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慈寧宮九品尚宮玉琬上前聽旨——”司儀太監又尖又細的聲音響徹整個廣場,這個聲音穿透了玉琬的整個神思,傳達到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經,最後化之為一顫。


    腦子裏一片空白,微微低首,垂瞼斂眸,平步到登基台下,再緩步到台階中央的個人聽旨台,中規中矩地跪下,恭恭敬敬地行禮:“奴婢上前聽旨,吾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隱隱聽到十來人的腳步聲朝她靠近了些,她不敢抬頭,一切都是憑神思臆測。


    “父王最後的遺旨是留給你的。”威嚴的聲音很宏亮,似乎還有一絲溫度隱遁其中。


    玉琬伏地,以示做好聽旨的準備。


    “父王遺旨:慈寧宮玉琬,溫順有禮,侍主有功,生性仁德,素有善心,今特命其——其——今特命其替朕為老祖宗守孝三年,欽此!”順帝念旨的聲音在中間頓了幾頓,唬得在場的不少人捏了把冷汗。


    呆愣,錯愕,欣喜,短短時間,各種情緒相繼湧現,玉琬謝恩:“奴婢領旨,吾帝萬歲萬歲萬萬歲!”她接旨的聲音又響又脆。


    平白擔心一整天,卻原來是這樣!比起最令她擔憂的結果,這對她來説簡直是意外之喜。心中懸浮以久的大石終於沉下,整個人的心情也豁然開朗。陽光在她的眼中變得可愛起來,即使它十分的猛烈。


    順帝的臉色極不自然,他將旨意宣讀完畢之後,便將它重新卷好,暗藏於龍袖。這讓上前準備領旨歸檔的太監有少許尷尬,還好他旁邊的司儀年歲較長,經曆的事情比較多,做事老成又懂得隨機應變。他將這個上前的太監輕扯回隊列,又挺直了腰背站好,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繁華隆重的大典終於過去,四皇子算是順利繼位。七皇子依先帝旨意加封為賢王,十九皇子是平王,二十一皇子是安王,三人與其它王爺一樣均入朝參政。


    玉琬從慈寧宮搬到帝廟附近的庵堂,留發修行,代先帝盡孝。這裏比慈寧宮更為清靜,日子也很簡單。她每天沐浴焚香之後在佛前抄錄經文,少了世俗的牽絆與紛擾,內心顯得格外平靜。或許是因為人們敬畏神靈,總之這裏是難得的祥和之地。


    天朝順帝元年六月初,轉眼間又到了一年之中的“梅雨季節”。平王和安王都來過幾次,兩人見到身上平和之氣漸盛的玉琬,心中是既羨慕又惶然。羨慕她的隨遇而安與心平氣和,惶恐於她的慧根,她與佛越來越近,兩人有些擔心她就此遁入空門。至於賢王,不知是因為太忙還是因為其它,幾個月過去了,他竟然一次也沒來過,這倒是出乎玉琬的意料。他問鼎失敗,説實話,玉琬十分想見他,不知為何,對他,她的心底總是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歉疚。


    身著淡色宮裝的玉琬,左手持念珠,右手輕擊木魚,秀眼輕合,口中吟頌經文,態度極其認真虔誠。


    順帝怔怔地站在庵堂前院,遠遠地欣賞著,他沒有想到自己會見到這樣一個情景。雖然沒有珠寶的點綴,雖然沒有華服的襯托,但他感覺到,這一刻的玉琬比他後宮的任何一個女子都要美。她優雅的坐姿美;她平和淡然的氣質美;她清麗脫俗的容貌美;一個在父王麵前曾立大功,卻未吭吱半聲要賞的宮女,他當時就知道,名利富貴不會是她的追求,因此,她的心靈也美!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認真看待和評價一個女人,而且還是個小小的尚宮,一個帶發修行的尚宮。


    玉琬在佛前表現出來的淡定和她臉上的怡然自得,讓順帝開始深深地眩惑——難道,放棄了十九弟?


    將她調到這裏,這是他在登基台上為解一時之危而想出的主意,原本,父王的旨意根本就不是這樣……


    悄然間,順帝久未滲入兒女私情的心裏湧出一絲悔意,並有逐步加濃的趨勢……


    “唉——”一聲輕息自他口中逸出。


    敲木魚的手停下,玉琬睜眼,將東西收好,然後在佛前的圓蒲上叩拜三次,再起身,出來,準備察看是何人。


    “陛下?”吃驚愕然,玉琬怎麽都沒想到會是他,原以為是……但很快又反應過來,她不緊不慢地跪下迎接:“奴婢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看到身周都是平和之氣的玉琬,順帝身上近來暴漲的戾氣頓時平息了不少。


    院子裏有一棵據説已有五百年曆史的老樹,它的對麵安放著猊爐,爐裏正爇燃著香料,整個院內蕩著馥香之氣。老樹似乎很有靈性,一般的植物若是一天到晚被香料爇熏,早就枝枯葉落,可它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還長得枝繁葉茂,摘下它的樹葉,居然還帶著清香。難怪天朝子民將它奉為一寶,是吉祥繁榮的象征。


    “這棵瑞樹長得很好!”


    順帝抬頭仰望。


    “回陛下,是的。”


    玉琬跟在他身後,附和之際也朝濃密的枝葉仰視一眼。確實,瑞樹長得很好!


    “你似乎過得不錯?”順帝試著將話題往玉琬身上繞。他好奇了,他想知道她內心真正的想法。


    “回陛下,奴婢很好,謝謝陛下的關心。”玉琬點頭,望著他。她發現順帝臉上原來嬉笑輕鬆的表情已被凝重取代,即使到了這裏,也依舊是愁眉緊鎖。怎麽?朝堂之上遇到為難之事了嗎?她在心裏猜測。


    “平王來過嗎?”他問。


    “回陛下,王爺來過幾次。”玉琬如實回答。以前他是皇子時就能對事情了如指掌,她相信,成了天帝的他隻會有進無退。


    “賢王呢?”他又問。


    玉琬接答:“回陛下,賢王爺不曾來過,陛下您天天見到他,他可還好?”這也是她關心的問題,


    “嗯——”順帝輕嗯一聲,拖著長長的尾音。對於玉琬的提問並沒有正麵回答。


    玉琬就是再遲鈍也能聽出其中的些許問題,難道真像安王所説,順帝與賢王終究不能共處麽?她在佛前的這段日子,甚少打聽外麵的事情,一來她覺得沒必要,二來她怕再次無端端地招惹事非,説她害怕也好,説她膽小也罷,她情願貓在這個被後宮女人習慣遺忘的地方。不過,她知道,隨著今天順帝的到來,這裏鐵定無法再保持往日的寧靜。


    果然,順帝來過的第二天,便有坤寧宮的太監過來傳話,説是天後想見她。


    玉琬撫胸,望著院外陰沉的天氣,手裏數撥念珠的動作急驟起來。她突然醒覺,她畢竟隻有二十歲,對於時時變幻莫測的後宮,她總是免不了要擔驚受怕。


    “琬姑姑,請您現在就隨奴才去。主子還在宮裏候著您。”玉琬身份特殊,又與幾位王爺關係曖昧,這在宮裏是眾心皆明的事,傳旨太監也定是知道,故而説話時才這般客氣。


    玉琬在房內長吐口氣,起身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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