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琬妹妹,你相信吳良娣所説的話嗎?”


    玉琬心中警惕,知她一個回答不妥,就有可能惹上殺身之禍。她想了想,捋了捋腦中的思緒,半晌才答:“娘娘不必在意,殿下病重,吳良娣神誌失常,想來是太愛殿下的緣故,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是嗎?”太子妃顯然對她的答案不滿意,卻也沒有再説什麽。其它人退出,獨留下銀月。玉琬回房,準備收拾東西。


    “姑姑,您要走嗎?”寶兒皺著小臉問。


    玉琬摸摸她的腦袋,帶著幾分無奈,又帶著幾分不舍。她長歎一口氣,語重心長道:“寶兒,你是聰明的孩子,以後乖巧點,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懂嗎?”


    寶兒點點頭,然後又使勁搖搖頭。


    玉琬笑:“你究竟是懂還是不懂?”


    寶兒不答,隻可憐兮兮地拉住她,輕搖哀求:“姑姑帶寶兒一起走不好嗎?寶兒以後聽話!”


    玉琬心裏很不是滋味,盡管已經經曆了無數次離別,可她每一次的感覺仍是那麽強烈。


    “對不起!姑姑不能帶你去。姑姑的身份不夠,自己的去留都是憑人高興,更不用説帶上你了。放心吧!隻要人活著,我們總有機會重逢的。”


    “可是,如果我們死了呢?”寶兒童言無忌。


    玉琬啞噎,對於即將離別的人來説,如此不吉之言讓人聽了,多少有些忌諱。玉琬不忍苛責她,隻道:“放心!隻要我們不做錯事,我們就會好好地活著,不會有事!”


    寶兒抿著嘴,眼淚欲滴,玉琬一把將她摟進懷,緊緊地箍住,半晌説不出話來。時間無法留住,也無法阻擋分離的腳步。


    翌日,玉琬來太子妃房裏辭行。


    太子妃穿著白色的裙子,端坐上位,衣服顏色與她有些蒼白的臉色相輝映,襯出一種令人難已形容的肅穆感。她見到玉琬,淺淺一笑,顯然是等著她。


    “奴婢給娘娘請安!”


    “玉琬妹妹來了。快,過來,坐坐。”


    太子妃超乎平常的熱情讓玉琬有些不知所措。


    “過來吧!明兒你就是老祖宗身邊的人了,再來便是客,坐下吧!咱們相處一場,別讓這些虛禮給鬧沒了情義。”


    玉琬聽她説得懇切,於是在靠下的位置坐了,準備洗耳恭聽她的教誨。


    “娘娘,三位良娣主子來了!”


    銀月進來通稟。


    玉琬忙起身,立於門側,見她們進來便見禮。


    陳良娣過來相扶,看玉琬的目光充滿柔和,隻聽她道:“姑姑不必多禮,從今往後,您又是老祖宗身邊的人了。請恕我直言,我瞧姑姑麵相,是善相,好人終有好報,隻管放心,姑姑將來是有福之人。”


    玉琬淺笑:“多謝良娣吉言,奴婢的福氣是各位主子賜的。”


    陳良娣點頭,與太子妃見禮,大家相互問好,紛紛落座。


    “看來玉琬妹妹人緣不錯,大家都來了。”太子妃讓銀月給大家上茶。


    今天的吳良娣很靜,看玉琬的神情若有所思,她的眼神不停地在太子妃與玉琬之間遊移。似乎在檢驗著什麽,玉琬心中犯疑,難道……昨天發生的事情並非偶然?


    “妹妹,你來東宮這麽些時日,姐姐也沒什麽好送你,就將這個鐲子送你吧!”太子妃從自己手上將一個翠綠的手鐲取下,讓人呈至玉琬麵前。“咚”地一聲,玉琬忙不迭跪辭:“娘娘的心意奴婢心領了,可這鐲子是娘娘的娘家人留給您的,珍貴至極,意義非凡,奴婢不能領受。”


    太子妃笑,“快起來。你受得起的。你來東宮的這些時日,你為本宮所做的一切,本宮是看在眼裏記在心裏。起來起來!快起來説話。”


    玉琬立起身,可對鐲子卻怎麽也不敢領受,最後,太子妃無法,隻好另賞了一件珍奇之物。


    “大家可曾用早膳?”太子妃問。


    李良娣答:“還不曾。因怕琬妹妹急急忙忙走了,以後見不著,所以大家都是梳洗了即刻便過來。”


    “既然如此,大家一起用吧!”太子妃淡然地説。


    銀月聞言,立刻下去著手安排。不一會,便有宮女們進來擺膳。有酥,有粥,有羹,還有一些其它果腹的點心。


    大家依尊卑主次圍桌而坐,玉琬立在一旁,不動。


    太子妃叫:“琬妹妹也一起來吧!”


    玉琬搖頭:“謝娘娘,不過,奴才不能與主子同席,這是自古的規矩,奴婢不敢壞。”


    太子妃無法,隨後接了銀月舀過來的小米粥,淺嚐。突然,她抬頭望吳良娣一眼,朝玉琬道:“悅妹妹的事情,琬妹妹可千萬別往心裏去。”


    玉琬忙躬身應答:“怎麽會?那是早就過去的事了。”


    吳良娣咬唇,不一會兒,淺笑起來,她親自起身,用自己的碗盛滿粥,然後回身遞到玉琬麵前,道:“妹妹肯定也沒吃東西,一起吃吧!這碗粥雖然平常的緊,可卻是我親自盛的,心意盡在其中,算是對妹妹上次挨打的事情正式賠禮了。”


    玉琬退後兩步,語氣更加謙遜:“良娣言重了,奴婢曾説過,主子教訓奴才,自然是做奴才的犯了錯,所以,這賠禮一説可千萬要不得,這碗粥奴婢接了,卻不是因為良娣的賠禮之説,而是良娣的賞賜。”


    吳良娣爽朗一笑,黑色的眼眸染上複雜的情緒,她真摯道:“不瞞妹妹説,我曾經很討厭你,可幾次相處下來,妹妹卻讓我歎服。我心中有愧,就其為人根本而言,就如陳姐姐所説,妹妹是善人。雖然善人不一定有善報,但我衷心祝福妹妹。”接著她又道:“隻要我還活著,妹妹以後若是有什麽為難之處,隻要我幫得上忙,我定不推辭!”


    玉琬回之一笑,跪謝:“奴婢先謝過良娣。”


    太子妃沒料到事情如此發展,她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她幹咳一聲,吳良娣回座。玉琬趁機告辭出來,大家也不好挽留,隻好應了。太子妃叫來玉琬熟識的小栓子,當時是由他領著她進來,如今仍由他領著她出去。寶兒不知道去了哪。玉琬將粥放在桌上,將昨晚連夜趕製的荷包掛在她的床頭,便抱著細軟出來。臨出門前,她將房裏細細打量一番,然後輕輕放簾闔門。


    “琬姑姑請。”


    “謝謝公公。”


    小栓子歎氣,搖頭,輕道:“姑姑此番回了也好,留在這東宮,呃……”他欲言又止。玉琬明他意思,既不接話也不多問。


    出了東宮大門,道上候著一頂小轎,小栓子打揖道:“姑姑走好,小栓子就送您到這了。”


    玉琬稱謝,由小太監扶了上轎。


    一路上搖搖晃晃,玉琬想了很多,回思在東宮的這幾月時光,她感慨良多。正當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不可自拔時,轎子卻抖了抖,停了下來。玉琬心奇,這裏離慈寧宮應該還有一段距離才對,何以停轎了?轎外聽得一陣腳步響,不一會便沉寂下來,玉琬耐著性子等著,可等了好一會,也不見人打簾解釋。又過了一陣,她終於忍不住自己出來一瞧究竟。


    繡著梅花的緞袍,熟悉的折扇,熟悉的身姿,熟悉的麵容。


    “奴婢拜見七殿下,給您請安!”玉琬的聲音透著欣喜,她沒有想到竟會是他。


    “起來吧!這裏沒外人,不必拘禮。”七皇子的氣質依舊文雅。


    “聽説您暫代朝政,恭喜您了!”


    “一起走走吧,都好久沒見了。”


    玉琬微微一愣,點頭。她不明白,為何得償所願的七皇子看起來悶悶不樂。他不是有心問津大典嗎?難道是她判斷錯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七皇子的背影看起來帶著幾分無奈,又帶著幾分傷感,還帶著幾分憂鬱。“你在東宮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他道。説得淡定,就像是説著一件原本就應該那樣的事情。玉琬不置一言,對於這些在對方眼皮底下插人的事,她早有耳聞,如今隻是恰好證實了罷。在玉琬的心裏,她一直都認為七皇子比十九和二十一要穩重,他做事往往都是三思而後行。她與這三位主子的關係最親密,可她挨打,十九不顧禮法救了她,二十一冒雨偷偷跑去給她送藥,隻有他,唯有一句話:你在東宮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既解釋了所有,也表明了他的關切,最重要的是,他沒有將自己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或者,他才是真正適合朝堂政治的人。玉琬心想。


    “如果哪天我出事了,玉琬會幫我嗎?”七皇子轉過身,言辭帶著從未有過的傷感和懇切,也含著濃濃的希冀。


    玉琬輕輕一笑,媚如明月,皓齒微顯。“殿下説笑了吧?怎麽會?殿下不是好好的嗎?”


    七皇子一聲歎息,歎出無限感情,原本清明的眸子染上一絲陰鬱,清俊的臉上凝結著憂愁。玉琬看著他,想聽他解釋。可七皇子卻轉過身,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


    “回老祖宗那後,好好當差吧!現今局勢不穩,有些事情你少摻合,尤其是東宮的人若是找你,你可千萬要小心仔細。”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出此言,可玉琬還是順從地點點頭,她這人有個最大的優點,那就是誰的話她都聽得進去,並且聽了還能放在心上。


    七皇子抬頭望天,喃道:“近午時了,你先回慈寧宮吧,改天有時間我再去找你。”


    玉琬稱應。


    他朝遠處一擺手,便有原來的轎夫過來,其中一個小公公跑在最前麵,他站到兩人麵前,局促不安地瞧著玉琬,又心急如焚地望向自己的主子,礙於玉琬在場,幾番欲言又止。玉琬識趣,悄然轉身。身後嘰哩咕嚕一陣,便聽七皇子喚:“玉琬。”


    “嗯。奴婢在。”玉琬回身,發現七皇子的臉上帶著沉痛。怎麽?發生什麽事了嗎?她心裏有些發怵。


    “那……那個……你帶的那個侍女寶兒,她……她去了!”七皇子費了好大勁才將事情説出來。


    玉琬愕然,她確認:“是寶兒?”


    七皇子點頭。


    玉琬一個踉蹌後退,被腳下的石頭一絆,倒在轎上,她驚悸,問:“是怎麽去的?”


    七皇子看著她,那眼神仿佛是失而複得,好半晌,他的唇瓣中才逸出一個字,一個足以令玉琬膽顫心驚、發瘋發狂、內疚至死的字:“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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