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宣的識海裏一片廣袤無垠,星星點點的細碎光芒散落在黑暗中,如同九天銀河一邊璀璨。遠方偶爾有一道五色流光劃過,如同流星般轉瞬即逝,帶出一道長長的軌跡。


    那團嬌嬌小小的乳白色光芒漂浮在黑暗裏,有些沮喪地想,她果然是迷路了。


    她朝前後左右各轉了半個圈圈,眼前除開那一大片粼粼的細碎光芒之外,再也看不見第二樣東西。那些細碎的光芒不過針尖大小,在黑暗中粼粼地巡遊著,匯成一片浩瀚的星雲。


    在觸碰到那些星光的一瞬間,她感覺到了一種細微的戰栗。


    那是一種來自神魂深處的愉悅和竊喜,如同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之中,周身一片暖洋洋的,倦倦地攤開,就此沉睡過去。有那麽一瞬間,她沉醉在這種陽光一般的溫暖裏,再也不願意清醒過來。


    她在那些星星點點的微芒裏,融成了一灘牛奶。


    那一灘牛奶般的柔白光芒在璀璨星海中散落開來,一絲絲地融進黑暗裏,嚐試著找到那片熟悉的五色流光。但是直到那團柔白光芒淅淅瀝瀝地融成了牛奶雨,又淅淅瀝瀝地在黑暗中墜落,再重新融匯成一團柔白的光芒,也依然沒有找到孔宣的所在。


    乳白色小光團沮喪地滾來滾去,抓住一道流星的尾巴,追逐流星而去。


    那一道流星在銀河中劃出長長的軌跡,在漫天星光中呼嘯而過。乳白色小光團緊緊揪住它的尾巴,跟隨它來到一片隱秘的黑暗裏。這裏唯有一片暗沉沉的冰冷,沒有銀河,沒有星輝,也沒有那些溫暖如太陽的細碎光芒。一團氤氳的五色華光靜靜地守在這裏,像是在休養。


    那團乳白色光芒往前蹦了兩下,忽然有些懵。


    她記得孔宣的神魂強大無比,那一大片五色流光汪洋恣肆,將她的識海充斥得滿滿當當,連最細微的末梢都泛著微微的五色瑩光,但是現在、現在……


    他好像很虛弱。


    乳白色小光團焦急地轉圈圈,忽然停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朝那團五色光芒飄過去。


    她一點一點地在黑暗中前行,像是怕驚擾到了什麽人。那團氤氳的五色光芒依然安安靜靜的,如同霧氣一般氤氳,而且正在變得黯淡。她偷偷地飄過去,用自己柔白色的本體,在那團五色光芒上輕輕碰了一下。


    ——孔宣。


    她無聲地喚著他的名字,偷偷碰了他一下,又碰了一下。


    那團五色光芒如同被驚醒了一般,瞬間肆虐成一片汪洋,將她翻卷吞噬。乳白色小光團嗚嗚掙紮了兩下,在那片五色光芒裏蹦蹦跳跳地,試圖想要掙脫他的束縛,但那不過是枉然。


    五色流光如同瘋了一般,將她一層層地包裹起來,密密實實地藏在神魂的最深處。


    “孔宣……”


    她嗚嗚地喚著他的名字,再也維持不住原先的形狀,融成一灘柔白的牛奶。


    牛奶般的乳白色雨滴淅淅瀝瀝,一絲絲地融進五色流光的最深處,嬌嬌顫顫,溫軟甜香,令他更加地瘋狂。五色流光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依然將她密密實實地包裹起來,一層又一層。


    孔宣神魂如同汪洋大海一般浩瀚,將她層層疊疊地包圍了幾千層幾萬層,也依然沒有停止。


    他想要將她密密實實地藏在神魂最深處,任誰都不能覬覦,唯有他一人細細地獨享。


    “孔宣。”她躺在五色流光的深處,綿綿軟軟地問道,“我剛才看見你躺在渭水邊上……”


    “不要說話。”一個低低沉沉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帶著幾分沙啞。


    乳白色光芒嗚嗚地跳了兩下,有些不解道:“我感覺你像是受傷了……”


    五色流光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在識海裏翻騰出了滔天巨浪。一股巨大的光流衝刷在乳白色的光芒上,將她一下子衝散,再也想不起自己要說些什麽。他溫柔地將那些乳白色光點卷起來,藏在五色流光的最深處,如同霧氣一般氤氳著。


    程疏影再次感覺到了一種細微的戰栗,來自神魂深處的戰栗。


    她如同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周身暖融融的一片,再也不願意動彈,也不願意再去想些什麽。那一片五色流光如同無處不在的溫暖陽光,將她密密實實地包圍起來,絲絲縷縷,極致溫柔。


    “阿影。”一個低沉醇和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來,“放鬆,這對於你我都有益處。”


    “唔……”她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們這是在幹什麽?”


    ——對啊,他們這是在幹什麽呢?


    當時她在那間竹屋裏,便想要這樣問孔宣,但是不知怎麽地,她卻忘記了。


    她顫顫巍巍地從那片五色流光裏站起來,凝聚成一團白色柔光,在五色流光裏蹦了兩下:“你還沒有告訴我,我們這是在做什麽呢。”


    五色流光悶悶地哼了一聲,聲音略有些沙啞:“阿影。”


    他溫柔地將她包圍起來,五色流光如同潮水一般從四麵八方湧過來,翻卷、拍打、碾壓,將她衝散成一片乳白色的牛奶雨。她顫顫巍巍地想要站起來,卻再一次被他衝散,無力凝聚成團。


    “阿影,喜歡麽?”五色流光在她耳旁悶悶笑出聲來,透著一絲愉悅,“這是鴻蒙紫氣裏記載的修煉功法,唯有最最親密無間的兩個人,才能放心地將神魂交融在一處。”


    ——唯有最最信任的人,才會全無阻攔地敞開識海。


    ——唯有最最親密的人,才會徹底地交融在一處,再也分不清你我。


    五色流光溫暖且廣袤,將她徹徹底底地融在其中,如同牛奶一般絲絲縷縷地化開。那一片細碎的乳白色光芒散落開來,溫軟綿香,融在他的神魂深處再也醒不過來。他一絲一絲地溫柔地將她包圍起來,連最細微的一點乳白色光芒,都融在了浩瀚如汪洋的五色流光深處。


    “你、你說謊。”她的聲音綿綿軟軟,沒有半點力氣,“女媧也有鴻蒙紫氣,我是女媧善屍,同樣也得到了鴻蒙紫氣的傳承,但是、但是我的記憶裏卻沒有這一條。”


    五色流光悶悶地笑出聲來:“阿影寶貝,每一道鴻蒙紫氣中蘊含的法則,都是不一樣的。”


    他溫柔地撫過每一絲細微的乳白色光點,耐心解釋道:“天道之下總共有四十九道鴻蒙紫氣,遁去其一。盤古大神開天辟地用去二十一道,鴻鈞道祖頭頂造化玉碟又用去六道,還有六道被六位天道聖人取走,融築成聖人道基,成就無量量劫而不滅的聖人之身。”


    細細碎碎的乳白色光芒融在他的神魂深處,絲絲縷縷,柔軟甜香。


    他溫柔地將她包圍起來,溫聲說道:“我所得的那一道鴻蒙紫氣,自然與女媧不同。”


    ——這是我最最重要的秘密。


    ——阿影,我把這個秘密告訴你,讓你與我一同守著它。


    五色流光微微停頓了一瞬,低低沉沉地說道:“鴻蒙紫氣是成聖之基,如果沒有鴻蒙紫氣,那麽就算是修為再高、斬卻三屍、得到再多的功德金光,也無法修成聖人之身。所以一旦鴻蒙紫氣出現在天地間,必定會引發一場腥風血雨。”


    “而且自從盤古大神開天辟地之後,洪荒世界就再也找不到鴻蒙紫氣了。”


    “六位聖人手中的鴻蒙紫氣,是來自鴻鈞道祖的贈予,而非自尋。”


    “我有幸蒙母親賜一道鴻蒙紫氣,修煉至今,已經有二十多年了……”


    低低沉沉的聲音在黑暗中回蕩,如同潮水一般從四麵八方湧過來,將她密密實實地包圍在其中,不留半點縫隙。他溫柔地撫過每一點細碎的乳白色光芒,低聲說道:“這裏是我的識海深處,所以女媧聖人聽不到這些聲音。阿影寶貝,你莫要將這件事情告知女媧聖人,好麽?”


    ——我將自己全然敞開在你的麵前。


    ——所以,請不要背叛我。


    低低沉沉的聲音回蕩在黑暗之中,透著一絲近乎壓抑的瘋狂。


    他溫柔地將她包圍在其中,低低地說道:“阿影,答應我,好麽?”


    那些乳白色的細碎光點愣了一瞬,一絲一絲地在五色流光的深處化開。


    她當然知道鴻蒙紫氣有多重要,洪荒世界裏的成聖之基、一出現便會引發腥風血雨的存在。她沒想到孔宣居然會有一道鴻蒙紫氣,她更沒想到他竟然、竟然……


    他瘋了。


    如果她將這件事情吐露出去,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他都會……


    她微微地顫動了兩下,將自己在孔宣的神魂深處化開,一絲絲一縷縷如同牛奶一般溫香。


    “我以神魂立誓,絕不將此事透露給別人知道,無論人、神、鬼、妖、巫,洪荒世界裏的一切生靈、死物,以及本尊女媧聖人、本尊斬卻的惡、執念二屍,全都不會透露。”


    ——無論生靈還是死物,我都不會說出半個字來。


    ——就算是我“自己”,我的本尊女媧,還有剩下的惡、執念二屍,我也不會說的。


    “若違此誓,便教我神魂寸寸斷絕,經受世間一切惡意悲傷苦楚,灰飛煙滅。”


    一束銀色的光芒在她的神魂深處顯現出來,用力地烙出一個印記。


    這枚印記如同紐帶一般,將她和孔宣的神魂牢牢束縛在一起,從此密不可分。


    五色流光愣了一瞬,而後喃喃地說道:“阿影你瘋了。”


    神魂寸寸斷絕,經受世間一切惡意悲傷苦楚,灰飛煙滅。這樣重的誓言,她怎麽……說得出口?


    而且她還給自己烙了一道神魂印記,在修道者最為脆弱的元神魂魄上,烙了一道印記。這樣做的後果便是,無論她在哪個世界,無論她轉世過多少輪,一旦違背誓言,懲罰都會立刻生效。


    她真的是……瘋了……


    五色流光如同瘋了一般,在廣袤無垠的黑暗裏翻卷咆哮,掀起一片驚濤駭浪。黑暗的識海裏像是起了一場暴風雨,沉沉的風暴在識海當中攢聚,翻卷,碾壓,衝刷,將那片乳白色的細碎光芒衝散成一縷縷的柔光,又瘋狂地卷進五色流光的最深處,深深地融在一起。


    一種酸酸漲漲的感覺在孔宣的心底深處泛起,令他忍不住想要將她卷得深一些,更深一些。


    他一寸一寸地撫過那些細碎的乳白色光芒,溫柔地將她包藏在神魂的最深處,一點點地撫過她的神魂。她早已經嬌嬌顫顫地融成了一灘牛奶,細碎的乳白色光芒也全都融在五色流光裏,融化了。


    “等、等一下。”黑暗中響起了她嬌嬌糯糯的聲音,“你還沒告訴我,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為什麽要突然闖進我的識海裏?你明明、你明明知道……”


    ——你明明知道這代表著什麽,明明知道是最親密無間的人,才能將神魂交融在一處


    ——你為什麽要突然闖進我的識海裏,用這種方法滋養我的神魂?


    五色流光悶悶地笑出聲來,低聲道:“我們出去罷。”


    那片汪洋恣肆的五色流光裏,一團嬌嬌顫顫的乳白色光團終於凝聚成形。她努力地蹦蹦跳跳,想要掙開孔宣的束縛,但是才掙了幾下,便又融成一灘柔白的牛奶,扁扁地躺在五色流光深處。


    五色流光溫柔地卷起她,朝識海的出口飛去。


    “等、等一下。”她細細弱弱地抗議,“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五色流光恍若未聞,將她送出自己的識海。程疏影隻感覺到猛然一震,忽然間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她與孔宣都躺在清澈的渭水裏,全身上下都浸得濕透。她手忙腳亂地將孔宣拽出來,給自己和孔宣都施加了一個法決,將他們兩人的身上烘幹。


    那場滂沱大雨早已經停了,天空中萬裏無雲,溫暖的陽光普照著大地。


    她極力朝遠方望去,發現伏羲治下的人族有多了十幾萬,一條漂亮的小蛇盤在伏羲案頭,噝噝地吐著信子。兩個身穿青藍色道袍的人站在伏羲跟前,正在同他說著什麽。


    程疏影眨眨眼睛,很容易便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如今人族興旺,三清聖人想要開教立派,廣收門徒。”


    “伏羲大人身為人族之長,應當明白三位聖人的意圖才是。”


    “哦不不不,我們是想請伏羲大人仔細考慮一下,要不要拜在元始天尊的門下?要知道元始聖人所設立的闡教隻收精英弟子,門下十二金仙各個都是人中龍鳳,副教主燃燈道人……”


    “什、什麽?伏羲大人您不樂意?這這這……”


    “大人您既不入闡教,也不如截教,難道想要入西方教不成?要知道您是東方世界……”


    “哦不不不,三清聖人不過是相同西方教爭奪一些氣運罷了。”


    ……


    伏羲低下頭,手指輕輕碰了碰那條小蛇:“你以為呢?”


    小蛇噝噝地吐著信子,用尖尖涼涼的蛇尾在伏羲手心裏寫了幾個字。伏羲抬起頭來,望著遠方的洪荒大地。洪水已經退去了不少,裸/露出來的土地更多了,一位頭戴箬笠的青年男子正攀在山崖上,拔下一株長著紅色果實的草,放在嘴裏嚐嚐,然後丟到背後的竹簍裏。


    小蛇在他手心裏寫的是:就算你不拜他們為師,也是人族的王。


    他用手指摸摸小蛇的頭,抬頭說道:“幾位請回罷,伏羲不入三教。”


    程疏影收回目光,喃喃地說道:“三教立、神農嚐百草……”


    她懷裏的青年男子睜開眼睛,目光有些暗沉。


    ——闡教副教主,燃燈道人。


    ——母親果然沒有說錯,他與元始聖人亦徒亦友,不好對付。


    ——但是燃燈手中那一件法寶,不像是出自元始聖人之手,反倒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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