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榮穿著一領棉甲,騎在他的河曲馬上看著對麵的太平軍列出一列橫陣一步步壓過來。


    太平軍的戰士們長發披肩,頭裹紅巾,手持粗製的刀槍,身穿各色雜布縫製的號衣,邁著堅定的步子逼近榮祿的防線。


    “烏合之眾。”向榮的中軍參將和春哼了一聲:“軍門定會在此地把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向榮看了一眼這位中軍參將,搖了搖頭:“此賊不好對付。”


    和出身滿洲正黃旗一出京就擔任中軍參將的和春不同,向榮是出自陝甘的宿將,早年曾在陝甘總督楊繼盛部下,那個時候他就因為勇武多次擔任先鋒,後來又是平天理教,張格爾回亂,青蓮教,一路殺下來。對手有沒有戰鬥力那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和將軍你看,”向榮用馬鞭指了指太平軍的隊伍:“賊攻我守,賊兵列成一排,齊頭並進。人的步幅有大有小,幾步之後就會拉出一點點距離。一般的草寇,都是步幅大走在前麵的看見身邊袍澤漸少放慢腳步,走在後麵的不去追趕前麵的,反而步伐更小,全軍越走越慢。這樣的賊人甚至不用白刃相接,往往用火器一轟就潰了。”


    “但是洪賊部下的這些教匪,”榮祿歎口氣:“彼此之間出現距離,步子小的就趕緊追趕,步子大的見袍澤追趕反而快步向前,全軍爭先恐後,實在是一等一的剽悍之賊。”


    “想不到這步子裏麵還有大學問,”和春恭聲道:“大帥見微知著,末將受教了。”


    “這不過是我這老卒的一點經驗之談,”向榮搖搖頭:“和將軍不必妄自菲薄,日後遇見的賊人多了,這些許小事自然就了然於胸了。”


    兩人正說話間,蕭朝貴所領的太平軍距離他們就不過三百步了。


    砰,砰,砰。


    清軍兩翼響起了火器開火的轟鳴聲,李能臣和周鳳岐命令他們麾下的劈山炮開火了。


    廢物,和春往左右兩翼瞧了瞧,惱恨地對兩位總兵下了評價。劈山炮發射的並非實心彈丸,而是大量鉛子,這種炮的射程並不遠。有經驗的綠營將領都會在與敵人相距一百步左右的時候再下令開火,這個距離才是劈山炮的有效發射距離。像李能臣,周鳳岐這樣使用劈山炮,純粹就是浪費彈藥,鉛子在三百步外就是到處飄,打到太平軍的概率和打到月亮上的概率差不多。而且火器還有一個膛溫問題,一次戰鬥中發射次數太多的話會影響武器壽命。廣西綠營的劈山炮大部分都是服役時間超過四五十年的老家夥,要是弄壞了還要想盡辦法修理補充,那是要多麻煩有多麻煩。


    向榮部下不愧精銳之名,在兩翼友軍一通亂放之後並沒有跟風放炮,而是靜靜的等著向榮的軍令。


    炮聲一響,太平軍方麵的陣線也是隨著炮聲產生了小小的混亂,當太平軍的將士發現清軍的炮火並沒有對己方造成什麽殺傷之後,太平軍更加勇武的前進了。


    蕭朝貴桀驁地走在太平軍前列,他的身旁,一個名叫李開芳的漢子擎著他那麵黃色大旗。太平軍雖然編練團營已經有一年的時間,但是裝備仍然比較簡陋,主要裝備依舊是長矛,單刀和藤牌,不僅缺乏火器,就連鎧甲也沒有幾副。所以地位尊榮如蕭朝貴也沒有穿鎧,而是背著一麵藤牌,手持單刀走在最前麵。


    他驕傲的一步步向前,時而走到向左走,時而向右走,走到的地方都會響起太平軍將士一陣低沉的歡呼。頭裹紅巾的太平軍將士絲毫不吝的把歡呼送給他們威武的統帥。


    “沐猴而冠,”和春又一次鄙視的說:“此人必是匪首之一,不如集中鳥銃手……”


    他還沒說完,向榮就搖搖手拒絕了他的建議,雖然發射鉛丸的鳥銃準頭比發射一大片鉛子的抬槍和劈山炮好點,但是鳥銃那悲劇的射程和準頭能讓任何打算用這種兵器搞狙擊戰術的指揮官絕望。湘軍曾經集中三百多杆這玩意齊射百步外的陳玉成,結果陳玉成毫發未傷……


    與其集中起來玩狙擊還不如讓士兵們老老實實的放槍呢。


    兩軍距離越來越近,在相距不到一百五十步的時候,蕭朝貴環顧左右大吼一聲:“衝!”


    一聲令下,太平軍小步快跑,進軍速度頓時加快。和春期待的看向皺著眉頭的向榮,向榮低聲喃喃道:“再等一等,等一等。”


    一百四十步,一百二十步,一百步……向榮怒目圓睜:“劈山!”


    “劈!”“劈!”“劈!”


    廣西提督一聲令下,各級軍官紛紛高叫口令,部署在清軍中央的劈山炮陸續開火,大片鉛子在轟鳴中噴射而出,太平軍中頓時倒下一片戰士。


    “抬槍,”約五秒後向榮繼續下令,再過了五秒,“鳥銃。”


    廣西提督精巧的控製著火器發射的節奏,清軍的火器炒豆一樣響成一片,一陣濃煙衝天而起,黑火藥燃燒產生的刺鼻煙霧覆蓋了清軍的陣線。正在衝鋒的太平軍陣線好像被一雙無形大手迎麵推了一把,速度頓時慢了下來。


    向榮看著太平軍的陣線,很明顯,這些家夥被火器的迎頭一擊打得有些懵,那個桀驁的匪首這個時候也已經混進了隊伍裏。真是亂七八糟的草寇,沒有旗號沒有金鼓,就是亂糟糟的亂打亂衝,綠營就是再不成器也不會這麽一群家夥擊敗。


    “差不多了”向榮很清楚火器已經發揮足夠的作用了,他並不指望用火器就能殲滅眼前的太平軍,向榮輕聲吩咐:“擊!”


    “擊!”綠營軍官的指揮鏈又一次起到了傳聲筒的作用。


    一時間,高亢的號角聲壓住了槍炮的轟鳴,大旗搖動,清軍的披甲刀盾兵向太平軍發起了反衝鋒。數十秒內,清軍撞進太平軍的陣線,和太平軍糾纏在一起,身穿棉甲的清軍和頭裹紅巾的太平軍刀劍相交。太平軍的衝鋒節奏本已被槍炮打亂,再加上向榮部的敢戰綠營發動反衝鋒,太平軍的陣線出現了混亂。


    冷兵器時代,最重要的就是陣型,好的陣型不僅可以實現許多戰術目的,比如中央突破,兩翼包抄,而且還能讓將領的命令很好地傳達給他的部下。要是大家一窩蜂的亂打成一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渾若無遮大會一般無法控製,那將軍們就算是用大喇叭玩命喊也指揮不了部隊。太平軍的陣型被清軍打亂以後,蕭朝貴的指令就無法傳達下去了……雖然他能傳達的戰術命令想到有限,不過隊形一被打亂他就連“弟兄們上啊”“弟兄們撤啊”這樣的命令都傳達不下去了……他的部下已經一頭熱的和清軍打成一團了,剩下的階段就是拚士兵素質和運氣了。局勢看上去對蕭朝貴有利,他的軍中很多都是戰力不凡的江湖好漢,動起手來未必比綠營差多少。


    對於蕭朝貴來說,他隻能寄希望於運氣或者太平軍的格鬥技巧。但是久經沙場的向榮向軍門絕對不會把自己的武運壓倒那種東西上麵,向軍門對自己的運氣和綠營的技戰術水平都沒啥信心。


    所以向榮采取了第二個行動。


    “和將軍,”向榮見白刃交鋒中清軍已經漸漸壓製住了太平軍就對他的中軍參將道:“你領選鋒出擊。”


    選鋒,古已有之,就是在軍中精選敢戰勁卒,組成一支精銳的先鋒部隊。這個東西一直都很有市場,從中國古老的選鋒再到歐陸威猛的擲彈兵,然後再到現代軍隊裏的偵察兵,特種兵,這些都能算是一脈相承。向榮自己就是選鋒出身的大將,他對如何使用選鋒的理解尤為深刻。一般的平庸將領都是把這些勇士當做開路先鋒使用,而向榮會根據不同的敵情采取不同的方式來使用選鋒。


    這一次,他把這支戰史可以追溯到他在陝甘綠營時代的選鋒作為一支精銳的預備隊來使用。


    當太平軍的銳氣漸漸在和披甲綠林刀盾的交鋒中漸漸消耗殆盡的時候,向榮讓他的中軍參將和春率領選鋒發起了第二次衝擊,這一次衝擊完成了對太平軍中央陣線的突破。


    和春親自下馬率領這支選鋒向太平軍中央最混亂的地方發起衝擊,選鋒的長刀大斧一下子就在太平軍的中央陣線上捅出一個大口子來。


    看到這裏,向榮誌得意滿的眯上眼睛,這一陣,他向大帥贏了!


    太平軍的中央陣線被撕裂了,清軍從這個缺口向太平軍的左右側後包過去,原本猶自奮戰的太平軍將士發現自己的側麵和後麵都出現了清軍的綠營,


    戰士們下意識地知道了這樣打是不行的,他們可能要輸了,但是心中的信仰仍舊控製著他們繼續奮戰。不過從他們側後包過來的選鋒勇士的確是相當現實的危險。


    要殺下去,要殺出個太平天國來。活著,要救世人,死了,要上天堂。


    但是信念從來不是決定性的力量,太平軍終究還是從選鋒撕開的那個口子開始崩潰了。


    還真是差得多啊,楊秀清站在隊伍後麵看的很清楚,蕭朝貴的打法就是農村械鬥的放大版,大家一起亂哄哄的上,沒有預備隊,沒有縱覽全局的指揮官,真正造成失利的原因並非綠營火器的打擊,榮祿那隊選鋒才是這次戰鬥的勝負手。如果有一個指揮官統一指揮,並且往選鋒突擊的地方放上一支預備隊的話,那這場戰鬥的勝負還猶未可知。


    不過的確是敗了啊,我們的確還是和清軍有差距啊。


    楊秀清搖了搖頭,然後對身邊的韋昌輝和石達開說:“兩位兄弟,這一陣是蕭兄弟輸了,下一陣咱們把場子找回來。”


    他身後是他的中軍精銳和韋石兩家的子弟兵們,在蕭朝貴進攻的時候,他們已經讓自己的部隊列陣了。


    向榮也發現了這一點,所以他並沒有命令清軍追擊太平軍的潰兵,而是讓他們殺死太平軍那些不能動的傷兵之後重新組成防線,看來一會還有一場仗要打。


    看著和剛才一樣布置的太平軍,向榮微笑,真是不知死的頑匪。


    蕭朝貴的潰兵一路氣喘籲籲地跑回楊秀清陣前,羞愧地看著對麵的戰友,他們有的身上帶傷,有的身上帶傷,有的甚至丟掉了自己的兵器。


    “開陣,放戰友們過去。”楊秀清大聲吼道,除了他不能追究政治盟友蕭朝貴所負的軍事責任外,他也無意懲罰這些失敗的太平軍將士,第一陣輸不是因為他們的怯懦,的的確確是指揮出現了問題。


    “秀清,讓我再衝一次。”蕭朝貴從亂軍裏走出來對他高聲叫道:“下一次……”


    “你受傷了,”楊秀清指了指他左肩上的傷口:“先包紮一下,這一戰還是交給我吧。”


    蕭朝貴見楊秀清神情堅定,無奈的點點頭,準備領著他的人向中軍大營方向走去。


    “我不走!”一個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我還能戰,天父,讓我再殺一陣!”


    楊秀清望向聲音的主人,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他臉上有一道挺長的口子,腰間還別著一個綠營兵的首級,真是難為他後退的時候還不忘帶上這個戰利品。這個老頭在剛才戰鬥中的表現讓他印象深刻,這個家夥不僅衝鋒在前,而且後退的時候還組織戰友互相掩護,再加上那一頭鮮明的花白頭發,表現非常搶眼。


    “天父,我們還能戰!”“讓我們殺回去。”


    “你們盡力了!”楊秀清平伸雙臂示意他們聽他說話:“你們表現得很好,你們需要休息,這是我的命令。”


    然後他向他個花白頭發的老頭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人曾天養。”


    “你很好,不過你們現在需要休息!”楊秀清對他點點頭,然後揮手示意他向後撤退:“請你為我祈禱吧,讓天父見證我們的勝利。”


    楊秀清翻下戰馬,從衛士手裏接過太平天國的黃色大旗,走到隊伍前列,當先向清軍的防線前進。


    我用一年時間訓練的軍隊啊,今天就讓我看看你的力量!


    寫書真好……看見會員點和收藏一點一點漲,感覺回到了剛剛更新翡翠的時候,那種老農守在地頭看著稻穀抽芽的喜悅……我果然是農民的後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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