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家村。


    威海衛東一座小山村,靠著一座不知名的荒山,坐落於山腳,離縣城較遠,地處偏僻。


    從上往下看,嶽家村一棟棟土黃色的矮房,窄小髒亂的胡同縱橫交錯,如一塊幹裂的土塊上的裂紋。


    爭執隆冬臘月,地麵上蓋著一層厚厚的積雪,土黃色的屋簷頂白蒼蒼一片,不見原來的顏色,不知長了幾茬的的蒿草零星豎起,在屋頂上被風吹的晃動,屋簷下垂著粗長的冰淩子被陽光照射的晶瑩剔透。


    哢嚓――


    冰淩子被一杆竹竿撥弄,砸在地上,碎成數塊,一個身穿粗麻衣,約莫三十四歲的女人退開一步。


    “鐵柱,你到炕上躺著去,身子剛好別著了風。”女人皮膚微黑,相貌卻很是嬌美,在嶽家村這種鄉下地方非常少見,眉目間隱顯柔弱,一身漿白的衣裳,梳地一絲不苟的頭發,倒顯得有些嚴厲。


    “娘,不礙事,我把飯菜熱一熱。”屋裏傳來聲音,有些虛弱,伴隨一陣咳嗽聲。


    “那你小心點,千萬不敢出來。”女人搖了搖頭,抱著竹竿將屋簷下的冰淩子一個個敲掉。


    這寒冬裏,鄉下大都躲在屋子裏過冬,極少出門,不過誰知道冰淩子會不會掉下來,要是趕上正好有人出門落到身上可不是好事。


    “知道了。”


    蘇晨逸將一小節柴火放進灶口,低頭看了看,對著火灶長長吐氣,慢慢的,灶口冒出一股黑煙,柴火騰的著了起來,嗆得他別過頭,用手驅趕濃煙。


    待煙散去,他轉頭望著屋外,院裏的積雪已經被打掃幹淨,堆在牆角下,一條用砂石鋪的小路延伸至大門口,兩棵十幾年樹齡的老魁樹從牆頭冒了出來,沒了葉子遮掩,光禿禿的樹枝彎彎曲曲,看上去有些滑稽。


    “民國,我這是在做夢嗎?”


    蘇晨逸望著大門外亂石築起的地基,髒亂的屋牆,一時間有些失神。


    直至現在他也很難相信自己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他在二十一世紀不過是一個普通人,有著一份不算體麵的工作,低薄的薪水,勉強可以溫飽,雖說處處受人排擠,但那也是對公司上層,和他一樣的普通人相處的還是很融洽的。


    原本蘇晨逸覺得或許自己一輩子就這樣了,哪想到一覺醒來卻是出現在一個黑小的屋子裏,發著高燒,一個女人抱著他“嗚嗚”的哭泣,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就這樣躺在熱乎乎的炕上,被女人無微不至的照顧著。


    女人名叫王甄娘,早年流落到威海衛,雖然帶著孩子,但相貌嬌美,被嶽家村的木匠相中,不顧族裏的反對,托了好幾個媒婆上門,王甄娘看在對方憨厚老實,這才鬆了口,王甄娘對聘禮沒多大要求,隻是注明一點,孩子的姓氏隻能姓蘇。


    對香火延續,自古至今都是大忌諱,哪怕在二十一世紀也是如此,但就這樣苛刻的要求,木匠竟也同意了。


    不過這木匠顯然沒多大福分,成親不到一年就撒手而去,一個外來戶又沒有男人撐著,母子倆過的非常艱難,好在威海衛人樸實,木匠留下來的房子和耕地族裏倒也沒收回去,同樣也不會救濟他們,母子倆靠著三畝田也勉強可以度日,不過是更拮據了。


    一個月前眼看家裏糧食挨不過冬天,偷偷獨自一人進了山,本想獵些野味,哪曾想回來的路上從山崖上摔了下來,好在掉進了河裏,並沒有粉身碎骨,即使如此也魂魄進了地府,讓蘇晨逸鑽了空子。


    最初醒過來,蘇晨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鏡,再加上發著高燒以為在夢裏,好幾天才接受了現實,每日看著王甄娘忙裏忙外,衣不解帶的照顧他,他心裏是既心酸有窩心。


    “原來母愛的滋味是這樣的……”


    好在山東人豪爽好武,身體原先的主人雖沒學過武,但常年打樁倒也練就了一副好體格,別看他渾身沒有幾兩肉,看上去顯得消瘦,但一身腱子肉緊貼骨骼,如山間豹子,再加上生著一副南方人的清秀俊雅,在周圍十裏都小有名氣,才十六七歲上門打聽的婦人幾乎把門檻給踩爛了。


    隻不過一聽說家裏的窘境,又一個個打了退堂鼓。


    黑乎乎的被子,髒兮兮的房間,一個油膩的小方桌子外帶幾個瘸了腿用麻繩綁著的矮凳子就是家裏唯一的家具。


    在前世,他也算得上是窮苦人家,每日幻想著有朝一日自己能和有錢人那樣住著豪宅,開著名車,一擲千金,左擁右抱享著齊人之福,卻沒想一覺醒來,竟然會看到這樣一幅家徒四壁的場景。


    可無論怎麽說,事情已經發生了,蘇晨逸本就是一個孤兒,從小到大孤苦伶仃,被其他孩子用石子追打,一個破爛王的綽號伴隨他整個童年,最後靠著骨子裏的傲氣兒,用撿垃圾攢下來的錢上了大學,從語言係畢業,沒享過親情的他,對著來之不易的母愛格外的珍惜。


    有時候蘇晨逸心裏惶恐,怕一旦醒過來這一切都隻是南柯一夢。


    吱擱


    門被推開,寒風爭先恐後的湧了進來,似是想一下子將屋內的溫度抽幹。


    王甄娘進了屋,反手將門隱死,踏了踏腳,雙手凍得通紅。


    “身子剛好,這些活娘做就行了,你快點回屋躺著。”


    “真的不礙事的,娘,過來烤烤火,一會飯菜就好了。”蘇晨逸忙將女人按在凳子上,將她身上的雪花拍掉,把著女人的手,冰涼和粗糙讓蘇晨逸眼眶發酸。


    翻開女人的手,上麵一個個厚繭布滿了整個手心。女人才三十多歲,卻已經生了白發,這麽多年外人哪裏知道他們母子倆是怎麽過的,木匠去世後,也有人曾打過王甄娘的主意,她性格貞烈,平日言語輕薄也就打碎牙往肚子裏咽,若是敢動手動腳,不見門旁的粗竹竿,可不光隻是撥弄冰淩子的。


    與之相反,鐵柱的性格則是懦弱,平日管得嚴,也使得他養成了內向的性格,每每看到娘親被欺負,隻能躲在門後雙手捂著耳朵,所有的氣隻能通過打樁發泄出去,大雨傾盆,寒冬臘月從未有一刻懈怠。


    “你啊。”王甄娘溺愛的望了眼兒子,目光停在火灶口,兒子為自己取暖,她心裏有種錯覺,似乎兒子這一病整個人都變了,至於哪裏變了她說不清,隻知道兒子知道心疼自己了。


    “鐵柱,以後別再進山了,過冬的糧食娘會想法子的。”


    蘇晨逸扭頭看了看,女人堅強的臉廓顯得黯然。


    如果說之前家裏的糧食兩個人省吃儉用還可以勉強熬過冬天,自他大病一場,家裏的糧食已經換成了錢替他治病買藥了,哪裏還有剩餘?


    “娘……嗯”蘇晨逸平複下心情,點頭答應。


    “這就對了”王甄娘笑著道。


    “鄰家嬸子前些日子好不容易給你安排了親事,過兩天人家就過來,聽說家裏還不錯,那閨女相貌也好,娘現在隻想你能平平安安的,娘就心滿意足了。”想起前些日子兒子險些喪命,王甄娘還是後怕不已。


    蘇晨逸也有些印象,好像是周圍村裏的農家戶,家裏雖然沒有自己的地,但女兒在大戶人家當丫鬟。


    王甄娘出身在江南一個富貴人家,也是丫鬟出身,但生的美貌,被蘇家少爺看中,隻不過這個時期門第觀念重,蘇家不僅沒有接受她,還將她逐出家門,悲痛欲絕之下,王甄娘想到了自盡,誰知那時她已經懷了身孕,幾次上門未果,還被蘇家送到威海衛,任其自生自滅。


    “娘,我還小,不用著急。”


    “怎麽不著急,你看人家那家孩子像你這麽大還沒成親?兒子,都是娘的不是,要是娘稍微攢下些積蓄你也不至於被人這麽瞧不起。”說著,王甄娘眼眶浮起水霧,強忍著,轉過頭不讓兒子看到。


    看著麵前這個剛毅的女人摸樣,蘇晨逸心裏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這事聽娘的,成了家有了家業,你怎麽折騰娘都不管,等你成親了這屋子就留給你當新房,。”王甄娘抽了抽鼻子,胡亂抹了抹眼角。


    “到時候咱們一家三口守著三畝地好好過日子,不會比別人差多少的!”


    蘇晨逸暗歎一聲,記憶裏自己這個便宜的娘除了他生病的時候背著他哭泣,從小到大都是都沒掉過一滴眼淚,或許是以前的他沒有注意罷了,畢竟一個女人支撐整個家,可以想象到其中的艱辛。


    前世他就是個窮小子沒什麽大誌,守著僅可溫飽的薪水活著,不是他不想闖一番事業,隻不過那時你沒有門路人脈,光有膽子隻能賠的傾家蕩產。


    現在,家裏窘迫的揭不開鍋,且是民國,蘇晨逸暗想著隻要有膽量雖然不能成為豪門世家,溫飽富家還是不會太難吧。


    就是他膽子不夠大,否則的話,憑著他對曆史的了解,抱一條大腿也不是什麽難事,隻不過蘇晨逸並不覺得那些槍林彈雨能自動避開自己,而且政治上的爾虞我詐也不是他這個菜鳥能應付的了得。


    蘇晨逸的誌向不大,做一個富家翁足矣。


    兩碗清粥,一碟醃蘿卜,這就是兩母子倆的午飯。


    飯桌上蘇晨逸思索著怎麽能讓家裏盡快擺脫貧困,這種朝不保夕,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作為一個現代人,誰也受不了。前世他雖然是個窮光蛋,但填飽肚子還是可以的,一人吃飽全家不愁,現在在看看這清湯寡水的粥,他實在想不通人光吃這個真的能活得下來?


    看著桌子上的飯菜,再對比下前世吃膩歪的大白饅頭和大碗麵條,簡直是兩個極端,現在要是有個白麵饅頭,仿佛就是天堂一樣!


    發家致富的心思在心裏卻越發的迫切,況且他也知道家裏因為替他治病,不禁糧食賤賣,還從村裏地保哪裏借了兩塊大洋,這可是農家半年的積蓄啊。


    “怪不得這具身體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可就是沒人能相中,這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紀,恐怕別說有女人願意上門相親,光是聽到家裏這幅窘迫,正眼都不會瞧上一眼。”


    蘇晨逸暗自嘲諷的想到,就算為了下半輩子的性福著想,也得想想辦法。


    蘇晨逸自問好歹也是大學畢業,可思來想去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辦,前世他畢業於語言係,在民國好像還真是沒有用武之地,身無一技之長,到底怎麽才能在這個時代站穩腳跟呢……


    王甄娘秉承蘇家大院的門風,從小對兒子嚴格教導,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將稠粥拌進蘇晨逸碗裏,自己則是一口口吃著湯水,隻是眉目間的愁緒濃的幾乎化不開,一聲聲歎息從口中傳出,讓人心裏難受。


    日落西山,勾月升起,雪白的月光落在地上,夜幕不顯得黑暗,反而有些冷清的皎潔。


    一盞油燈忽忽燃氣,在屋裏左右搖曳,晃動的影子變得誇張的巨大。


    蘇晨逸睡不著,輾轉反側著,前世習慣了吃的飽飽的,此時肚子裏空落落的,難受極了,睜著雙眼直勾勾的望著屋頂,腦海裏閃過諸多思緒。


    “夜深了,鐵柱熄燈吧,早些睡。”或許因為疲倦,王甄娘的聲音有些膩膩的,惹人憐惜。


    蘇晨逸“嗯”的應了聲,將燈吹滅,不經意間觸摸到旁邊的被子,用手捏了捏。


    “怎麽這麽薄?”


    對比了下自己額被子,發現母親身上的被子竟然不足一指厚薄,這麽冷的天她是怎麽熬過來的?


    蘇晨逸心裏既羞愧有懊惱,自己怎麽就沒注意到呢!


    “怎麽還沒躺下,別著涼了。”


    耳邊傳來催促聲,蘇晨逸心裏仿佛壓著一塊巨石,難受的緊。


    這時,王甄娘的身子瑟縮了一下,整個人蜷縮成一團,仿佛像小貓似得。


    “娘,你還沒睡?”


    王甄娘含糊應了一聲,聲音有些發顫,蘇晨逸暗歎一聲,扯過被子蹭到她旁邊,隻覺得母親身子猛地僵直,悶聲叱喝:“你這是幹什麽!”


    “娘,你被子這麽薄,我這邊用不了這麽大,一起蓋吧,兒子這邊有些冷,擠一擠暖和些。”


    “唔……那你不許亂動,好好睡覺。”王甄娘低低說道,有心推開兒子,又不忍兒子冷著,隻是背著身子,縮成一團。


    “嗯。”蘇晨逸答應著,細心的給她蓋好被子,看著母親睫毛顫抖著,覺得這個時代的女人活的太過艱辛,在前世母親這樣的女人都是被丈夫捧在手裏,細心的嗬護,那裏會天不亮就劈柴做飯,洗衣耕田,這麽冷的天,隻蓋一層薄被子,天知道她是怎麽熬過來的。


    王甄娘心裏發慌,臉上發著燒,一動也不敢動,兒子已經大了,不再像小時候那樣膩著她,現在她隱隱覺得是時候給給孩子找個媳婦,雖說母子倆靠在一起取暖算不得什麽,但被人知道嚼舌根卻是免不了的。


    胡思亂想之際,就聽到身後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她輕輕一笑,小心翼翼轉過身,望著兒子俊俏清秀的麵孔,一時間覺得無比心安,隻感覺這輩子就這樣守著兒子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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