會的信心,並且依靠學習領航技能打發時間。我用了兩周的時間,學會了絕大多數的領航知識,而雷學會這一些,則是用了一年的時間。至於在地球和火星上的宇航學院裏,一個學員想要完成這個科目需要十二個學年。


    太空在保佑我,柯伊伯帶果然又將我送到了對岸。當我重新進入到太陽係內的時候,我感覺恍如隔世。我憑借著自學的領航技能,重新定位了航線。兩個月後,我找到了木衛二。


    我把三叉戟號的航行記錄儀交給了宇航總局,那上麵清晰的記錄著我是第一個踏出太陽係的人類。這件事在木衛二上引起了小小的轟動。不過那是戰爭年代,那時候的英雄是擊落過四十七艘飛船的巴克洛夫中校,與發明了星核大炮的宋博士,遠非一個完成了遠航的少年。


    宇航總局根據我的航行記錄儀確定了到達海王星的航線,當然,他們刪去了穿過柯伊伯帶那一段路程。木衛二給海王星送去了援助物資,海王星人得救了。


    在我離開海王星的時候,他們並沒有要求我必須再回去,也沒有說明過三叉戟號的歸屬問題。所以,我留在了木衛二上,並成為了三叉戟號的主人。三叉戟號的貨運能力不行,但卻是探礦的好手。我學習了一些關於太空礦產的知識,駕駛著三叉戟號開始了新的生涯。


    現如今,早已遍布銀河係的人類回想起了我的功勞。如果沒有我找出了渡過柯伊伯帶的辦法,也許現在人類還沒有走的這樣遠。每當我受邀光臨那些王宮、議院、或是人代會的時候,他們總是會這樣介紹我:


    “臣民們/先生女士們/群眾們,請用熱烈的掌聲,歡迎第一個將足跡踏出太陽係的英雄,是他,開辟了人類的銀河時代!”


    嗬,這就是我的處子航,我的第一次冒險,我傳奇人生的起點,我內心深埋的回憶。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它講述了出來。親愛的聽眾們,也許有一天,你們有機會去遊覽太陽係的邊緣柯伊伯帶,如果,你們在那兒有幸看到一個古老的、靜靜漂流的登陸艙,請你們務必要幫我收回它。如果那時候我還活著,請你們將它送還給我,如果我那時候已經死了,請你們將它葬在我的墳墓旁邊。那個裏麵,也許盛放著我這一生中最純潔的愛情。


    我聽到有人問我,說我這個故事還不夠坦白,還有隱瞞著的東西。呃,我想我知道你們想要問的是什麽。那個時候,那個我最恐懼最迷茫的時候,我曾經躲在她的懷裏,哭著說,我害怕。


    僅此而已,千真萬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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