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屹立在柔和的月光裏,顯得莊重而又靜謐。老祖宗去了,大部分的宮女調走的調走,離宮的離宮,出家的出家,大家四轟而散。玉琬和熒兒,還有幾個負責日常打掃的宮人留了下來。掌燈時分早過,大部分人已經回房歇下。玉琬踮手踮腳回房,輕輕將房門闔上。與七皇子的一席話,她並沒有得到明確的答複,但她知道,七皇子的心思已經活動了。他原本就是理想主義者,他應該追尋屬於他的夢想,而不是束縛在帝王位上,做個近乎傀儡的君主。


    熒兒均勻的呼吸聲透過嚴實的幃幔若有若無地飄出,窗外明月高懸,群星閃爍。今夜,應該有許多人憂慮難寢吧!玉琬輕輕躺回床上,和衣而睡,她將雙手枕在腦後,選了個合適的位置仰望穹空,思緒飛揚……


    “姑姑醒了?”熒兒笑嘻嘻地過來,走到盆架旁,將手裏的盆放下。盆裏的水輕輕柔柔散著熱氣,清澈而又激蕩。


    玉琬藹然一笑,準備起床,卻發現自己的手臂麻得厲害,“哎喲”一聲又倒回床上。


    “怎麽了?”熒兒焦急地跑過來。


    玉琬想笑又笑不出來,隻痛咧著嘴道:“手麻得厲害!”


    熒兒趕忙上前為她揉捏,她不動還好,她上前這一捏,捏得玉琬大叫起來,那種感覺複雜的痙攣感,讓她痛不欲生。她咬牙驚呼:“你輕點!輕點!”


    熒兒兩眼一彎,嘴角噙笑:“不動的話更難受,奴婢給您捏動一下,活絡活絡筋骨和血液,一會兒就好了。您忍著點,真的就一會兒!”


    玉琬點頭,熒兒放心大膽地揉搓起來,痛得玉琬差點喚爹娘。


    “好了!差不多了!”玉琬坐起來,伸個懶腰,甩動幾下手臂,感覺和平常差不多。“謝謝你!”她下床套好鞋,走到盆架旁,扯個帕子洗臉。昨晚想事情想得太久,後來迷迷糊糊睡著,沒想到睡姿不對,不光是剛才手麻,感覺脖子也有點酸痛。幸運的是,沒有落枕,不然的話,歪個脖子在宮裏走來走去,肯定被人笑話。


    “姑姑,您説四皇子和七皇子誰的勝算更大一些?”熒兒邊收拾床鋪邊問。


    “這個不好説,主子們的事,不是我們做奴婢的可以妄言的。再説,我們説了也不能算,還不如不説,免得將來惹禍上身。”玉琬將手裏的帕子擰幹,然後掛回架子,轉身準備出去倒水。


    熒兒似有所明地點點頭,繼續埋首收拾。


    “姑姑早!”留守的宮人朝玉琬打招呼,她一一應了,將盆裏的水一把一挑地澆進盆景。這是她無意中發現的一件怪事,那就是用洗臉水澆的植物比用清水澆的植物長得好。當然,她隻敢做不敢説,畢竟,這些東西説出來影響不好,也會影響賞景人的心情。


    “看來你過得挺自在。”突兀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二十一皇子突然從暗處蹦出來,唬了專心澆水的玉琬一大跳,差點將手裏的盆扔出去。盆雖然拿穩了,可裏邊的水卻還是潑了出來,濺了他一身。


    玉琬用手捂嘴,無語噏氣,定睛一看,竟然是二十一皇子,這才鬆口氣冷靜下來。她輕拍胸口,偷眼打量他,發現他的衣服上東一團西一團濺了不少水漬。天帝剛逝,舉國大喪,他身上穿著孝服,臉上還帶著愴然之色。孝服的色澤偏淺,顏色又單一,玉琬這一潑,竟在衣服上潑出一朵朵小花,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令人忍俊不禁。


    “奴婢見過二十一殿下。”她強忍心中的笑意,板著嚴肅的臉,規規矩矩的行禮。服喪期間嬉笑,可是大不敬之罪。


    二十一皇子苦著臉,甩甩手上的水珠,又瞧了瞧自己的身上,無語望天。“起來吧!”他道。


    “殿下怎麽來了?您不是應該在正殿隨大家議事嗎?”玉琬問。盆裏還有鋪底的一層水,她潑也不是,拿也不是,站在那裏有些局促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把水倒了吧!”二十一皇子瞅了瞅她靦腆的神情,趕緊又解釋:“我是怕你一個不小心又濺我一身。”


    玉琬滿臉無辜,可還是依言將水倒在一棵大樹底下。


    “議事是皇兄們的事情,反正他們誰做天帝都一樣,又不是我做,我才不操心。”説這話的二十一皇子孩子氣十足。他將衣服解下來抖甩幾下,然後又係回去。


    “你呢?有什麽打算?如果新帝登基,自然會有人搬進慈寧宮,到時你怎麽辦?父王不在了,老祖宗也去了,他們護不了你,新太後不喜歡你怎麽辦?”


    玉琬倏然抬頭,突然之間發現,眼前這個一直被自己當成孩子的皇子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長大,懂得從長遠處看問題了。他雖然還是長得虎頭虎腦,可眼神已經開始有了為人主子的威嚴。他的個子已經比她高出一個頭,她得抬頭才能看到他的全貌,這讓她驚喜的同時也很心慰。


    她轉頭,發現原來的秦公公換成了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後生,此刻正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她眯眼,嘴角盈滿笑意:“謝謝殿下的關心,這些奴婢還沒想過,到時隨新主子安排。”不管怎麽説,她的心裏是高興的。


    “我倒希望七哥能當天帝。”二十一皇子側頭凝望她,隨口道。


    “為什麽?”


    “因為七哥當天帝以後,會對你好!”簡單而又明確的理由。


    玉琬“噗哧”笑出聲來,很快又左右環顧,確定沒人了才放心。雖然這理由荒唐,可玉琬對他還是充滿感激。


    “當然,好像四哥對你也不錯!”他又補充。


    這次,玉琬傻眼了,不知如何接話才是最妥。


    “得了,不跟你説了,雖然我不想摻和那些煩人的事,可也不能缺席太久,我先走了,你……你好自為之!”説完,他轉身便往正殿方向而去。那位新來的小公公立刻跟上。玉琬望著他的背影,仔細想了想,還是將手裏的盆子擱在地上,一路小跑著追過去。


    “殿下,請等一等!”


    二十一皇子回頭,看著跑得氣喘籲籲的玉琬,轉身迎上,臉上帶著疑惑。


    “怎麽?還有什麽事?”


    玉琬喘口氣,嘬嘴而言:“既然殿下無心理會那些煩心事,那就請殿下聽奴婢一言,等會到了正殿,您不要輕言議論,反正您不是排行前幾位的兄長,即使不出聲大家也不會多想,您就靜候大勢所趨吧!”


    沒想到她辛辛苦苦追上來就是説這話,二十一皇子愴然的臉上終於起了一絲變化,漸漸柔和。他用力點點頭,抬手想為玉琬拭去額上沁出的汗珠,可玉琬卻早他一步拭過,他的手停在半空,過了半晌才訕笑一聲收回,轉身去了。


    宮裏外鬆內緊的氣氛一直持續了四天。在這四天裏,人來人往皆有意。玉琬努力置身事外看著周邊的一切,因為她知道,所有人的努力均是徒勞。決定權仍然在天帝。沒有十九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到了哪裏?這是她除了注視大家的一舉一動之外最關心的事情。


    天朝二十九年三月十四日四更天,天帝清晨便會出殯入帝陵,然後封墓。伴隨著出殯的大事,還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不得不解決,那就是新帝人選的確定。


    這些天,四皇子黨、七皇子黨、還有仁王妃主導的小全王黨忙裏忙外累壞了,所有辛苦的成績即將在這一刻體現出來。


    香爐裏的龍涎香燃得正歡,煙氣嫋篆。先帝正一品的後妃端坐上位,其它宗親長輩及皇子們落座一排,外朝大臣落座一排,皆按尊卑之序排之。


    大家臉色凝重,四皇子、七皇子、仁王妃抱著小全王坐於大殿中間。


    “哼——”淑妃將手放至唇邊發出聲音。


    大家動了動,依舊無人開口説話。


    又過了半晌,貴妃與德妃和淑妃交換一個眼色,三人互望一眼,無數信息交流。貴妃娘娘正了正身子,終於平緩開口:“這大位——”


    她剛想進入正題,就見眾人均轉身看向門口,原來是天帝生前最寵信的安公公蹣跚進來,如此時機,如此敏感的人物,貴妃立明形勢,她頓言。


    “老奴叩見各位主子,給各位主子請安!”安公公顫巍巍地跪下,伏地叩拜。也不待別人叫起,他又毅然道:“請各位主子移駕金鸞殿,陛下生前有遺旨留下。”


    眾人哄然,頓時議論紛紛。


    隻聽國舅爺道:“安公公!既然陛下有遺旨留下,為何不早説?”大有興師問罪之意。


    安公公不以為然,他“嘿嘿”一笑,從地上爬起來,動作遲緩地從懷裏掏出明黃的聖旨。


    眾人大驚,立刻下座跪地,三呼“萬歲”。


    安公公複又跪下,高舉聖旨,解釋道:“各位主子快快請起,這是陛下給老奴最後的旨意,大意就是讓老奴在他老人家出殯之日才來回稟遺旨之事。”


    國舅將信將疑,可又不敢貿然上前查證,天帝剛剛歸去,他那麽做容易觸犯眾怒。他兩眼左右滴溜幾轉,可還是沒有主意。


    “安公公可知父王的遺旨上寫著什麽?”七皇子上前問。


    眾人皆豎耳,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關心的人可不止七皇子一個。


    不料安公公卻搖頭,隻見他態度恭敬回稟:“回殿下,老奴隻知有遺旨,知曉它所在的位置,大家若想看到它,還得再找一個人。”


    猶如平地驚雷,剛剛安靜的眾人再次嘩然。


    “還得找人?這人是誰?”貴妃娘娘驀地站起身,她問。


    安公公一臉沉靜,他那微顯幹癟的雙唇在眾目睽睽之下終於緩緩吐出幾個字:“慈寧宮的玉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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