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琬!”


    玉琬轉頭,見甄兒滿臉心痛立在門旁,怱兒幾個箭步衝進來,轉眼間便泣然:“早知這時的日子這般難熬,當初就不該讓你來。你説你,侍候老祖宗不好麽?非得跑到這是非之地,受這魚池之殃!你真是活該!”她又痛又罵。


    玉琬很高興,甄兒的責罵讓她備感溫暖和心安。隻有真正關心她的人,才會這般説話吧!


    “身上上藥了嗎?”甄兒罵過了,又忍不住輕言問。


    “寶兒上了些,可這藥不怎麽管用,用了也不見好!”玉琬故意逗她開心。


    果然,甄兒“噗哧”一笑,臉上尤掛著淚珠。她嗔道:“你以為那是靈丹妙藥?哪能好得那般快?誰叫你招惹那些狠女人來著,你惹不起就不懂得躲著點嗎?真是!”接著,她又附到玉琬耳邊小聲道:“我知道你是因為別人挨的打,可你也忒傻,平日看你教訓我時頭頭是道,怎麽到自己身上時就不會支招了呢?這宮裏的女人啊,沒幾個幹淨的。那吳良娣素有惡名,這我早有耳聞,可我更擔心的是太子妃,那女人我見過,不簡單,絕對是裏三層,外三層之人。你可千萬別被她的表相迷惑,她看起來溫柔賢惠,可背地裏做下多少惡事,可是誰也不清楚的。”


    玉琬愕然,她怎麽也想不到甄兒會説出這般話來,簡直不敢相信。


    “你別瞪我,我天天在宮裏侍候各位娘娘,自然比你見得多。以為人人都像你?天天在老祖宗身邊呆著,不必卷進其它宮妃的是是非非中。”


    “甄兒。”玉琬望著她,深情地喚。她應該受了不少苦吧?否則……“你怎麽從來不説?”她問。


    “説?説什麽?有什麽好説的?日子得照過,世上能保護自己的人隻能是自己,你呀,以後多學著點,別老一根筋愣著吃虧。”


    今天的甄兒沒有往日的活潑,她處處都體現出她的知事。隻有經曆過的人,才會看得這般透徹吧!


    “來,我看看,傷成什麽樣了?我從那邊帶了些藥膏,好好給你擦擦。”


    甄兒將門關好,又將窗戶合上,然後回到床邊給玉琬褪衣。


    “噝——”


    玉琬渾身一顫,吸口冷氣。感覺剛剛被人扒了一層皮。


    甄兒大罵:“這藥是誰上的?”


    “是寶兒。怎麽了?”


    “怎麽了?還怎麽了?你怎麽不找個好點的人給你上藥?這血枷都與衣服結到一起了。”


    玉琬玩笑:“怪不得我感覺像被人扒了一層皮,原來是真的。”


    她説完,許久不聽甄兒接話,忍不住回頭,卻見她兩眼垂淚,一副揪心痛肺的模樣。“又怎麽了?”


    甄兒抹淚,淨手抹藥,邊抹邊道:“這些人也忒狠心,好好的姑娘家,細皮嫩肉的,這般玩命地打,這不是存心讓人死麽?玉琬,是不是你得罪什麽人了?你到底和誰有這麽大的仇恨?”


    玉琬苦笑:“我的性兒你還不清楚?能和什麽人結怨?説實話,我這打挨得確實有點冤。不過,你放心,下次不會了!”


    “對了!你是怎麽來的?”她突然想起來問。


    “當然是偷跑出來的!”甄兒漫不經心地接話。


    “什麽?啊——”玉琬一個激動猛動一下身子,觸動傷處,痛叫一聲。


    甄兒忙不迭按下她,嘴裏一個勁地解釋:“好了好了!你別亂動!我是那衝動不計後果的人嗎?放心好了!我過來看你是得了娘娘特許,所以你就不用操心了。”


    玉琬白擔心一場,嗔罵:“你這死丫頭,好沒良心!我受傷了還如此欺負我,你存心氣我不是?!”


    甄兒淺笑不言,繼續塗沫手中的藥膏,還不時問玉琬感覺怎麽樣。


    “清涼清涼的,挺舒服。”


    玉琬因為當時的暴曬,肌膚嚴重受損,雖然塗抹了不少好藥,可還是痛了八、九天之後才漸漸消腫蛻皮。看著一層層白色的薄皮一碰即落,玉琬説不出心裏的感覺,對鏡相照,凡是太陽能射到的地方,都黑成一片,想白白淨淨過完今年,那是不可能了。


    皇子們出征的隊伍已經出發,聽説二十一殿下死皮賴臉要留下來,天帝無法,隻好妥協同意。


    聽小栓子説當天的情景很壯觀,也很熱鬧,天帝親到正門送行,大行天祭。玉琬可以想像十九穿上戰袍時那威風凜凜的模樣。可惜,她因為有傷在身,不能下地走動,所以沒有親眼見到那極其難得的英姿。戰鼓響徹天際,號角聲深入雲霄,戰士們的豪言壯語,玉琬即使臥在內室也能隱隱約約聽到,她完全可以猜測出外麵場景的壯觀。隻是,今日生龍活虎的戰士出征,往後凱旋而歸時又還能剩下多少?玉琬很小的時候就聽過父親講以前打戰的故事,父親淚流滿麵,淒淒喟歎出“將軍百戰死,戰士十年歸”的詩句。父親説話時凝重的表情,時至今日仍然曆曆在目。戰爭,從那時開始,她就不喜歡。可玉琬不知道,從這天以後,她將永遠厭惡戰爭。


    二十幾天過去了,玉琬可以下床走動,可動作仍然很遲緩。最近,太子妃也不讓她做事,隻吩咐她安心靜養。期間太子也派人賞下不少東西,玉琬想著應該算是補償。吳良娣的消息很少聽到,寶兒也不似以前那般喳喳乎乎,學識做事都用心起來。聽説老祖宗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人也漸漸迷糊起來,聽那天甄兒的口氣,隻怕也是年底的事兒。想到她是自己侍候了好幾年的主子,玉琬心裏挺不是滋味,再加上十九隨隊出征,久久沒有消息,她的心情便愈加沉悶。


    “姑姑,娘娘請您過去。”寶兒來傳話。


    “嗯。就娘娘一個人在,還是?”


    寶兒小聲答:“吳良娣她們也在。”


    玉琬愣了一下,心裏有了準備,踩著蓮步過去。


    “奴婢拜見娘娘,娘娘千歲千千歲!奴婢拜見各位良娣,給各位主子請安。”她微顯吃力行禮。


    太子妃娘娘笑容滿麵,立刻吩咐寶兒:“寶兒,快扶姑姑起來。”


    寶兒口中應“是”過來攙扶,玉琬謝恩。


    “妹妹來東宮也有一段時日了吧?”


    玉琬不知道她為何突然問如此問題,但還是老實接答:“回娘娘,已經四個多月了。”


    “四個多月?真快,轉眼就是四個月,呃,歲月不饒人啊!”太子妃話中有話,意有所指。


    玉琬瞟了一眼她越來越凸顯的腹部,微微一笑,並不接話。


    “姐姐比我們都好,想我們幾個,個個無嗣,平日在這宮裏也隻能偶爾相聚一起排解寂寞,不似姐姐,將來生了小皇孫,有了盼頭,有兒女繞歡膝下,多好!”吳良娣歎,她這次説話很真摯。


    “妹妹何必説那喪氣話,太子正值壯年,各位妹妹又都年輕,機會有的是。再説,我的皇兒生下來,還不是姐姐妹妹一起的皇兒?”


    大家聽此言,連忙附和:“姐姐説得極是!”


    玉琬在旁聽著,心裏臆測太子妃今兒叫她來的目的。可照如今的情形看來,隻怕是有所圖。


    “妹妹還站著做什麽,過來坐吧!”太子妃突然道,又將大家的目光調集到玉琬身上。她是整個東宮後宛的主導,她想大家看誰大家便會跟著看誰。


    玉琬惶然相辭:“各位主子是尊貴之人,奴婢豈能逾越規矩與各位主子同座!謝娘娘抬愛,可奴婢還是站著,這樣心裏踏實。”


    銀月上茶,太子妃接了,她笑吟吟地看著玉琬,滿嘴誇讚:“都説老祖宗那裏的人各個機靈本分,今日一見果然。得,我也不為難你,隻是你有傷在身,這樣站著沒事麽?”


    玉琬還來不及回話,就見眾人的目光均調向吳良娣,往日囂張的她竟顯露出羞郝之色。隻聽她小聲道:“姐妹們就饒了我罷!玉琬妹妹的事情我已經知道是我魯莽了。妹妹大人大量,不會往心裏去吧?”


    玉琬不知她問話裏含有幾分真意,可不管如何,她都是誠惶誠恐接答:“良娣可千萬別這麽説,本來也是奴婢們不是,要怪隻能怪奴婢們手笨,惹得您生氣,還望您不往心裏去才好。”


    “好了好了!誤會解開了就好!大家一同生活在這東宮內宛,以後和睦相處便是。”太子妃啜口茶喝了,嬉笑著當和事佬。


    正當大家興致不錯,談得興起之際,卻見太子殿下身邊的德福公公匆匆忙忙地跑來,也不及通報,衝進來見大家都在,忙道:“老奴給各位主子請安。各位主子快去東宮主殿看看吧,太子突然嘔血昏迷,眼下太醫在詳察,老奴特來通稟各位主子一聲。”


    玉琬心中一顫,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這已經是太子第三次嘔血了,年紀不大何以得此難治之症?太子妃聞言,手中的茶杯應聲摔地,急忙讓銀月扶她起來,奔走著就要往東宮去。


    其它人初聞其訊,均愣住,聽太子妃杯落才醒過神,不過宮中有規矩,隻能太子妃走在前。


    玉琬怕太子妃一時焦急,她肚子裏的龍種有任何閃失,連忙朝德福道:“公公快讓人備轎吧!太子妃如此焦急,這裏距東宮主殿還有一段路程,可別磕著碰著。”


    德福連連稱是忙活去。


    玉琬行動不便,走也走不快,所以幹脆沒去,隻讓寶兒去打探消息。


    如今太子妃應該是心急如焚吧!肚子裏的龍種沒降生,太子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大病,這對她來説實在不是什麽好消息。


    天陰沉沉的,偶爾打出幾個響雷。遠處的宮殿越來越朦朧,玉琬望天,感受著空中肆虐的狂風,宮殿旁的榕樹被吹得瘋狂搖擺,不時發出“沙沙”的聲響。大點的宮女都跟著去了,正妃殿隻留下幾名年紀不大,平常不受重用的宮女。她們在旁小聲議論著,玉琬聽不真切,風響太大。她扶著腰回房,推開窗子讓狂風掠入,風拂紗帳,飄飄蕩蕩。卷起的門簾被吹下,隨風前後翻飛。寶兒一時調皮掛在窗戶口的鈴鐺“叮叮噹噹”響個不停。


    好差的天氣!好詭異的風!


    “轟隆——”


    一個炸雷自天邊響起,將玉琬唬了一跳。不一會,原來陰暗的天變得徹底昏暗,閃電也開始來湊熱鬧,一道道白光駭人心魂。沒多久,豆大的雨滴便開始“霹靂叭啦”落下來。窗外很安靜,地上水花四濺,微微有些凹凸不平的地麵開始有成塊成帶的水流湧向低處,紋波明顯。


    這,是上天的預警麽?玉琬望著深邃的天空胡思亂想。


    “殿下,您慢點!”


    玉琬伸頭探望,見雨中踉踉蹌蹌走來兩個人,看不清模樣。不過看打扮,旁邊那個撐著雨傘,搖搖晃晃緊追之人應該是位老公公,而那隻顧向前疾走的人應該是哪宮的主子。來人越走越近,玉琬有些吃驚,他們是奔她所在的方向而來。


    “叫你別跟你非要跟,這下好了吧?你也淋濕了。”居然是二十一皇子的聲音,玉琬心裏一震,連忙收拾收拾準備去迎接。


    不一會兒,他們就到了門口。玉琬迎上,見禮。


    “啊啾!”二十一皇子猛地一個噴嚏,他吸吸鼻子,朝玉琬叫:“快起來!我身上濕,就不碰你了。”


    “殿下怎麽冒這麽大雨過來了?有什麽焦急的大事嗎?您瞧,全身都濕了,這要是感冒了可怎麽辦?”玉琬説完,便進屋,從內屋取兩塊大大的巾帕出來。幹淨的,還帶著太陽的味道。她將其中一塊遞給他身後的公公,另一塊給他。


    二十一皇子拖著濕嗒嗒的泥腿,一步一個腳印在房中找個位置坐下,右手隨意拿巾帕擦擦就算完事。玉琬看不過,上前從他手裏接過巾帕,道:“殿下的頭發都是濕的,奴婢給您擦擦吧?”照顧二十一皇子,這是她習以為常的事情。在二十一皇子還小的時候,不管是打架了,還是闖禍了,總會去找玉琬,讓她包紮傷口,讓她安慰。


    “嗯。”二十一皇子竊笑,欣然相應,直挺挺地坐好,一如當初孩童時。玉琬心裏覺得好笑,在她的眼裏,二十一就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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