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失去米蘇瑪溫暖懷抱的薩魯隻能躲進神殿,傷痕累累地躲在祭品台下顫抖著身體,希望神能保護他,然而雕像是冰冷的,不會給他任何回應,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之後,無論他的皇兄們怎麽毆打他,折磨他,他都像個木偶般的動也不動,用冷酷得像一把利刃般的綠眸,死死地盯著他們,就像是隨時都會撲上去吃了他們一樣。漸漸地,他這種詭異的行為讓皇子們不敢再肆意妄為,隻是偶爾受了氣才會拿他出氣。


    從那一刻開始,他變得不會笑,不會哭,甚至沒有感覺。


    路斯比第一次見到薩魯,他便是在神殿最黑暗角落裏呆坐著,身上布滿了淤青和鞭傷,就這麽呆滯地坐著,沒有眼淚,沒有痛苦,隻是坐在那裏張大了空洞的眼睛,要不是他身上那件紫色的馬甲,他幾乎將他錯認為是皇子們馴養的奴隸。當知道幼小的他長期承受著皇子們的怨氣和折磨,他決定將他帶回宰相府親自撫養。但在他的悉心教導和嗬護下,薩魯依然沒有打開心扉,他冰冷無情,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卻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用身體擋住了暗殺蘇皮利盧烏瑪斯一世的劍,而開始得到了重視。路斯比永遠都不會忘記,當那把劍插進他胸口的時候,他臉上的冷笑,冷得幾乎讓人以為他的血也是冷的,路斯比便明白了,他是故意的。


    那一年,他才隻有九歲。


    蘇皮利盧烏瑪斯一世因為他的救駕有功,將他帶在了身邊,讓他參與各種戰事,教他行兵打仗,教他官場上的爾虞我詐,教授他劍術。他就像塊海綿般吸收著所有他教的東西。十八歲成年後,他被皇帝親封為近衛軍長官,也就是軍人的最高統領,封位的那一刹那,他又笑了,笑得更冷,更無情。


    那一天開始,不再有人敢欺負他,那些庸庸碌碌的皇子們對他更是噤若寒蟬,哪怕是視線的接觸也會讓他們嚇得連氣都不敢喘一下。


    為此,路斯比甚感擔憂,怕他會報複,便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麵循循善誘,和他同作同寐,想要搓熱他那顆已經冰封的心。


    就在這種情況下,蘇皮利盧烏瑪斯一世駕崩了,然後努旺達二世繼位,而薩魯成了新皇帝的近衛長官,擔負起他的安全與保衛工作。這真是一件極其諷刺的事情,這個他同父同母的皇兄,在他慘痛的童年時代未曾給予過任何關心和愛護,卻要他以生命來保護。他不屑一顧,麵對努旺達二世的時候,總是冷著一張臉,一言不發,即使對方熱情地想要彌補多年來空白的兄弟之情,他也不為所動,一律拒之心門外。他冷得像塊冰,而努旺達二世就像一把火,慢慢熬煮著他的冰冷,為他建造府邸,為他打造最鋒利的劍,就連皇帝的禦馬也贈送給了他,甚至經常到他的寢殿串門,和他聊天,和他擠一張床睡覺,所有的一切都表現得像一個疼愛弟弟的兄長。


    人非草木,薩魯那顆被冷凍起來的心,又開始有了溫度,雖然表麵看不出來,但他在某些事情上不再排斥努旺達二世。盡管他的心依舊為米瑪蘇慘死而耿耿於懷,但他是善良的,而他也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飽受欺淩的小皇子,他開始接納這個同父同母的皇兄,而他的母後也因為他的地位而開始另眼看待,情況似乎一切都往好的地方發展,他從未得到過母親溫柔雙手嗬護,而現在卻擁有了。他以為他的世界開始美好起來,就在他準備放開心扉,助皇兄治理國家一臂之力的時候,上天又殘忍地奪走了這一切。


    努旺達二世繼承皇位滿一年之際,他被派遣到邊境城市的魯亞處理叛軍的任務。本來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但事情卻出乎意料的順利,隻花了一半的時間,他就返回首都。他心情愉快地往皇帝的寢殿準備稟報事情的始末,未料,在寢殿的蓮花池裏看到了努旺達二世的屍體,以及掉落在池邊沾滿鮮血的劍。他呆滯地站在那裏,無神地看著那漂浮在水池上的屍體,顫抖地撿起那把劍,鮮血沿著劍身淌落在他的披風上。米瑪蘇慘死的那一瞬間,又在他眼前閃過,承受不住打擊的他,嘶叫著,發瘋地拿著劍亂砍,被他的叫聲吸引而來的侍衛們,驚恐地看著這一切,他手裏拿著劍,身上又沾滿了血,以及皇帝的屍體,弑兄的罪名就這樣落在了他肩上。


    無論他怎麽申辯,都無人相信,包括他的母後。本以為她會為他找出真凶,而她卻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憤恨地對他又罵又打。因為他殺了皇帝,所以她皇太後的地位將不保,而按照皇位繼承法,他根本不可能成為皇帝,她拿起劍就往他身上刺,他本能的躲避著這致命的一擊,而她卻因為重心不穩滑倒,手裏的劍便刺進了自己的身體。在她臨死前,她依然叫囂著,殘忍地說道:“你根本是個惡魔,我真後悔,當你出生的時候,為什麽我會心軟沒把你掐死,你真是個惡魔,你是個惡魔。”


    在群醫救治無效的情況下,她也駕崩了。


    這一天,薩魯徹底崩潰了,他的心又一次冰封,而這次更為徹底,讓他整個人都變得可怕而殘暴。


    而後,本該繼位的二皇子和其餘皇子在爭位的過程中相繼慘死,赫梯能夠繼位的隻有他一人。由於弑兄的罪名,一直查無證據,在路斯比極力的推薦下,他成了赫梯的皇帝,得到了本不該屬於他的皇位。


    然而,除了路斯比沒有人相信他是無辜的。他們嘴上不說,心裏卻早已認為他是殺死努旺達二世的凶手,而在他狠辣和殘暴的統治下,沒有人敢忤逆他。他就像個噬血的惡魔在眾人麵前刮起一陣暴風,肆虐著所有人的心。


    隻有路斯比知道,他這是在逃避,是掩蓋著心底所受的創傷,連自己的母親都不相信自己的人,這個世界還有什麽可以值得他留戀的?他一次又一次地將自己推進無底的深淵,想要忘記上天的殘忍,卻又無力反抗,隻能將自己的心徹底冰封才有可能活下去。


    他以為他會一直如此,他心疼地看著這個一手帶大的孩子,卻無力幫助他,他的預知能力有限,沒有辦法解開他的心結,年邁的心宛如刀割,隻能在他身旁靜靜地陪伴著。


    直到……


    “直到……”路斯比從漫長的回憶中轉醒,站在已然夕陽西下的窗前歎息著,紫色的眸子有著最深沉的哀傷與心痛,他轉首看向哭得涕淚交錯的阿爾緹妮斯,眼中柔光萬千,“直到一年多前,他在攻打米特叛軍,留在齊卡魯時,寫了信給我。”


    “信?”阿爾緹妮斯哽咽著,幾乎喘不過氣來,眼淚早已沾濕了她的衣裙,她卻無力擦拭。隻能無止境地掉著淚,她終於明白他為何而恐懼了,他在害怕,害怕他的孩子也和他的皇兄們一樣,為了皇位,而淪喪了兄弟親情。


    “你等一下,我拿給你看。”他疾步走入殿旁的書房,拿了幾塊黏土版回來,遞給了她,“你看了就會明白了。”


    他坐回原來的位子,看向臉色灰白的伊斯,估計沒有人會想到,在帝王風光無限的表麵下,還隱藏著這樣殘忍無情的故事。


    阿爾緹妮斯抽泣著,淚眼模糊地看著手中的黏土版,待在這裏已經是第二年了,她已經能夠看得懂楔形文字,她看著,眼淚卻流得更凶。


    黏土版上是薩魯寫給路斯比關於如何處理米特一事的書簡,其中有著一段是這麽寫的:


    “路斯比,你知道嗎,我遇到了一個有趣的小女人,她真美,就像從雲端上落下的女神。她竟然不怕我,還和我打賭,賭我們誰先愛上對方。她竟然說要愛我,愛上我這個被母後都說是惡魔的我,是不是很有意思?我對他說我殺了皇兄,她卻問我,你殺了嗎?沒有做過就是沒有做過,何須看別人怎麽想。瞧,她沒有因為傳言而否定我。她還說,一個好皇帝不是由怎樣登位而決定的,而是看他如何治理國家。她稱讚我是個好皇帝,我從來沒有這麽高興過,我想要她,我發了瘋想要她。


    你說,她會不會是上天憐憫我,而賜給我的女神?是了,一定是這樣,我要她,我會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給她,忘了告訴你,她有一雙比你還美麗的紫眸,就像天上的星星那樣的璀璨,你一定也想見見她,我會把她帶回皇宮,你一定也會喜歡她的。”


    阿爾緹妮斯抖動著唇皮低低地念著,那字裏行間都充滿了他的喜悅,他的快樂,他是那麽高興遇到了她,語氣就像是個孩子得到了最夢寐以求的禮物般歡快。


    接著是第二封,她咬著唇盡量不讓自己哭出聲,可是哭聲卻因為信上的內容而愈發無法控製。


    “路斯比,我**了她,我一想到她要離開我。我就失去了理智,所以我要他懷上我的孩子,讓她永遠也無法離開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我隻是不想她離開。現在我好後悔,我好害怕她會恨我,我愛上她了,我隻是想要她的愛,為什麽她不願意留在我身邊?那個該死的護衛,又到底跟她是什麽關係,值得她那麽關心。我不敢去見她,我怕承受不住,我真的好害怕。可她竟然不惜把自己弄病了,借此找他的下屬尋求流產的方法,她真傻,為什麽要傷害自己?當我知道真相後,我心痛得喘不過氣來,我知道她這麽做是想離開我,可是我無法放手。所以,原諒我的任性,我打算賭一把,因為如果失去她,我相信自己也絕對承受不了這樣的結果,我要用命來賭一賭,賭她會為我留下,倘若賭輸我死了的話,幫我好好照顧她,讓她的孩子成為皇位的繼承者。我知道,你一定能了解我這樣做的原因,我什麽都沒有擁有過,而現在,我隻想擁有她。”


    那字字都透著愛戀的話語,就像一把銳利的劍刺得阿爾緹妮斯痛哭出聲。她撲進路斯比的懷抱,眼淚像永遠都流不盡似的,沾濕了她接觸到的每一樣東西。她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這麽傻,竟然想用性命換取她的愛,她要怎麽回報他,要怎麽才能彌補他曾受到過的傷害。


    猛然間,她腦中想起了在奇卡魯,他問她,是否相信他殺了他的皇兄,他眼中流露出的哀傷,是那麽的苦楚。


    她抬首,紫色的眸子像是找到了一條希望之路,而迸射出一道精光。


    “路斯比爺爺,我要翻案。”


    路斯比一驚:“翻案?”他沒聽過這個詞匯。


    淚光中,她揚起一抹堅決而絕美的笑容,“我要找出殺死努旺達二世的凶手。”


    她背著夕陽的餘暉,綻放出無與倫比的魅力。“賭上我哈德斯家族第一名偵探的稱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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