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靜寂,安公公的答案實在是太出人意料,大家需要時間來消化和接受。


    七皇子臉上出現恍然大悟之色,而四皇子則是一臉被證實的表情。二十一皇子滿臉欣喜,比起其它人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他的想法就簡單多了,他隻關心玉琬。


    所有人中最受打擊的要屬國舅大人,他精心布局,好不容易選擇了七皇子,千方百計取得文武百官中大半官員的支持,原以為勝券在握,定能心願達成,可如今,這一切轉眼間都成了泡影……驚愕、後悔、慌亂之色相繼出現在他臉上。官場沉浮數十載,他有強烈的預感,他幾乎可以肯定,情況不容樂觀。他不禁暗悔自己太過粗心大意,近年來的春風得意,讓他放鬆了警惕,想不到他也有陰溝裏翻船的時候。更令他難受的是,他此時才猛然想起,那宮女是慈寧宮的人,回憶當時的計劃,好像事變之前也有一個慈寧宮的宮女去探望過天帝,聰明如他,怎能再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惜為時已晚,他唯有幹瞪眼的份。


    “她知道遺旨的內容?”淑妃徐徐而問。她頭上纏著孝,較之幾年前,她的容貌肌膚確實遜色不少,可即使如此,也仍是綽豔之姿。她那骨子裏透出來的媚態,讓她看起來更是風韻猶存。


    安公公想回言,不料一時激動牽動舊疾,頓時激烈咳嗽起來。


    “回娘娘,那玉琬也不知情,不過,那開啟機關的鑰匙確實在她手中。老奴猜想,她隻當那是老祖宗賞給她的念想之物,並不知道那物什還有這天大的用處,所以,還得煩請主子下旨,將她也傳去金鑾殿。”待氣息平穩之後,安公公才用他那低沉的嗓音回稟。


    貴妃點頭,立刻派人去傳旨。其它眾人依尊卑之序前往聖旨所在處,安公公在旁帶路。


    路上有些濕滑,昨晚剛下過淅瀝的小雨。從昨夜開始,宮裏上下身份的人都得為先帝守夜,除了不通世事的小皇孫,其它人都不得上床就寢,即使是小皇孫也得由人抱著睡,這是曆來的祖製宮規。


    玉琬小心翼翼地將老祖宗留給她的玉符收好。玉符上端剛好有個小眼,她用絲線結成辮子綁好,然後將辮線從小眼穿過,又將它提起來係在脖子上,藏進衣內,撫平。她將手放在胸口玉符處,凝望著跳動的燭火,靜默沉思。


    昨晚安公公來找過她,悄悄而來,秘密而言,靜靜而去。沒有人知道兩人究竟説了些什麽,可自安公公來過之後,玉琬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並且時常發呆。


    熒兒一進門就看到玉琬又在發呆,她連喚幾聲,卻沒人應,沒辦法,她隻好上前輕推。


    “啊?什麽?”


    玉琬的神魂回到現實。


    熒兒蹙眉:“剛剛喚了姑姑好幾聲,也不見您應,所以才問您是怎麽了?”


    玉琬赧然一笑,道:“沒什麽,剛剛想了點事情,入神了。”她站起來,理理衣裙,複又坐下,兩手撫著床上的墊子。“你呢?事情忙完了?”她抬頭問。


    “嗯。慈寧宮的各個角落,大家都已經打掃幹淨。隻是……”熒兒怯然,欲言又止。


    “隻是什麽?”玉琬疑惑。


    熒兒怏怏接話:“您就不擔心嗎?新主子的事情?”


    玉琬了然一笑,輕搖頭,繼而柔婉言:“沒什麽好擔心的,你隻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新主子就不會對你怎麽樣!記住,以平常心待之,不要心存芥蒂,也不要過於防備。遠做,少言,自然不會出錯。”


    熒兒點頭受教。


    真的不會錯嗎?玉琬惻然,她自己也沒把握。不過,如果真能這般的話,出錯的機率會少得多吧!


    “琬姑姑,貴妃娘娘派人來傳旨,請您速去金鑾殿。”宮人在門外稟報。


    玉琬手撫的動作一滯,轉頭望向窗外。事情來了,她的心反而鎮定下來。


    “熒兒!好好照顧自己!”臨出門前,她回頭交待。熒兒似乎還沒反應過來,隻愣愣地望著她離開的背影發呆。


    素服,素妝,很合時宜的打扮。


    玉琬踏著小碎步緊隨來人,天近拂曉,宮裏四處的燈籠還亮著。糊在外麵的白色燈籠紙罩著裏邊暈黃的燈光,原本就不亮堂,這下更朦朧了。再加上朦朧如煙的大霧,簡直是三步以上的距離就看不到前物。如此霧障,不知為什麽,讓玉琬想到了現在的天朝。那抹射散濃霧的陽光,應該快出來了吧!


    前邊領路的宮人很照顧她,時不時停下等待,好確定她確實跟上。四處白茫茫一片,什麽都看不清,這讓有心瞅一眼金鑾殿外物的玉琬微微有些失望。


    “您小心,得上台階了。”宮人回頭提醒。


    玉琬道謝,可話還沒説完就差點摔倒,幸虧那宮人不放心她,還沒有轉過身去,所以及時拉住了她。可盡管如此,玉琬還是驚出一身冷汗,渾身的血液激沸少頃。


    “這裏的台階與別處不同,比別處要大,您邁步時得將以往的習慣改改。”宮人將她扶穩,好心建議。


    玉琬點頭,再次稱謝。


    也不知踏了多少個台階,一層接一層,玉琬兩腿的動作開始變得機械。“公公,還遠嗎?”她忍不住問。


    前邊的人也是氣喘籲籲,他手提的燈籠,那細弱暈黃的燈光左搖右晃,隻聽他答:“快了,我們已經走了大半。”


    玉琬“嗯”吟一聲,繼續跟上。


    難怪有人説金鑾殿是權力的殿宇,光是這台階就足夠讓人生畏。玉琬的心思活動起來,她忍不住遐想,如果她是即將麵見天帝的大臣,會不會邊上台階邊沉思?這麽長的台階,應該足夠降下一個人的火氣,也足夠讓一個人的情緒沉澱吧!


    “到了!”宮人停下來,小聲道。


    玉琬跨上最後一步,長吐口氣,思考果然是個好主意,最起碼上台階時沒有那麽痛苦和疲累。


    霧散了些,雙目可視的東西比剛才多了許多。玉琬回視,長長的台階一眼望不到盡頭,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剛剛是從那裏上來。旁邊二步一哨,排站著許多攜帶武器的侍衛,一個個雄赳赳、氣昴昴,威武得緊。朱紅的大柱旁邊,十幾個宮女太監疲匱一起,倚在那裏,渴睡又不敢睡,正相互強迫著打起精神。玉琬可以理解他們,大喪期間,大家肯定是長時間奔波勞累,根本沒怎麽休息,是人都會感覺累,這很正常。


    “姑姑您請,奴才就不進去了。”


    宮人在門檻前停下。玉琬收斂心神,撫平衣裳,深吸口氣,決然抬腳而入。她知道,她這一腳將決定很多人的命運,包括她自己。


    金碧輝煌的大殿,宏偉而又氣派。明黃的龍椅,即使現在空空,也令人望而生畏。“正大光明”四字鎏金,高懸於堂,給人無限莊嚴之感。此刻,堂下站滿了人,大家屏息靜望著那抹沉穩而入的人影。


    “奴婢參見各位主子,給各位主子請安。”低眉順眼,恭敬有禮,鎮定大方。這是玉琬給眾人的第一感覺。


    貴妃最先回神,她抬手,輕柔道:“起來吧!”


    玉琬謝恩,垂首而立。


    “安公公!”久不出言的德妃喚,她的意思很明顯。


    安公公連忙躬身,他挪步到玉琬麵前,啞然道:“玉琬姑姑,請將老祖宗賞您的東西插入那裏。”説著,他指向龍圖。大家順勢望去,隻見那騰飛的龍嘴處有條小縫,乍看之下是為了逼真而作的龍張嘴。眾人倒吸口氣,知道安公公所言非虛,天帝定有遺旨留下。事情若是能早發覺,或可殺人滅口,或可另想他法,可如今……大家齊聚一殿,各方勢力均在,自無作假之力。大家不得不對一向低調的安公公瞥去一眼,也不得不佩服天帝的大膽、睿智和英明。如此決定,得要多大的信任和多大的魄力啊!


    “老祖宗賞給奴婢的?”玉琬蹙眉,表示疑惑。盡管她心裏明白安公公所指,可此時此刻,為了將來著想,她不得不做戲。


    “是的!”安公公答。


    “就是她賞您的玉符!”似乎怕她還不明白,他又補充。


    玉琬點頭,然後伏身跪下,對著龍椅叩拜三次,以示恭敬。她轉身,小心將衣服內的玉符掏出,取下,如至寶般捧著,緩步上階,神色嚴肅。


    玉符與小縫的大小剛好吻合,她輕輕將玉符對準位置,再緩緩推入。眾人專注地望著她那緩慢移動的右手,有人期待,有人緊張,更有不少人開始不安。玉琬麵上雖無表示,可微微顫抖的雙手卻泄露了她心底同樣的緊張。殿裏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她身上,大家都死盯著她那雙此時此刻掌握著很多人命運的手。


    終於,玉符不動了,可殿內卻無任何反應。人數眾多的大殿靜得可怕,無任何聲息。大家由初時焦急的等待變得急躁,漸漸地又懷疑起來。玉琬也疑惑了,她再次推幾下玉符,可玉符在內,它依舊紋絲不動。這下,眾人嘩然了,瞬時如炸開的鍋般議論起來。不少人因此而僥幸,希望在他們心底重燃。


    貴妃回頭,鳳目圓瞪,無比威嚴地質問:“安公公?!這是怎麽回事?”


    安公公忙答:“請娘娘別急,這鎖還沒開。”


    眾人不明就理,再次安靜下來,大家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安公公泰然自若,他朝進退不是的玉琬道:“請把玉符左轉!”


    玉琬點頭,閉目,努力排除腦海中的一切雜念。依安公公所言而行,玉符果然動了,牆內“喳喳”作響。玉琬激動而又心悸——天帝的聖旨真的在裏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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