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琬好不容易將二十一皇子的一身弄幹,問他來有什麽事,可他支支吾吾半天最終還是沒有説出個所以然來,反而莫名其妙臊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跑了,臨走時在桌上扔下一堆東西。玉琬追不上,在門口望著他冒雨跑,老公公在後麵追喊。


    “殿下您慢點,奴婢給您去拿傘,您這麽跑,衣服又濕了。”玉琬擔心地叫。


    她以最快的速度回房拿了傘,卻發現外麵除了一束束下落的雨線,根本沒了人影。手裏緊握著雨傘,回房,拎起二十一皇子留下的錦袋。錦袋很漂亮,上麵繡著碧葉粉荷,栩栩如生。玉琬將封袋的繩子拉開,發現裏邊全是些瓶瓶罐罐的藥膏或藥油。有治傷筋動骨的,也有治皮膚受損的,還有美顏的藥膏!望著手裏的東西,玉琬的眼睛有些濕潤,臉上泛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大雨淅淅瀝瀝下了很久,從白天一直下到黑夜,中間除了偶爾雨勢稍弱,根本就沒停過。陰暗天氣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上。


    玉琬一晚上沒睡,身上的傷不知是不是天氣原因,疼得厲害。太子妃一晚上沒回來,寶兒也不見人影,玉琬總有種不好的預感,雖然她不知道太子的情況究竟有多嚴重,可是,太子妃懷著身孕卻徹夜不歸正妃殿,已經足以説明很多問題。


    如今朝中年長的皇子隻有二人,一人是太子,一人是七皇子。天帝日漸年老,總得有人掌管朝政,而今太子又病重,呃……玉琬心中歎息。如果四皇子知道這裏的情況,應該也不能安心應戰吧!十幾天時間,天朝的軍隊應該到邊關了吧?十九自出征便了無音訊,連個話都沒捎回來,也不知他過得怎樣?玉琬望著窗外漸漸明朗的天空發呆。


    “叩、叩、叩。”


    三聲脆響,門外傳來宮女叫喚的聲音:“姑姑起了嗎?奴婢給您送飯來了。”


    “進來吧!”


    “將東西放到桌上吧!謝謝你了!”玉琬微笑道。


    宮女行蹲禮欲退出,玉琬忙又留住她:“太子殿下的情況怎樣了?有聽説些什麽嗎?”


    “回姑姑,奴婢隻聽説太子到現在都還沒醒來,今兒一早陛下來了,其它就不清楚。”


    玉琬揮手示意她出去。閉目,天命難違啊!太子久久無嗣,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卻又……玉琬不知道做什麽好。轉念一想,算了,她一小小尚宮能做什麽?還不是得隨大局而動,隨波逐流?隻是,有負老祖宗重托了。


    午時之際,太子妃由人攙扶著回來,倦容滿麵,短短一夜,似乎耗盡了她所有的精神氣。


    “娘娘多保重。別忘了,您是有身子的人。”玉琬忍不住安慰。


    “其它人都下去,玉琬妹妹留下。”太子妃有氣無力地朝大家吩咐。


    屋內沉靜,玉琬上前,給太子妃倒杯熱茶,遞上。


    “妹妹,本宮是不是沒機會了?”太子妃問。


    “娘娘何出此言?”


    “你知道的!妹妹如此聰明,就不必裝了!殿下今日得此病症,隻怕……”太子妃無語啜泣一陣。繼而又斷斷續續地訴説:“我此前懷孕,均招人暗算未果,如今好不容易有盼頭了,可是……妹妹久居宮裏,應該明白,如果殿下出什麽意外,我的孩兒即使生下來是個男嬰也與帝位無緣。若是天朝隻有太子還好,可偏偏有如此眾多的兄弟,我和我的孩兒,隻怕今後難以立足了!”説著,太子妃不停地用帕蘸淚。


    玉琬心裏五味繁雜,不知道該説些什麽。按理,太子平日頗為寵愛她,她應該多擔心太子才對,可如今……難怪甄兒説這宮裏的女人沒幾個幹淨的。


    “娘娘不必過於憂慮,太子殿下仁德,上天必會眷顧的。”她隻能往好了説。


    太子妃情緒激動接言:“這些都是自欺欺人之語!你沒看到殿下如今的模樣,好好的人蒼白枯瘦,除了眼睛,其它地方看不到一絲生氣。就連天帝都不報希望了,隻吩咐太醫好生照料,早朝時便下旨讓七皇子暫管內政。七皇子素來有心,他與國舅又素有勾結,黨羽更是遍布朝廷內外,如今拿了權,他還有放手之日麽?即使殿下哪天康複了,隻怕也會變得有名無實。”


    太子妃盈盈而泣,為她體弱的丈夫,也為她即將失去的地位和權力。


    “娘娘説的這些,奴婢不是很懂。以前在慈寧宮,奴婢每天除了侍候老祖宗便是與鄰近的小宮女們玩耍,後來老祖宗讓奴婢到東宮來,奴婢就來了,也沒想其它。隻想著辦好老祖宗交給奴婢的差事,照顧好娘娘和您肚子裏未出生的小皇孫。”玉琬避重就輕,有些答非所問。


    她不知道太子妃為何如此信任自己,可她憑直覺認為自己不該在此事上多做評論。直到許多年後,她回想起當時的一幕,心裏仍然慶幸自己的直覺準確。


    太子妃見從玉琬這裏得不到她想要的安慰,於是也揮手讓她退下。玉琬走到門外,放好門簾,聽到裏邊傳來拍桌子的聲響。


    娘娘,為了權利,您要親自撕毀您苦心經營建立起來的表相麽?


    七皇子暫時代政已成為無法改變的現實,太子妃平靜多了,玉琬像沒有聽到過那番話,依舊細心照顧她。時間一天天過去,就像流過的河水。玉琬身上的傷也好了,除了放心不下出征在外的人,她基本沒什麽可愁的。她不似寶兒那般在乎太子,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需要時間和接觸才能建立,而她與太子之間,沒有這些。寶兒憂心忡忡,畢竟,太子殿下是第一個寵過她的人,而且是個有高貴身份和地位的大人物。太子殿下,這四個字,應該會烙進小丫頭那小小的腦袋裏。玉琬見她整天悶悶不樂,德福公公又因為忙於照顧太子,來後宛的時間越來越少,於是就對她更加寬容照顧起來。


    “玉琬妹妹,今天陪本宮一起去看看殿下吧!”太子妃由人扶著出來,她今天穿著正裝,麵上的妝也是精心描繪過。自太子生病以來,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盛裝打扮。玉琬心裏感覺有些蹊蹺,可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恭恭敬敬地應了。如果説那次的談話真的改變了什麽,那就是太子妃從那以後一直自稱本宮,稱玉琬則為玉琬妹妹,雖然隻有幾字之別,但其親疏卻已表達明確。


    一行人浩浩蕩蕩前往太子所在的主殿,路過上次嫻美人流產的花園時,玉琬的眼神頓了一下,但很快又跟上。


    東宮主殿,玉琬見到幾位良娣和美人都在。吳良娣消瘦了不少,沒了往日的聒噪。陳良娣一如既往地撥弄著手裏的佛珠,嘴裏默頌經文,想來是在祈福。李良娣紅著眼睛,一個勁地垂淚。張嫻二位美人木然。與天帝後宮精神十足的後妃們相比,她們就像是蔫了的菜苗。沒有太子這位主心骨,女人爭起來也沒意思,更何況,她們多數無後,意味著以後將有更長的,更寂寞的路要走。看著神色各異的幾位主子,再回頭看身旁的太子妃,玉琬突然感覺她們其實很可憐。


    大家相互見禮,太子妃朝太子所在的床邊走去。


    層層紗帳被揭起,玉琬見到了久違的太子。以前那個沉穩睿智頗具大氣的人,如今躺在床上,精神萎靡。太子妃上前,臉色凝重,心事重重。太子睜開眼,見到太子妃,努力一笑,繼而望向她明顯凸起的肚子,輕喃道:“你們母子還好麽?”


    太子妃哽咽,強顏一笑:“我們都挺好,都等著殿下好起來。”


    太子動了動脫皮蒼白的唇,好半晌,才搖頭。雖無言,意卻明。


    見此情景,眾人均埋首擦眼。


    “玉琬姑姑也來了?”


    玉琬忙上前見禮,卻不知道要説些什麽。本想説幾句安慰的話,卻發現根本説不出口,對於一個已經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的人而言,欺騙的言語説多了,也是一種殘忍。


    太子沉默,望著玉琬有些發呆,也不知他在思索什麽。


    大家麵麵相覷,無人妄言。靜,令人顫栗的靜。


    “殿下,您有什麽吩咐嗎?”玉琬試圖打破這種令人不安的靜。這麽多人的房間,卻隻聽到彼此呼吸的聲音,對誰都會是一種心理壓力。


    太子猛地咳嗽起來,德福連忙上前為他撫背順氣。大家的心隨著那一聲緊過一聲的咳嗽揪痛。


    “玉琬……玉琬還是回慈寧宮吧!老祖宗最近身體微恙,肯定在心裏想你!”太子上氣不接下氣説。


    玉琬愣,瞠目,這是她做夢也沒想過的事情。其它眾人也感到很訝異。


    “收拾收拾,明兒就回吧!”


    “可是,殿下……”如今太子病重,她若是此刻回去,隻怕有些不妥。


    “沒關係的,老祖宗已經知道了,你就回吧!”太子柔言。


    “是!奴婢遵命!”玉琬看太子妃一眼,應下。或許,東宮真的不適合她。


    從太子房裏出來,太子妃一直靜默無言。玉琬隨在她身後,也不敢開口,和這個女人相處越久,就越害怕,沒有人知道她心裏真正的想法。


    “姐姐!”吳良娣追上來,淺笑甜喚。剛才的傷心之色一掃而光。


    “怎麽?妹妹有什麽事嗎?”太子妃還是一貫的柔和,隻是眼睛裏多了一絲常人不易察覺的憤恨和不耐煩。


    “沒什麽大事,隻是突然想到一句俗語,想説給姐姐聽聽。”吳良娣的神情不懷好意。與表裏不一的太子妃相比,她算是一個表裏如一的真小人。


    “喔?什麽話?”太子妃繼續往前走,漫不經心地問。


    “也不是什麽好話,就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吳良娣一字一頓將話説完,然後歡笑起來。


    太子妃停下腳步,全身顫抖。玉琬知道,那是憤怒。


    吳良娣似乎不甘心,她繼續陰陽怪氣道:“姐姐幾年前的孩兒若是留下來,或者我們其它姐妹的孩兒若是留下來,今天即使真有什麽……那情況也會不同吧?可惜啊,可惜,因為害了別人又不得不害自己,看看今日的局麵,不正應驗那句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嗎?害人終害已!報應!報應!”


    “吳悅!你在跟誰説話?!你竟敢在本宮麵前如此放肆!簡直不將本宮放在眼裏!你是不是想嚐嚐家法的厲害?!”太子妃厲聲訓斥,黛眉豎立,麵如冰霜。


    若是換在往日,吳良娣必然不敢接話,可今天她卻異常膽大,隻聽她道:“是!您是正妃娘娘,就因為這樣你就可以胡作非為?你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都做了哪些好事?要我在大家麵前一樁樁點出來嗎?”吳良娣陰著眼睛威脅。繼而又道:“我不怕,殿下如今都這樣了,我還有什麽好在乎的,大不了先他而去!”她恨恨地説完,情難自抑,忍不住盈泣起來。


    太子妃雖然大為惱火,可聽到她最後一句話,臉上也緩和下來,也沒心思再和她糾纏,隻甩手回身繼續回正妃殿。玉琬跟在她身後,心中疑惑的念頭百轉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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