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劉河堡中所到上海縣城之間,要經過吳淞江所這座早已廢棄的千戶所。


    此番出兵基本是以陸路行軍為主,期間要連續跨越多道河流,所以行軍速度較為緩慢。


    沈溪領兵逆黃浦江而上,很快便進入鬆江府地界。


    因倭寇盛行,大軍所到之處異常蕭索,江南富庶之地居然出現數十裏無人煙的慘狀。


    因當天不能直接抵達上海縣城,沈溪選擇在距離縣城不到二十裏的蘊藻浜與黃浦江的交匯處駐兵。


    如此近的距離,也算是給據守於上海縣城的倭寇施加壓力,宛若做最後通牒。


    當晚駐兵後,劉序率領人馬繼續往縣城靠近,他接到的命令就是對城內屯駐的倭寇進行騷擾,若多方反擊的話要主動避戰,不得真的發起攻城作戰。


    沈溪之所以派劉序帶邊軍將士去,就是看中劉序和他的手下追隨他上過幾次戰場,對於他的命令能夠一絲不苟遵守,若是換作別人,隻怕命令是一回事,回頭與敵人遭遇,發現對方數量不多後,會改變他製定的作戰計劃。


    當晚宋書和胡嵩躍等人很有意見,因為他們也想去打這場仗,換作是他們,肯定會直接帶兵殺進上海縣城,畢竟這座城池早已是殘破不堪,城牆倒塌大半,倭寇基本已撤走,留守人馬不多。


    況且就算倭寇主力尚在,頂天了也就上千人,根本無法與中原叛軍相比。


    “沈大人,您讓劉老二去末將沒有任何意見,不過讓他遇敵不打,這就讓人看不懂了……其實就算今晚咱們一鼓作氣殺進上海縣城也很簡單,不就是您一句話的事情嗎?”


    胡嵩躍很著急,覺得沈溪應該將衝鋒陷陣的差事交給他去做,結果沈溪卻派了劉序,讓他的心跟貓爪撓癢癢般難受。


    至於宋書那邊,情況也沒好到哪兒去,看起來很焦慮,好像到手的功勞被旁人竊奪了一般。


    沈溪則顯得無所謂,仍舊低頭看向地圖,沒有抬頭搭理二人。


    沈溪道:“怎麽,你們都覺得這一戰是最後一戰,非要去搶這功勞不成?”


    胡嵩躍急道:“平倭寇的戰事多是多,但最近不就這一場麽?弟兄們都等著拿倭寇來打打牙祭,一掃近日陰霾,現在倒好,機會落在別人頭上去了,心裏難免會有所不服。不是末將在這裏叫屈,您要不去問問將士們……”


    沈溪板著臉喝問:“那是你們的功勞重要,還是戰事的最終勝利更為重要?”


    “可是……”


    胡嵩躍正要爭論什麽,突然想到自己作為沈溪的老部下,當著宋書的麵這麽頂撞,有點兒不識相。他扭頭看了宋書一眼,這會兒宋書什麽話都沒說,胡嵩躍覺得有必要讓宋書也說幾句,當即道:“宋副總兵在領兵作戰上很有一套,不如由他來說說看。”


    宋書驚訝了一下,見沈溪抬頭皺眉打量他,一時間有些莫名其妙。


    宋書道:“胡將軍,這次不是你嚷嚷著要來跟大人說事嗎?為何扯到在下身上來了?”


    胡嵩躍不滿地道:“你不也想爭取領兵跟倭寇打?怎麽,就俺一個人說,你在這裏賺好人?”


    被胡嵩躍利用,宋書頭擰向一邊:“在下跟你一樣對於未能領兵靠近倭寇盤踞的上海縣城有意見,但也遵照大人命令行事,此來不過是想問問,明日到底該如何作戰!是一舉拿下破敗不堪的縣城,還是說先穩一穩,看明情況……”


    沈溪這邊未作答,胡嵩躍已嚷嚷道:“這不是廢話麽?一定是先拿下縣城,不然怎麽著?就眼前這麽個小地方,還要圍城打援不成?”


    宋書這次不再說話,而是直直地看著沈溪,一副聆聽教誨的模樣。


    沈溪想了想,微微搖頭:“之前已定好的事,非要來問,難道你們就不能用自己的腦子好好想想?”


    這話若是換旁人來說,宋書和胡嵩躍非當場發飆不可,但由沈溪說出來,就好像兒子被老子訓,天經地義,二人一點意見都沒有,反而拿出虛心受教的態度來。


    沈溪冷聲道:“之前便說過,此番出兵上海縣城根本算不上什麽大的戰事,在軍功上也不會有多偏倚……倭寇兵馬基本已撤離,他們擁有良好的船隻和不錯的火器,這種時候發起登島作戰純屬自取其辱,還不如穩住陣腳,先把自身基礎給打牢實了。而以之前所得情報,上海縣城內剩下的賊寇數量可能連五百人都不到,有極大的可能會在我們發動攻擊的一炷香時間內逃光,周邊河網縱橫,你們說該怎麽追?”


    這次胡嵩躍不說話了,低頭仔細琢磨起來。


    宋書道:“大人,雖然倭寇船堅炮利,但咱也未必落於下風,就算是在水麵跟他們交戰,也未必會落於下風。”


    沈溪麵色陰冷,搖頭道:“你也說了,未必落於下風,但大概率還是會落於下風,就算是公平開戰,我軍將士的火器更加優良,但是否真的適應這種作戰環境?光是坐船都吐得要死要活的旱鴨子,讓他們上甲板跟賊寇交戰,那不是揚長避短而是自揭其短。”


    如此一來宋書也不再言語。


    沈溪道:“既然賊寇之前已得到消息,將大部分人馬撤走,我們也沒法追逐,不如溫水煮青蛙,先試探一下虛實,穩步向前,將上海縣城拿下來,完成造城之事。現在我們基本已達成戰略目的,所以現在無需著急。”


    胡嵩躍問道:“那劉老二……”


    這次不需要沈溪回答,宋書便替沈溪做出解答:“胡將軍稍安勿躁,這不明擺著劉將軍隻是過去探探路嗎?遇敵而不開戰,這也是大人吩咐的,若是劉將軍不遵號令的話,大人自會降罪懲罰,而且極大的可能,明日我們人馬進駐上海縣城時,早已是人去屋空,連物資都被他們運走。”


    “不甘心,還是不甘心,明明咱可以連人帶貨都留下的。”胡嵩躍道。


    沈溪道:“逞強有用的話,就不需本官帶兵到江南了……咱們連賊寇虛實都搞不清楚,千裏迢迢長途跋涉至此,如此都敢貿然開戰,是嫌活得太久了嗎?難道在你眼裏,一場場戰事都隻是靠莽撞便能取得勝利?”


    “你們該留點兒心思,想想怎麽建造城池,還有如何訓練麾下將士適應水戰,而不是每次有功勞就搶,遇到髒活累活卻都躲到一邊兒去!”


    ……


    ……


    胡嵩躍和宋書本來是到沈溪那裏請戰,結果卻被著著實實喝斥一番,垂頭喪氣地離開中軍大帳。


    劉序那邊一直沒動靜,以至於軍中很多人在焦慮等待。


    唐寅很晚才到沈溪這裏來,他本想詢問有關來日出兵之事,可坐下來後他還是不由自主將軍中的鼓噪情緒報告給沈溪。


    唐寅道:“……情況看起來不妙,都知道攻打上海縣城一戰可能是近來最後一戰,誰甘心把功勞白白讓給他人?”


    沈溪冷聲道:“既然功勞不能平分,最好的解決辦法應該是什麽?”


    唐寅被問,先是微微錯愕,而後仔細思考了沈溪的問題,仿佛找到答案一般,驚訝地問道:“沈尚書,您的意思不會是……故意將賊寇放走,就是為了平衡軍中功勞……既然不能平分,那就幹脆所有人都一無所得?”


    沈溪眯眼打量唐寅,搖頭道:“若真是如此的話,我不會派劉序帶兵去上海縣城附近試探。”


    唐寅終於鬆了口氣,不過在仔細思索後,仍舊很費解,連連搖頭道:“沈尚書做事太難琢磨,若是換做他人,領兵到此又知賊寇主力基本已撤走,應該是一鼓作氣才是,何需去試探?就算是派出個三五千人馬,也足以將殘破的上海縣城踏平。”


    沈溪重新低下頭看著軍事地圖,或者說那是一幅城建圖,是沈溪準備建造的城池的模本圖紙。


    “所以我跟旁的人領兵方式不同,這也是為何陛下會派我來,而不是委任他人的根本原因。”沈溪道。


    唐寅從坐著的凳子上站起身,湊到桌子前仔細看了看,仍舊是那麽回事,有關造城的圖紙他都看了不知多少次,不知沈溪為何要研究那麽久。


    唐寅道:“那明日就這麽平平淡淡進城,可能連戰都不打,事情就這麽了結了?”


    “不然呢?”沈溪反問道。


    唐寅麵色間滿是遲疑:“在下自然不會有什麽意見,就怕下麵那些將士會抱怨,聽說有人想提請返回北方,隻要沈尚書肯放他們走,他們不想再留在江南之地……你瞧瞧,這一路行來,周邊都荒無人煙……”


    沈溪道:“隻要你唐伯虎不走,大部分將士不走,一切都無所謂。這裏看起來冷清,但總比留在西北更好,等日後成規模後更將是江南一大富庶之地,這可不是普通的城市,雖然它未必是江南最大的城池,但我要讓他成為江南最繁華的地方!”


    “嗬嗬。”


    唐寅苦笑道,“希望如此吧,但好像說得太早了,怎會有那麽多百姓過來?”


    沈溪笑了笑道:“百姓不來,不還有商人?隻要有商人,給予一定優惠政策,對待西洋、南洋的商人一視同仁,這裏就會變得日益繁盛,為了賺錢討生活的百姓自然而然就會聚攏來。人不過是為趨利而活罷了。”


    ……


    ……


    當晚一直到後半夜,劉序率領人馬回來,對他來說這次執行的任務讓他很不爽。


    “大人,一路上根本沒有碰到倭寇,連細作都沒抓到一個,從外麵看整個上海縣城一片死寂,沒有燭光,或許裏邊根本就沒人,但您下令不得進兵城內,所以卑職隻能帶著人馬在外邊虛晃數槍,營造出攻城的假象,但城裏毫無動靜……要不,咱天亮就帶人殺進去?”


    劉序對此番騷擾任務期待甚深,很希望能得到功勞,這本是個讓人羨慕的差事,結果去了才發現屁都沒有,手下將士也怨聲載道。


    沈溪道:“急什麽?天亮後還是要先行刺探一番,如果倭寇故意裝出如此態勢,引得我們出擊,半路埋伏有地雷隨時引爆,再從埋伏之所突然殺出來,你能防備住嗎?”


    劉序驚訝地問道:“大人的意思是說,倭寇根本就沒撤走,不過是找地方藏起來,就等我們殺進去,好對我們加以反擊?”


    沈溪微微搖頭:“別來問本官,現在一切都不明朗,縣城裏麵的情況也無法得知,隻能靠一些線報來估算……這裏到底不是我們的地頭,難道不該謹慎些嗎?”


    “說得也是,還是大人思慮周詳。”


    劉序非常慚愧,生怕自己一時衝動而壞了大事。


    沈溪再道:“既然將士忙碌半宿,回來便好好休息吧,至於明日清早是否要出兵攻打上海縣城,還要先等查看過情況才知,你這次出兵基本沒刺探到什麽有用的情報,所以稍後還會派兵加以試探。”


    劉序低頭認錯:“卑職無能,本以為倭寇發現官軍之後,要麽撤走,要麽殺出來以命換命,誰知半點兒動靜都沒有,不過如大人所言,那裏麵還真可能會有埋伏……卑職告退。”


    ……


    ……


    劉序不像胡嵩躍那麽衝動,這次他完全按照沈溪製定的計劃去完成,對此沈溪非常欣慰。


    到了後半夜,中軍大帳內仍舊亮著燭火,沈溪沒有入睡的打算,好像要熬夜到天亮,等戰事結束後再休息。


    快到天亮時,雲柳突然過來,這次她帶來一個讓沈溪覺得很無奈的消息:“大人,剛得到消息,說是金山衛兵馬已殺到上海縣城,如今已發起攻城,大概有跟我們爭搶功勞的意思。”


    沈溪皺眉問道:“地方衛所這時候逞什麽強?”


    雲柳道:“人馬都已殺進城裏去了,是否馬上派兵協助?”


    原本上海縣城裏的倭寇已經是案板上的魚,沈溪隨時可以帶兵收割,結果卻是地方駐軍也就是金山衛的兵馬殺進城內,這件事若被軍中上下知道的話,非把那些壞自己好事的家夥給活宰不可。


    沈溪板著臉道:“你以為他們能順利殺進城去?這裏是賊寇的中轉站,裏麵可能會有大批未轉運的物資,我們來得很急,他們根本沒那麽多時間轉移,所以一定會設下埋伏,至少會讓那些自以為是的家夥栽個跟頭,所以我才要求穩步出擊,現在地方衛所兵馬出來搗亂,他們這是想充當炮灰?”


    雲柳意識到沈溪是太過小心謹慎,或者有什麽別的目的,而是真的是預料到上海縣城裏有倭寇的埋伏。


    “大人,那……”


    雲柳神色間顯得非常緊張。


    沈溪道:“現在還不能確定倭寇那邊具體是個什麽情況,不過現在既然有人甘當炮灰,我們也要趕緊整頓人馬,卻不能貿然殺進城去,更不能對將士說已有人馬搶先攻城,一切都以穩定為主。”


    雲柳想了下,大概明白,沈溪這是要馬上出兵,不會再耽擱了。


    果不其然,沈溪叫來傳令兵,當即下達命令:“傳令三軍,馬上拔營出發,目標二十裏外的上海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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