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梯帝國曾因皇位爭奪而陷入內戰之中。因此古國時期的赫梯皇帝鐵列平於公元前十六世紀後期進行了改革,確定了王位繼承的原則,即首先應由長子繼承皇位,長子如果不在,由次子繼承,依此類推;如果沒有王子繼承,就讓長女選擇丈夫做國王。


    這條皇位繼承法,使得皇室內部互相爭鬥殺戮的問題得到了解決,不再有皇子為了爭位而弄得血流成河,生靈塗炭。赫梯也因此而昌盛起來,赫梯朝著鐵列平心目中的道路一步一步前進,逐漸壯大。到了蘇皮利盧烏瑪斯一世繼位,赫梯已經位列於美索不達米亞高原上霸主的地位。


    在蘇皮利盧烏瑪斯一世三十歲的時候,他的皇妃又為他添了一個幼子,據說這個孩子出生的時候,美索不達米亞的平原上驟然刮起一陣龍卷風,肆虐著諸國,卻唯獨隻與赫梯打了一個擦邊球,之後就消散在平原上。因此祭司在其滿月的時候,以暴風雨神的名字命名,取名為薩魯·姆爾希理,是蘇皮利盧烏瑪斯一世的第十一皇子。他的出生注定了和皇位無緣,無論他將來多麽傑出睿智,隻要鐵列平的皇位繼承法還存在,那麽他注定隻是一個皇子,除非他的皇兄們都死絕了,否則他不會和皇位沾上邊。


    蘇皮利盧烏瑪斯一世的皇妃是來自斯米利亞帝國的正統公主,氣量和智慧並不是一般庸俗女人可比,可惜即便如此,她也仍舊有著與一般女人同樣的弊病,那就是虛榮心。她很清楚,她所生的長子奴旺達二世會成為自己坐上皇太後之位的康莊大道,即使在皇帝駕崩後,她依然可以榮享尊貴無比的地位與權利,而幼子對她來說可有可無,他的存在絲毫不會給她帶來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因此,她把所有的母愛都給了長子,而薩魯剛出生就被扔給了乳母,她從不過問。而蘇皮利盧烏瑪斯一世是個十足十的好戰分子,常年在外打仗,攻城略地,伴隨兒子成長這樣的事,不在他人生規劃裏,皇子的出生在他的腦海裏通常僅限於取名的那一刻,他唯一重視的兒子就隻有可以繼承皇位的長子而已。


    正因為如此,薩魯·姆爾希理的出生便注定了被忽略,確切地說是被徹底遺忘了。


    在他的童年時代,沒有任何被母親疼愛過的記憶,也沒有被父親擁抱過的感動,有的隻是一個白發蒼蒼,有著溫暖笑容的老婆婆——米蘇瑪。一個六十歲,胖墩墩的老婦,他的乳母,也是唯一真正疼愛他的人。在他因為第一次尿床而哭泣的時候,隻有她在身邊安慰和鼓勵,在他因高燒肆虐痛苦萬分的時候,也隻有她握著他的手衣不解帶的照顧,在他因為噩夢害怕得無法入睡的時候,也隻有她在身邊守護,並唱著溫柔的童謠,哄他入睡。米蘇瑪的存在在他沒有母愛疼愛,沒有父愛嗬護的日子裏,成了唯一能讓他感受到親情嗬護的搖籃,而父母這個名詞在他心裏比白開水還要淡薄。


    在米蘇瑪無微不至的照顧下,即使沒有父母的疼愛與重視,他依然像個小天使般的快樂。在七歲時,他開始了皇子的教育課程,在清晨與除了皇太子以外的皇兄們一起學習,他很聰明,學什麽都很出色,每每得到教育官的讚賞後,他都會飛奔回去告訴米瑪蘇,而她總會高興地為他準備最喜歡吃的醃棗糕以示鼓勵。他不奢求任何華貴的賞賜,也不盼望能和其他皇子一樣有母親贈送綴滿寶石的寶劍,他唯一想要的隻有一抹能令他感到嗬護的笑容,那就是米瑪蘇笑起來連眼睛都看不到的笑容。


    但他的出色卻成了眾多皇子忌恨的對象,更是妒忌皇太子努旺達二世情緒下的替代品。因為他們同樣無法成為皇帝,他們沒膽子去招惹將來會成為皇帝的努旺達二世,隻能將怨恨撒在這個最小的皇子身上。出生在皇室這個融合了爾虞我詐、爭權奪利的大染缸裏,他們沒有所謂兄弟情誼,有的隻是一己私利;不甘、怨恨、欲望都化成一次次的欺淩加諸薩魯身上。剛開始,他們也隻是用些小手段,比如,毀壞他的書寫工具,在他的膳食裏加點蟑螂、狗屎的調味料,玩遊戲的時候不許他參與,讓他站在角落裏看著他們嬉戲,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嫉恨就像長在土裏的種子,隨著時間流逝,長成了大樹,皇子們的手段也開始變本加厲,加上未見任何人來嗬斥他們的行為,他們開始越發張狂,他們將薩魯綁在樹木上用鞭子抽他,或是在他身上綁根繩子,然後再將不會遊泳的他丟進池子裏,任其在池子裏拍打水花,尖叫救命,等他快淹死的時候,再把他拉上來。每當他們的母親在罵他們為何不早點出生,將怨氣撒在他們身上的時候,他們便會加倍的返還在薩魯身上。他們用腳踢他,用拳頭揍他,對他的哭喊聲置若罔聞,有時也會將他關進神殿裏的暗室幾天幾夜,不給任何東西吃,等到心情好了才會放他出來。


    總是被折磨得遍體鱗傷,鼻青臉腫的薩魯卻從未怨恨過這些欺負他的皇兄們,他隻是不明白為什麽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喜歡他,是不是他做錯了什麽,他哭泣著撲進米瑪蘇的懷抱問著:“我是不是真的那麽討厭,為什麽父皇母後、皇兄們都不喜歡我。”


    為他治療傷口的米瑪蘇隻能忍淚將他抱在懷裏無言以對,心如刀割,她隻是個乳母,沒有任何權力和地位。她曾經苦求著皇子們住手,結果回應她的是同樣的拳打腳踢,她也試圖想去求見皇妃,可是皇妃正在為皇太子二十歲的生辰張羅著節慶事宜,隻是隨手扔了幾顆金子給她。她哭求無門,隻能每日每夜地替他治療一次比一次更多的新傷,任由淚水落在他背上橫亂交錯的鞭傷上。


    “好痛!”鹹濕的淚水浸濕了他的傷口,引得他一陣哀叫。


    “不痛了,不痛了,很快就會好了。”米瑪蘇抹著淚,哽咽著,在他血肉模糊的傷口吹著氣。


    “米瑪蘇,你哭了?”薩魯聽到她的哽咽聲回頭,見她的眼淚沾濕了落在臉頰上的白發,他佯裝無事的揚起笑容,“你別擔心,我很快就會好的,我已經不痛了,我真的已經不痛了。”他胡亂地抹去她的淚痕,火辣辣的傷口折磨著他每根神經,他卻努力裝出輕鬆的語氣,隻為了不讓米瑪蘇哭泣,因為她是他最重要的人。


    米瑪蘇看著他努力隱忍的模樣,隻能抱著他失聲痛哭,哀歎著,為何沒有人來憐惜他,他不過是一個隻有七歲大的孩子啊,難道皇位和權力就真的這麽重要嗎?


    “米瑪蘇,你永遠不會離開我對嗎?”綠色的眸子閃著渴望,宛如流淌的小河般,璀璨而奪目,充滿渴求。


    米瑪蘇慈愛地看著他,將他摟得更緊,“是的,我的小皇子,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他聽到了,笑得很開心,一如七歲的小孩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禮物般展開笑顏。每次入睡前,他都要如此問,因為他不曾擁有過什麽,唯一擁有的隻有眼前這個慈祥老婦的疼愛與關心,隻有每次得到了她的回答,他才能安心入睡。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並不會因為他的奢求而有所改變,米瑪蘇的慘死,讓他年幼而脆弱的心靈徹底崩裂。


    那一天,他照舊被皇兄們欺負得趴在地上動彈不得,他為了不讓米瑪蘇傷心,一直堅強地隱忍著,但今天,他們似乎積壓了很多怨氣,拳打腳踢也未見縮減的趨勢。他抱著頭,忍耐著他們發泄,想著很快就會停手的,他隻要再忍一下就好了。


    皇宮裏的侍女和侍衛們都裝作沒看見,即便他小小的身子上布滿了淤傷和鞭痕,他們也隻是急匆匆地路過。因為他們很清楚,救一個不受寵愛的小皇子就等於和眾多皇子為敵,孰輕孰重,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心知肚明,更何況在這些欺負人的皇子中,還有幾個已經被封了官位,更是得罪不起。隻能當作什麽都沒看到。但米瑪蘇再也忍不住了,她掄起掃把就往那些皇子們身上打。她哭喊著,尖叫著,年邁佝僂的身軀挺直地護在薩魯身前,她的行為無疑惹怒了眾皇子,他們窮凶極惡地瞪大了眼睛,辱罵她的放肆,將怒火和拳腳加諸她身上,她不躲也不閃,拚命地護著懷裏的薩魯,她的舉動更炙熱了他們的怒焰,他們把她拖至廣場上的斬首架上,用繩子將她捆綁在上麵。


    薩魯不顧被毒打得遍體鱗傷,哭求著他們放過米瑪蘇。但他們不聽,執意要處死這個膽敢以下犯上的老婦,他隻能聲嘶力竭地哭喊著,甚至跪下來磕頭,磕破了額頭,鮮血淌濕了他的小臉。他扯著他們的披風哀求,他們聽到了,隻是笑,笑得放肆,笑得張狂,他們給他一根斬首架上的繩子,那是一根牽引著幾千斤重斬刀的繩子,告訴他隻要能拉住它,她就不用死了,然後他們砍斷了另一邊牽引斬刀的繩子,斬刀一失去牽引就急速往下墜落。


    薩魯驚恐哭喊地拽牢手中的繩子,身子卻因為承受不住斬刀的重量,而被拖拉著在地上滾爬,他小小的手死命地緊緊抓牢那根比自己手腕還粗的繩子,拚命地想要拉住它。但試問一個七歲的小男孩哪有力氣拉得動千百斤重的斬刀,繩子快速地從他的手掌間摩擦而過,磨破了他的皮,他的肉,直至鮮血淋漓。他顫抖著哽咽著,他用牙齒咬,用身體纏繞住不肯停止的繩子,卻被繩子絆倒在地。他被拖在地上,沙子石頭混合著他的淚水和唾沫,沾滿了整個臉頰,牙齒無法承受繩子的摩擦也濺出猩紅的血,繩子卻依然不受他掌握地從手中摩擦而過。


    頃刻間,轟然一聲巨響,他手中的繩子終於停止不動了,然而一切都為時已晚,斬首架上鮮血四濺,沿著木製的地板淌落在塵土中,一顆沾滿鮮血的人頭沾著沙塵滾落在年幼的薩魯麵前。他空洞的眼神已經流不出任何液體,身體抽搐著,愣愣地看著它,連閉上眼睛都做不到。耳畔響起了皇子們的譏笑與嘲諷,他們似乎還嫌不夠,殘忍地將米瑪蘇的頭在他眼前當球踢。


    他看在眼裏已做不出任何反應,他看著被繩子磨得皮肉綻開的手,翠綠的眸子黯淡得如同幹涸的湖泊,不再有光亮。他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向踢著人頭的人群,嘶吼著衝上去,像隻發了狂的獅子,撲上去撕咬他們……結果,他被打得隻剩下半條命。


    那一天,他失去了所有,但他擁有了一顆比任何人都冰冷的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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