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說過,我得把我不為人知的那一麵說出來。我不久人世的那天快到了,也許幾分鍾之後,我就會蒙受死神的召喚。我埋藏在心中的那些秘密,再不說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有人勸我說:你現在的形象已經足夠完美了,你不要再多說了,俗語有雲言多必失,你多出來的話會給你自己抹黑的。


    可是對於我來說,我更希望後人能夠記住的是一個真實的我,而不是神壇上的我。


    當然,作為一個我這樣年紀的人,想事情要比你們想象的全麵的多。現在的新政府的經濟建設正處於上升期,他們需要英雄的故事來激勵人們投身於工作與建設中去,所以我的英雄事跡會被傳唱。


    然而總有一天,政府會墮落,它的所作所為會讓人民厭惡並且想要推翻它,而政府的應對措施則是展開滅神運動,摧毀一個個象征著自由奮鬥的偶像,以便讓人民消極並安於現狀。可想而知,到了那個時候,我的形象將會被誣蔑,被潑上各種各樣的髒水。


    與其那個樣子,還不如由我自己來呢。


    既然我們要說些特別的,所以那些關於我如何用古代劍術刺殺了強盜首領,如何單槍匹馬繳獲一架星核大炮,如何在不進行麻醉的下承受了睾丸再生手術的硬漢故事,就無需重複了,那些事我的自傳裏都有記述,你可以自己買一本去看。


    我要說的,是我這一輩子裏從未對人提起過的秘密,就從我年輕時的時候說起。


    我是華裔,出生在海王星,我發現了踏出太陽係的辦法,可惜並未引起轟動。因為人們在忙於戰爭,根本無暇去探索宇宙。我與我的“三叉戟號”飛船流落在了木衛二上,漸漸無人問津。


    戰爭期間對於能源的需求是驚人的,這個時候外太陽係的人能做的無非就是竭力開采資源,然後賣給內太陽係的軍閥們,這就叫發戰爭財。我得吃飯,所以我不得不也加入了發戰爭財的行業中去。


    三叉戟號是艘小飛船,它的開采能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它同時又是一艘科考飛船,曾經隸屬於地球最高科學院的科學考察飛船。它的科技含量很高,設計初衷是用來探索太陽係內的未知元素的,太空探礦對它來說不過是一碟小菜,它的能力不知道要比木衛二上那些商用探礦飛船高多少倍。


    所以我理所當然的幹起了探礦這一行。我自己幹,獨來獨往,不與任何人合夥,我把礦點的位置賣給出價最高的礦業公司。


    很快我有了點名氣,攢了些錢,追過一個男朋友,又與一個長相酷似安娜的紅發女孩同居了一段時間,就在我考慮著是否要貸款弄幾台太空掘進機成立自己的礦業公司的時候,我搞砸了。


    “三叉戟號”墜毀了。


    我的自傳裏隻是說那艘可愛的科考船退役了,並未提及它退役的原因。事實上,就如我剛才所說,其實它是墜毀了,我並不是一個零事故的船長,不是的。


    三叉戟號上隻有我一個人,而那時候我並沒有考取火控員執照,所以,三叉戟號上的火控係統是被鎖死的。


    沒有火控係統顯然是無法在遍布小隕石的太空中航行的,所以,我花錢從黑市上買了一個破解裝置,就是太空海盜們常用的那個“山寨火控總成”安裝在了三叉戟號上。如此一來,三叉戟的火控係統勉強能用了,代價是失去了一部分自動功能。


    那天我尾追著一塊富含“”化合物的小天體取樣。這種化合物是個新發現,是天然的大爆竹,遇到一丁點熱量就會來個大爆炸,目前已知隻存在於土星的隕石環中,是個值錢的玩意兒。為了避免火控係統走火將小天體打爆,所以我提前關閉了火控係統的電漿炮。


    大約幹了半個小時,該死的警報響了。雷達顯示我的身後正有一塊大隕石飛過來,三秒鍾之內就會撞上三叉戟號。如果三叉戟號上有火控員而不是山寨係統,那麽正確的處理方式是――駕駛員駕船逃逸,而火控係統會在飛船逃離小天體那千鈞一發的時刻自動開啟,打爆身後的大隕石。


    可現在的局麵是――三叉戟號上沒有火控員,隻有無法自動開啟的山寨係統。


    真是個該死的狀況!如果現在開啟火控係統,電漿炮將會打爆隕石的同時引爆小天體,炸爛三叉戟號的腦袋;而如果現在駕船逃離,那麽跟上來的隕石會攪爛三叉戟號的屁股。當然我還可以同時進行這兩種手動操作,我堅信我有這種一心二用的能力,可是這兩個按鈕之間的距離是兩米,而我的臂展隻有他媽的一米八五。


    我坐在三叉戟號的腦袋上,我不能讓三叉戟的腦袋爛掉,所以我選擇了駕船逃離。大隕石狠狠的幹上了三叉戟號的屁股,整整一艙的精密探礦設備全完蛋了,連駕駛艙都漏氣了,不得已我穿上了宇航服,插著氧氣瓶,駕駛著“敞篷飛船”好歹的掙紮著回到了木衛二。


    港口上的人指著半艘三叉戟號問我,這飛船是墜毀了?還是遺棄了?如果是墜毀的話,保險公司會出資修好船體,但是我的駕駛員執照會被記上不光彩的一筆。


    我想隻是修好個船體有什麽用?三叉戟號的精華在於探礦設備,失去探礦能力的三叉戟號隻不過是個毫無用處的小貨船。三叉戟號已經完了,我沒必要為了它再給我的駕駛記錄上抹黑。


    我想,我應該放棄三叉戟號,然後用積蓄再買一艘差不多的探礦船繼續東山再起。所以我回答說:這艘飛船是我遺棄的。


    港口的人說,你確定?


    我回答,是的。


    港口的人開心的笑了,他愉快的開了一張單子塞到我手裏,說,親愛的你觸犯了太空環境法,所以你得交罰款。這可是重罪,所以罰金是一大筆款子。你要是不服,咱們就去法院。


    我低頭一看罰單,媽的不多不少正好是我全部的積蓄。我當然不服,就去了法院,結果我不但失去了所有的積蓄與產業,還背了債,然後在半個月後破產了。


    我無法再獨來獨往了,我過上了另一種生活,白天在客運站裏扛活,晚上去紅燈區拉人力車,黎明時分打掃酒吧廁所裏的嘔吐物,運氣好的話能撿到顧客扔下的半瓶烈性酒。哦,對了,每個星期,還得去破產官家裏的果園幹上兩天苦力,否則,破產官就會控訴我在破產期間逛夜總會什麽的把我送進監獄。


    這種日子過得真快,不知不覺的,戰爭結束了。據說火星聯盟的人突破了地球防衛線,一舉爆掉了地球上的兩個大洲,地球政府不得以投降了。盡管,你們在曆史書上看到的記載不是這個樣。


    木衛二上也發生著各種改變,一些人以通敵罪名被抓了起來,一些人以戰功卓越的名義躋身於上流社會。但是這一切對我來說,隻不過是硬幣上的圖案由代表地球的五角星變成了代表火星的三角架而已。我的債務由一群人的手中交到了另一群人手中,我還是得吃糠咽菜,還是得糟踐自己。


    終於有一天,一個人在客運站找到了我。他遞給我一根上好的卷煙,說,嗨,我叫弗洛,你一定聽說過我,對吧。


    鯊魚弗洛,我當然聽說過他。他曾經是木衛二上最有錢的人,他曾經掌管著木衛二上所有的運輸與娛樂業。我賴以生存的客運站與紅燈區,都曾經隻不過是他浩瀚產業中的一粒沙礫。


    不過,那隻是曾經。弗洛是效忠於地球政府的人,地球政府甚至一度委任過他當木星域總事務長。當火星聯盟戰勝了地球之後,他理所當然的完蛋了。人們傳說他已經被槍斃了。


    弗洛叼著煙卷對我說:“得了你用不著那麽驚訝,我主動簽署了產業轉讓書,讓火星牛仔們名正言順的接管了木衛二,他們當然不會冒天下之不違來殺我。喂,你能聽懂嗎?”


    我當然能聽得懂,不就是婊子與牌坊之間那點破事兒嘛。我樂嗬嗬的接過他的煙卷,對他說:“誰都有落難的時候,來吧,跟著我,我告訴你什麽樣的人行李輕快而且給的小費比較多。”


    “滾犢子吧!沒有王子會淪落為乞丐的。我們這種人即便是進了監獄,吃的住的也不是平民百姓能夠想象的到的,更何況我還是個自由人。”弗洛一邊嘟囔著,一邊扔給我一個檔案袋。他挑了挑鼻梁,示意我打開看看。


    我撕開檔案袋一眼看過去,立刻就熱淚盈眶了。袋子裏麵有一張債務清結單,負債人那一欄上填寫的是我的名字。弗洛幫我還清了債,我不再是個破落戶了。


    弗洛又扔給我一卷新票子,說:“拿著,程金剛。去理個發,吃一頓,有興致的話再來一發,完事兒後,去中國塔的上帝套房找我。”


    我撿起弗洛的票子,追上他,把票子塞回了他的手中。我對他說:“別這樣,我喜歡先談生意。”


    弗洛一把摟住我的脖子,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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