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經千辛與萬難,準確地說用了一個早上,我象一隻山野的小鹿,從水道洞口一路不停地蹦達到了山腳人煙處,沒喘口大氣。一路上遇水涉水,逢樹折樹,見石翻石,騰騰地,這勁頭,實在是不象人啊!看看自己的手腳,好象也沒什麽大的變化,還是那麽不太粗不太細不太黑不太白的纖纖玉手玉足,至少目前並沒有變成外星肥料或怪物,但是他怎麽就有那麽大的勁捏?


    我百思不得其解,好在俺是個大而化之的人,對於這些無法改變的狀況,甚而在表麵上對我很有益的狀況,現在也隻能是安然受之了。隻是腦袋裏不可遏止地老冒出個場景,幾十朵肥壯奇特的外星蘑菇嗖嗖地從一顆人形肥料裏往外躥著長,肥料一臉淒慘地號叫著:“媽媽呀,早知道要當肥料俺就不那麽可勁地吃了……”想到這兒,我渾身一哆嗦,趕緊把這些個亂七八糟的恐怖念頭從腦袋裏趕出去。


    順著山腳的機耕路又往外走了幾裏路,終於見著條水泥鋪就的兩車道坑坑窪窪陽關小道了。我蹲在路邊,打算守路待車,好搭順風車回市裏。


    遠遠地一輛小中巴車跑了過來,我趕緊躥起來揮手示意,沒想到這車臨到我身前猛一大拐,司機狠踩油門,車子嗥嗥地就飛速駛過我身邊,隻留下一溜黑呼呼的尾煙供我瞻仰。


    “呸呸!”我使勁吐出吃到嘴裏的一堆灰,“什麽玩意,真是人心不古啊,叫個車也不停,又不是不給錢!”錢?對了,我的一堆寶貝和零花錢全給留在墓洞裏了!那個叫悔啊,我怎麽就沒想到把錢全藏到身上呢?我的三百七十一塊二,你去的好慘啊!


    我恨恨不已地悔了好久這才想到,就算是把錢一張張地貼在身上,在洞中水道那麽激烈的水流裏攪和了這麽老半天後,也肯定是半張不剩了。唉,財去人安樂,我心裏總算平衡了,又繼續在路邊等車。


    車來車往,這條小路算不上繁忙,等了幾個鍾頭也起碼過了三、四輛車。可氣的是,這些破車不管大小新舊,司機大概都是一個學校裏培訓出來的,個個在我身邊一個急拐躲得我老遠,然後蹭地就躥過一去不回頭了。有一輛破小巴因為躲得太急,一個趔趄,差點就下田了。讓我又氣又樂,鼻子直冒煙,小樣!叫你不停車!我就有些納悶了,這好人怎麽就這麽少呢?


    又等了半天,明晃晃地太陽準備在山腳下班了,等得我差點以為自己真成了路邊的小蘑菇,終於“突、突、突!”地來了輛四輪拖拉機。拖拉機再小,它好歹也有四個輪子啊,我慢騰騰地站了起來,不抱什麽希望地揮了揮手。


    “吱!”拖拉機居然停了下來,司機同誌是個黝黑的大漢,一瞧就是個勞動人民,他警惕地瞪著我。


    我驚喜之下開口就喊:“大、大……”大哥兩個字還沒喊出口,他蹭地就從司機位上站了起來,順手抽出把大鐵榔頭,擺著架勢衝著我大喝一聲:“幹什麽!就你這樣還打劫!”


    我有些發懵,我怎麽就成打劫的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一身衣服跟著我又是滾下山穀又是水中暢遊,破破爛爛隱約還帶著血跡,早看不出什麽形狀了,總算還能蓋住要害部位。抓抓頭發,現在估計也是一堆鳥窩狀。我恍然大悟,原來我現在整個就一落難劫匪狀啊!怪不得車見車跑,人見人溜啊!


    黑大漢見我一臉迷惘,他臉色也有些緩和下來了,“小兄弟,看你也不是常幹這事的。年輕人,幹點什麽不比幹這車匪路霸強啊!”我的臉一陣發熱,估計看起來是一陣紅一陣白的,肯定更象改過自新的小劫匪了。


    黑大漢放下了大鐵榔頭,瞅了瞅我,又打算進行一番教誨:“小兄弟……”我截了他的話頭就喊:“大哥!我是自個兒到山裏玩,不小心迷路了,可不是劫匪啊!”看著他懷疑的眼神,趕緊加把油解釋:“我這身破爛是不小心在山上刮的。”又攤開空手讓他看,“您瞧我空著雙手,這要是打劫不是找死啊!”


    他瞪著我好一會兒,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我說呢,你這小身板還打劫!哈哈哈!”他邊笑邊喘著說。我隻能尷尬地嘿嘿陪著笑,這叫什麽事啊!


    大個子是個爽快人,姓忻,家裏頭正蓋屋,從幾十裏外的石場拉了車石料,回家的路上可巧就遇上我這麽個劫道的。他二話沒說,掉轉車頭,用拖拉機“吭吭吭”地一路就把我捎到了市郊外環的中巴車站。


    “阿銳,拖拉機白天進不了城,我就送你到這兒了。”忻哥從口袋裏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零錢,一把塞給我,“快點回去,可別讓家裏惦記著。”


    我捏著錢,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忻哥,這,這可太謝謝你了。”忻哥大笑起來,露出一口鋥亮的白牙,他重重拍了兩下我的肩膀,說:“謝什麽?這也算是緣份,可不就讓我見著你這麽個’劫道’的?!”他揮了揮手,利落地發動了拖拉機,“突突”地掉頭往回開了。


    突然想起來,我還不知道忻哥住哪兒啊,以後怎麽還錢謝人家?趕緊追上幾步衝著他去的方向大喊:“忻哥,你住哪兒啊?!”他遠遠地又揮了揮手,開著破四輪搖搖晃晃地去遠了。


    我發了會呆,樂了起來,可不就是緣份?也隻能在心裏記著忻哥的好了,有機會咱也助助人,不就是回報他了嘛。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還是早點回家,曆險之後回家的心不知怎麽地特別地急切。我趕緊幾步走到站牌下,也不知晚班車到幾點?車牌下原來三三兩兩站著幾個候車的人,見我過去,都趕快往遠處挪了挪。一個穿著挺時髦的女人,皺著她精心細描的眉,使勁白了我一眼,嘴裏嘀咕著,眼神裏盡是不屑。


    呸!我這是招誰惹誰了?不就是衣服破了點,和乞丐土匪的差距小了點嘛。也是,要穿這身回家,還不得讓老媽盤問個三天三夜?還是先避一避,打理幹淨了再回家吧。老葛租的小房就在附近,先去他那裏對付一晚。


    老葛租住的地方是個三不管地帶,位處城郊。原先是個小村子,趕上城市擴建,周圍的地皮全蓋了各種廠子,把小村子擠在裏邊成了個“城中村”。說是住在城裏吧,村裏的人還都是農村戶口,也沒設街道居委會什麽的,還是村委管理。腦子活絡的村人把自家的舊屋隔成十幾個小間,弄成排屋出租給來城裏打工的人,賺了租金自己到城裏住。一間屋子也要租一百好幾十一月,好在村子的舊屋又大又多,出租倒也成了一門來錢的好生意。


    一來二去,村裏外鄉人越聚越多,本地的村民反而隻剩幾個老頭老太還守著舊屋了。這種出租的屋子,一間屋裏往往塞了好幾戶人家,又都是沒什麽錢的打工仔,人多又沒人管,環境自然可想而知。


    老葛租的屋子正好在一排舊屋的角落裏,老頭不在,夏天工地要加夜班趕工,現在正是忙的時候。


    我從門外牆角的破瓦下邊翻出鑰匙,開門進了屋。


    屋子裏無比的逼窄擁擠,四平方都不到的地方擠下一張小床,床側的牆上橫著三塊長長擱板,那是老葛從隔壁收破爛的陳三子那兒,花兩塊錢扒拉來的。上頭放滿了破舊的瓶罐,裏麵都是他自己做的醃蘿卜什麽的,一天三餐都在這裏了。


    站在屋子裏轉身都很難,我矮身坐到破木板釘成的板床上,從床底下拖出個大編織袋,老葛的衣服都放在這兒。翻了幾下,從一堆破舊的衣服中間找出件發白的短袖襯衣,一條藍布短褲,試了試,勉強能穿,趕緊拿它換下了我的乞丐衫。


    折騰了這麽久,按道理說應該是身心俱疲,隻是因為某些不可知的變異,讓我上的疲憊遠不及精神上的疲乏,甚至可以說全身沒有一點酸痛勞累,這種疲憊的感覺純粹是精神上的。從一心求活到受盡驚嚇到總算逃脫生天,心理上的重壓一旦釋放,躺在床上,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我是被開門聲驚醒的,“吱呀”喑啞的門聲後,一個熟悉的身影有些佝僂著站在門口的黑暗中。


    “阿銳?”他試探著問,帶著疲倦的沙啞。


    “是我。”我眯了眯眼坐起身,給他挪出個坐位,“今天怎麽這麽晚?”


    老葛坐下來,順手拉亮了燈,“今天三十,趕了晚班發工錢。”三十號?我去五龍潭是二十七號,我竟然在洞裏呆了三天三夜?掉下山穀的頭一晚,還有記憶,掉到墓洞的那兩個晚上我都是在昏迷中渡過的,完全沒有記憶。


    心裏有點說不出的煩悶,不想了,我轉身問老葛:“工錢給齊了沒?”


    他扯著嘴笑疲倦地笑了一下,“這個月的倒是給齊了,說是上邊有文件,不能拖工錢。”


    “那前幾個月的呢?”


    “說是晚些再給。”老葛從汗濕的衣袋裏摸索半天,掏出張黑乎乎的小單子,上邊歪歪扭扭地記著幾筆帳,“加起來一共有一千七百二十八塊六,阿銳你有文化,幫我算下,對不?”


    我捏著那張小紙條,看著他滿是皺紋的臉,鼻子一酸,抬頭對他說:“老葛,等我有了錢,我養你!”


    他笑了,很是寬慰又有些無奈地說:“好。睡吧。”順手拉滅了燈。


    一覺醒來精神健旺,餓得不行,吃了十幾個包子才勉強管夠,把老葛嚇了一跳,我自己也有些嘀咕,別不是外星蘑菇開始發芽了?


    我趕著早班車回家。


    街上行人不多,眼見我家那筒子樓就在麵前了,心裏一熱,我加緊幾步跑了過去。橫地裏突然躥出輛小麵的,直直地就衝上了人行道,“吱,砰!”尖銳的刹車聲後是一聲巨大的碰撞聲。我飛在半空中的時候就想著一條了,“我怎麽就這麽倒黴啊!”


    “撞死人啦!”“快快,快叫救護車。”“哎喲,人都飛起來了,真牛啊。”人聲嘈雜,周圍的街坊不知從哪裏鑽出來,很快把車禍現場圍了起來。


    “哎,開瓢了沒?”“好象是老林家的小孩。”


    “真怪了啊,都飛起來了,愣是沒見血,叫122了沒?”一大嗓門在我邊上哇哇地喊,伸手來翻我的眼皮。難受,我使勁眨了下眼睛,我都犧牲了我,還讓我死不瞑目啊!


    周圍突然一邊寂靜。


    不對,我動了動手,又動了動腳,然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腦袋,摸來了一手的灰,沒血,一點不痛!我蹭一下坐直了身子。


    周圍的人嚇呆了,整齊地往後退了一步,突然哄地一聲吵吵開了。“哇,真沒死啊!”“厲害,厲害。”


    一個瘦小的男人,抖著手走過來戳戳我的臉,問:“你,你沒死?”


    我木然地點點頭:“好象沒死。”


    “太好了,我,我可沒撞死人。哇!”他鬆了口大氣,一下坐在了地上號哭起來。


    啊,我沒事你倒哭上了。


    “阿銳?阿銳!”老爹大叫著撥開人群,象牛似的衝了進來,他一把抱住我,上下捏把,“沒事啊?沒事啊?”嗓子啞得要哭出來似的,更象是在安慰他自己。


    “沒事,沒事。”我也輕輕抱住了老爹,靠在他肩頭說。


    連這樣撞飛了都沒事,可見我這身子骨有多麽地強悍了,從今往後請叫我小強吧!我心酸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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