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日永和宮。*無廣告的~頂點*~網收藏~頂*點*書城


    宛琬死死抱住太後身子“太後萬萬不可啊!”


    太後爭脫不開回轉身狠狠地一巴掌甩過打得宛琬仰跌在地。“你這個賤人!”


    宛琬隻覺後腦一陣火辣的痛顧不上驗看掙紮著起身猶揪住太後裙擺道:“太後若執意追隨先皇而去將置皇帝於何境?太後萬萬不可啊!”


    太後猛將宛琬推開頹然跌坐下無力地喃喃道:“他巴不得我們都死了才幹淨。”她平靜了下來拭去淚水揮手喝退眾人。


    宛琬支撐著身子雙肘都在抖頭橫亂披散在淌血的臉上跪於太後麵前。


    滿地狼藉凝滯的空氣中風兒輕拍著窗紙。


    宮女、內侍們早已無聲退下。


    自景陵回宮後太後日夜哀泣動輒鞭打宮女內侍。今晨起不知為何摔砸完東西後越加悲憤竟欲撞柱。


    太後轉念思及允禵心頭一痛那股子怒火頓又燃起。


    “你嫁了允禵生的卻不是他的子嗣現又重來魅惑皇上**宮廷使皇上蒙穢置禮法人倫於不顧簡直是**無恥至極!”太後的心都快要炸裂了聲色俱厲。


    宛琬眼角滑下一道清淚原來他們的愛有違倫常即使那隻是最真摯的感情也是如此。


    “先皇西去未遠皇上卻已欲取允禵性命骨肉相殘招天下人恥笑。我還有何顏麵存於世?”


    “不皇上決不會那樣做的。”


    “不會?他是那樣多疑的人他怕允禵說出你從前那些齷齪事遲早有一天會對他動手。”


    “那我走我離得遠遠的永不再入宮。”


    “他肯嗎?他割舍得下你嗎?世祖章皇帝為了董鄂氏逼死了親弟你以為他又有什麽不同?他不是連自己的親骨肉都下得了手!”太後緩緩逼近宛琬。


    不她絕不允許宛琬再一次全身而退留下後患!


    宛琬恍然全明白了過來望著太後悲憤欲決的臉心底除了絕望外什麽都沒有了——她要的不過是她死!難怪自出事後無論她每日如何忍耐謙退太後一次不允覲見偏偏今日有外邦來朝她就許了。難怪永和宮鬧出動靜到現在皇後都未曾被驚動。原來如此!


    “人們沒有說錯他本就是個刻薄寡恩之人!他將允誐革去郡王將允禟配邊疆現竟還將允禵軟禁在景陵他還有什麽做不出的?他為了不見到我故意每日五更天請安。他又何曾將他親舅舅放在眼中過?康熙二十八年允禵才一歲多吵鬧著要他手中的白玉馬我順手給允禵玩耍了會可他就一把奪過砸了它。他自小就怪癖無情!”


    無情!多麽刺心的兩個字胤禛真的是個無情的人嗎?竹影中一杯複一杯寂寞孤單的胤禛;無知無覺中聲聲呼喚從不放棄的胤禛;香雪海中熱情如火溫柔似水的胤禛;再見重逢百口莫辯的胤禛;家國兩難別無抉擇大情大愛的胤禛;巴顏喀拉山頂生死相依的胤禛……無情嗎?若這些都算是無情那天下可還有情?


    宛琬深吸口氣壓抑得太久的淚水好幾次忍不住要湧出但忍不住也得忍事已至此怎由得她軟弱?


    “那一年孝懿仁皇後薨逝皇上自出生起便由她撫養悲痛自然不同常人。那時他也才11歲不過是個尋常孩子本能的想再尋找一種安全感。那匹玉馬是聖祖仁皇帝在他剛學會騎射時賜於的胤禛一直帶於身邊愛不離手。他把它給了太後原是示好可太後卻漫不經心的隨手扔給了允禵。他本是個多思又憂鬱的孩子。你為什麽不認為他僅僅隻是需要他額娘的疼愛、關注?”宛琬苦澀道胤禛的感情敏感而纖細隻可惜他們母子三人個性都太過倔強、剛硬而執拗。“你說他無情?可你明知他初繼位政局不穩卻在先皇駕崩後先是欲以死相殉後又不肯上尊號移居太後寢殿還弄得登極大典都差點開不了場你有沒有想過你將他在世人眼中置於不忠不孝之境竟是要逼死他呢?他讓白豈襲一等公如何是不將親舅舅放眼中?皇上總說:大丈夫自己掙來的才是真體麵。而白豈庸碌無為如果僅因他是舅舅就濫施恩典又置國家典製於何地?允禵回京後當眾於皇上難堪令舉朝驚駭皇上屢次遷就他他仍不為所動。既然你們都要苦苦的逼他又怎能怪他不智呢?他貴為天子可為難他的都是他至親的人他都必須視為皇位爭奪者而不能有任何感情這樣他心裏會有多苦你是他親額娘又有沒有替他著想過?因為他堅強因為他每一次都能從困境中另尋生路所以他就活該比別人承受你們更多的折難嗎?所以他就必須要一次次退讓嗎?是他是對骨肉無情執政無情可他任是無情也動人!凡大愛者必無情隻可惜你們永遠不會懂!”宛琬目中已見淚光。


    太後眼中顫怵地掠過痛苦怨恨的神情。


    宛琬想起西北一路行來路邊衣衫襤褸遍野哀鴻老的少的一雙雙竭力伸長顫抖渴望的手。想起胤禛欲濯清世俗的雄心壯誌想起從前的點點滴滴決心已下。陰霾早在最開始就埋下了伏筆隻等著來臨。胤禛、允禵和她之間是非有人死不可了他們瘋狂的愛著瘋狂的互相傷害結束吧讓一切都在她手中結束這樣也好。


    宛琬冷笑道:“那是不是隻要我死一切就能結束了?”她緩緩伸出手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總不能讓你逼死他。”


    太後的臉微微一僵。“種什麽因便結什麽果這是你自食其果!”


    太後見宛琬眸底波瀾激蕩後是濃濃的嘲諷她取出一瓷瓶道:“既然你相信他那就賭一次。你讓他下令解除允禵禁令讓他即刻入永和宮並當麵下旨晉封允禵為郡王允諾有生之年決不再為難他。我自會將解藥給你。”


    宛琬望了她一眼舉起瓷瓶一飲而盡麵無表情的步出永和宮。


    夏日的豔陽亮得有些晃眼宛琬回再望了眼巍巍宮殿一切已恍如隔世。


    朝堂上胤禛的胸口不知為何隱隱驚悸幾次欲下令退朝硬生生忍住。但膽顫心驚之感越來越強烈他終招手示意近侍上前吩咐幾句後近侍匆忙退下。


    忐忑中胤禛還未等來近侍回複已見永和宮遣人稟報:淨月師傅一早去過太後宮殿倆人似起了些衝突太後舊疾複。


    胤禛冷抽口氣驟然站起下令擺駕永和宮。


    永和宮。


    胤禛從隨侍手中接過湯藥吹了吹親舉勺欲喂見太後神色中有深深倦怠與寂寞。他突覺也許不是太後對自己太過無情自己也並未全然顧及她的感受一陣愧疚他喃喃道:“朕已遣侍衛吳喜他們召允禵馳驛來京了。皇額娘您就喝了湯藥罷太涼會失了藥性。”


    宮女、隨侍不知何時都退下了。太後強忍住哽咽望著胤禛道:“允禵乃先皇血脈你一母同胞之弟。便是先皇也稱他堪有才幹隻是他脾氣固拗可你是兄長是皇上便應多體諒體諒他。額娘別無他求隻望你們兄弟能友愛和睦。”


    胤禛隻覺心底一寒雙肩沉重每一回都這樣總是他不對總是該他忍讓他點點頭聲音有點幹澀:“朕——知道了。”


    太後這才露出一絲笑容輕籲了口氣。


    永和宮外林苑。


    宛琬不知再該如何麵對太後困在了這。想到兩人也許將生死永隔——再不能見麵她的心如被把極鈍的刀絞動著血慢慢滴落。疼痛得她彎下腰靠著樹幹慢慢滑下。


    忽一人從背後扶住她肩頭憐惜地撫上她的。宛琬轉身見是胤禛再也不能克製投入他懷中抽泣了起來胤禛她隻有他一個呀……


    胤禛擁住她柔聲道:“怎麽了?”


    宛琬將臉靠在他身上隻是低喚他名。


    他撫摩著宛琬的臉拭去淚痕。“是我不好我總讓你受委屈。”


    “不不是的。自我遇見你就一直在幸福裏……”她閉上眼睛輕歎“試了多少次想從你身邊逃走可還是不行啊。”


    “不許你再逃走。”胤禛輕輕吻了吻她握住她的手。“可你眼裏為何有憂愁是不是太後她——”


    “沒有。我隻是見她病了覺得世事難料生老病死總有先走的一個。”


    胤禛聽她如此說不由更握緊了她的手想起從前的幾番險情至今心有餘悸他一向溫暖穩定的手竟抑製不住微微顫抖一雙眼睛死死地盯住宛琬脫口道:“不會的老天不會再如此殘忍就算老死那也是我在你——”


    宛琬伸出手堵住了他她心底滿是淒涼卻望著眼前緊張害怕的胤禛微微一笑。“我胡說你也跟著。我們都會長命百歲我們要生許多許多孩子還要看著他們娶妻生子呢。”


    胤禛見她滿麵笑容這才緩過一口氣來俯她耳旁笑道:“那我要多多努力。”


    宛琬強笑道:“咱們進去吧。允禵是不是該到了?”


    “應該快了。”


    兩人並肩走在甬道上花木在星輝濡浸下閃爍著夜露青草芬芳宛琬宛如走在雲絮間。她突然想起了米蘭昆德拉說過的一句話:永遠不要認為我們可以逃避我們的每一步都決定著最後的結局我們的腳正在走向我們自己選定的終點。


    永和宮。


    鍾擺鐺鐺敲響了十二下已過午夜了允禵依舊沒有到!


    太後死死盯住宛琬她溫雅如玉麵上怵目驚心的傷痕卻使得她的美透出殘忍意味。這樣的她胤禛如何舍得棄手?他們都是騙子!


    她劇烈地顫抖起來伸出蒼老的手抓住宛琬袖角緊得指節白。“騙子!你們會後悔的他會眼睜睜地看著你生不如死你會慢慢瞎掉聾掉啞掉最後全身由內而外一塊塊腐爛腸穿肚爛千箭穿心萬貓撓身——”


    她咬牙說得那樣輕聽得宛琬痛徹心骨。“不一定是出了什麽意外皇上已重新遣人前往了允禵一定會到的你要相信他!”


    太後閉上眼再不看宛琬。


    宛琬隻覺得一顆心被揪得死緊手中藥碗跌碎在地!


    胤禛聞聲衝了進來見太後麵上已微微浮起一層死灰之色心下駭絕撲上前抱住她軟倒的身子冰冷得可怕驚叫禦醫。


    深夜醜刻永和宮中四處是奔走的宮女、內侍、禦醫混雜著哀泣。喪鍾如驚雷般響起!


    此時此刻宛琬心中一片空白隻覺世間似乎再沒有比這更荒謬的了苦苦掙紮到頭來還是一個“死”字。她歪著頭半晌笑了笑得好自嘲。原來屬於他們的機會早已失去了她終於還是要走上這一條路。


    一瞬間許多情緒湧上心頭讓她心力交瘁有種油盡燈枯的感覺。


    宛琬望著胤禛他清朗剛毅的容顏這刻冷白如石顯得分外蒼涼悲傷。


    皇額娘至死都未肯再看他一眼胤禛跌跌撞撞地爬起他突覺有異側過臉去見宛琬立於燭旁怔怔地看著自己她微微仰臉色極其蒼白。


    倆人默默地朝彼此走去依偎在一起。


    窗外長夜暗沉死黑。


    正文第七十三章


    養心殿西暖閣。


    宮女端著茶點見皇帝仰著身微微合了眼她停下步子半點聲息都不敢出。


    片刻胤禛睜開眼看著案幾上嶽鍾琪請示可相機行事的奏折。羅卜藏丹津果然反了竟敢扣留了侍郎常壽現光青海歸附人馬已有二十萬眾甘肅、四川等藏人也隨之為亂。


    胤禛提起朱毫批道:“朕信得過你但凡百以持重為上西邊年年羹堯、你二人朕豈有西顧之慮願你等成功朕喜聞捷報。”


    他擱下筆這才看見一旁宮女微微頷示意其近前放下。


    燭光盈盈胤禛突又想起宛琬。從前不論有多少閑言碎語有多艱難每次見她她總是勉強自己打起精神麵對他就算不開心也總微笑著從不抱怨隻是默默地用心地竭盡所能的為了他而伺迎太後為了他而委屈自己。每年春夏交替之季知他畏暑她總會細心叮囑人備妥一切;夏秋之時卻又開始操心他氣燥肝火盛。可她決不僅僅隻是這樣她會說:人命至重一死不可複生。事關民命生死與其失人毋寧失出。她會說:做官不同於做人。做官要便是如何能報效於朝廷造福於百姓。一個人縱頓頓清湯


    破衣爛衫可百姓流離失所亦算不得好官。若一人能使百姓安居樂業豐衣足食縱然他自己好錦衣玉食依然是個受百姓愛戴的好官為了他她強抑著自己的性子帶修行——他真的虧欠了她太多太多。


    胤禛擺脫眾人悄悄出了暖閣走向宛琬別居。


    房裏已是一片黑暗他開了門見她坐在桌旁倚著手臂就這樣睡著了蒼白的臉上滿是疲倦。


    透著朦朦月光他看見了她毫無掩飾的疲累第一次那樣清清楚楚。


    也是第一次他看見她在夢中落淚那滴晶瑩的淚珠滴落在她臉龐。


    胤禛不自覺的伸手抹去心頭卻泛起一陣苦澀……


    很久很久以前允祥曾說過宛琬是連笑著都會讓人心疼的現在就連睡著也是一樣嗎?


    他怎麽能讓自己忽略了她那麽久那麽久


    他抱起宛琬走向床榻再小心亦是驚醒了她。


    “胤禛?你來了,我怎麽睡著了——”她有些歉意般還沒說完的話都讓胤禛封在了唇中。


    黑夜中胤禛溫柔地吻著慢慢地宛琬將手環上了他的頸項。


    胤禛抱她至到床榻裏放下輕解她衣衫吻綿延而下停在她的胸前宛琬向後微仰著頭不住喘息。


    胤禛感覺到口中的柔軟慢慢硬挺他輕輕地放下了她。


    “胤禛——”


    “嗯?”他回了聲口中未停繼續一路纏綿細致的親吻著不輕不重的啃咬著手不停歇的撫摸著揉捏著挺入他早已堅硬的火熱。


    這刻夜涼如水他隻想貫穿她瘦弱的身子!


    躺在胤禛身下宛琬再也無法克製自己的渴望。


    他突然加快了度宛琬已被這份快感給衝昏了頭幾無法呼吸不由自住動了動將他迎到最深處胤禛受到刺激再也停不住地更用力擺動!


    滿室春味混著熏香旖旎又放蕩的氣息……


    兩人抵在一起臉兒依著臉兒。


    “胤禛怎麽了?”


    “沒有。”


    宛琬滿是疑惑的望向他歪起頭看著他的模樣——真是可愛胤禛輕笑著。


    “真的沒什麽隻是想笑而已。琬你有沒有注意到你身上有些不對勁?”


    “哪不對勁?”難道他又現了什麽宛琬心頭一緊。


    “這月來了嗎?”


    “啊?”宛琬一下沒反應過來。


    “明日叫禦醫瞧瞧吧我見著你泛酸。”


    “好。”宛琬柔柔道她知道現在拒絕他定會起疑。


    “琬我想過了等三年孝完咱們回圓明園住。你閑時給園子按自己喜歡的樣子畫畫圖樣好讓他們按圖造。”他想宛琬是太寂寞了也許找點事做會好些。


    “胤禛你喜歡什麽樣的?”


    胤禛吻了吻她額“你喜歡的我都喜歡。隻是別心急累著。”


    翌日。


    晨光微露時宛琬悄悄遣人出宮。


    一下朝胤禛才入養心門接駕的宮女、內侍們慣例迎上來。


    胤禛逕自走向西暖閣如常問蘇培盛:“淨月呢?”


    “稟萬歲爺墨濯塵一早入宮了現還在淨月師傅那可要奴才派人前去?”


    一早?現都已快午時!胤禛麵色如常。“不用了朕自己過去。”


    已近仲秋木犀馨香四溢。


    墨濯塵尋了個院中僻幽處擺上靠椅讓宛琬躺著。


    墨濯塵望著她已如秋日枯草般無色的容顏因胭脂而煥然豔麗有著種極盛極致的美。


    他沉默地看著突悶聲道:“你不能再留這了。”


    宛琬默默聽著眼底是淡淡悲涼“可怎麽走?無論我有多胡攪蠻纏有多糜爛放縱他總能替我尋著理由一味忍讓……”她苦笑著漸漸於微笑中驀然落淚晶瑩如露。明明深愛偏要一次次去傷害他她仿佛拿著把刀在一下下戳著自己的胸口。


    看著她那樣的笑墨濯塵通徹心骨不由握住了她手似下定決心般地握緊了。


    宛琬忽然讀懂了他的意思眼眸從驚駭、否決到終是無可奈何她總不能讓胤禛看見他們如此滿目瘡痍醜陋不堪的結局。


    “可是師傅真要如此他不會對我怎樣卻會——”


    “從小我沒有兄弟姐妹隻有娘親”墨濯塵打斷了她:“我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爹爹娘也從沒有提起過大概是死了吧。”


    她顰了顰眉。


    “十多歲時娘也去世了。”


    宛琬見他神情悵然正想說些什麽卻見他仰眉微笑了。


    “你知道嗎?你笑起來很象我娘真的你們笑起來嘴角都是象月芽兒般向上彎彎的。”


    宛琬長睫下的眼眸微微蒙起霧氣“你是傻瓜嗎?這世上哪有人笑起來嘴角不是向上的呢?你見過象下彎的笑容嗎?”


    “好了宛琬你不要擔心了。天下之大我們總有可去之處何況我比他手下任何一個侍衛武功都要好你信不信?”他輕鬆得開起玩笑。


    宛琬微微笑了起來他握著她的手。


    一陣風起簌簌花落。


    胤禛停下腳步身後眼尖的內侍駭得不敢出聲。


    她的濃脂豔粉她的蠻橫暴躁她的窮奢極侈所有的所有隻是因為這個嗎?胤禛捏緊拳頭隻覺心口一陣絞痛如千萬根鋼針猛插上心痛得他幾欲跌倒喉嚨苦澀得不出丁點聲音。


    墨濯塵如剛被驚醒般鬆開了宛琬兩人同轉過身抬起了頭滿目詫異、驚惶後慢慢轉成淡定的堅決。


    宛琬用力屏住自己冷得顫的身子真想啊真想將頭埋在胤禛懷裏呼吸著他身上溫暖清新的氣息讓所有委屈、傷心統統宣泄可是再不能了——


    偌大的庭院靜靜地隻有風兒輕輕吹過。


    宛琬慢慢起身上前兩步直直地跪了下去。“民女自知罪在不赦願聽憑皇上處置。但此事全為民女起頭與他無關。皇上若還記得半點昔日情分請不要為難他。”


    墨濯塵狠狠地瞪她一眼亦跪了下去沉聲道:“罪在不赦但請皇上隆慈允我倆同生共死。”


    胤禛未看墨濯塵一眼隻是死死盯住跪著的宛琬而她卻隻微微垂。


    胤禛慘然一笑朝前一步卻險些摔倒“你起來!不許你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你起來解釋!”他對著宛琬怒吼似將五髒肺腑都吼出般。


    他的眼神憤怒而絕望直逼得宛琬無法呼吸。


    宛琬仰望著胤禛卻握住了墨濯塵的手死死地緊緊地異常平靜道:“師傅我錯了我們本該同生共死才對。”


    她那視死如歸的話語徹底激怒了胤禛一掌煽下心好痛象烈火焚灼欲炸裂般。


    宛琬木然忍受著麵頰的火辣倒在緊接住她的墨濯塵懷裏!


    胤禛凝視宛琬良久怒火似一點一點冷去眼睛裏充斥地卻是生殺盡握手中的淡定。


    宛琬恍然明白了過來她忽拔出從不離身的匕雙手緊握對著胸口緩緩而堅定地搖了搖頭“皇上最好相信我是真的與他同生共死!”她手中匕不覺握緊了些滴滴鮮血順著她手腕滑落在衣襟暈出朵朵淒豔紅花。


    她看見胤禛的臉瞬間煞青猛上前抓住她的手。


    宛琬低頭望了望流血了?奇怪——竟不覺得痛也許已痛至麻木……


    “好好好——你與他同生共死……”他的聲音錐心泣血。


    宛琬望著胤禛要是可以這樣一生一世地望著他!要是可以天長地久地與他廝守!!要是可以……她合上眼不再看他。


    “很久很久以前太湖畔皇上曾答應過可以滿足民女一個願望。當時皇上說再難再難都可以。如果真的可以民女隻求能和他離開這裏。”宛琬的聲音輕得仿佛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虛幻得完全不真實。


    胤禛沒有出聲背心透涼身上象有什麽東西轟然間倒塌令他甚至無法再站得挺直。


    她說過她愛他!她說過不離不棄生死相依!!她說過不會讓他一人孤老至死!!!


    可這一刻她握著匕對準自己隻為與另一男人離去!


    胤禛凝視住她定定地那雙總含笑的黑眸再無笑意變得異樣淡漠。是什麽——讓他們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你想走就走吧——”胤禛終於煎熬出一句來。她側著的那邊臉五指分明紅腫一片陰陰泛青。他想在自己冷靜清楚一切之前讓她走吧至少他不能再傷她。


    宛琬癡癡地看著胤禛一點點走出她視線他那樣驕傲的一個人背影落寂得幾讓人難以置信。


    淚水終於潸然而下胤禛胤禛胤禛宛琬無聲呐喊。


    墨濯塵沉默的看著她久久宛琬收回目光轉過了身。


    午末時分紫禁城門馬蹄紛紛。


    風那樣冷宛琬挑起車簾回頭望仍可見紫禁城門旁侍衛的鎧甲佩刀折映著刺目光芒手指沒有一絲力氣的放下聽著車輪軲轆輾轉壓碾而去。


    天色暗了胤禛麵色蒼白神情疲憊地走出深幽殿堂望著一地銀輝沉默不語。恍惚間天地傳來她一聲聲低喚:胤禛胤禛胤禛……他仰起頭望著黑黛色蒼穹象是她便立於璀璨的夜空中。是她點燃了他讓他麻木的心已沸騰太久他不能失去她決不允許任何人來將她奪走。


    寅時剛過天才朦朧透亮。京城長街上已是充斥著馬車匆忙路人來往小販未曾料到他們的帝王正坐於車中。


    車隊滾滾停在了城郊小院前。


    宛琬一夜難眠望著朝霞初升的天際神情恍惚得有些失魂落魄。


    越加清晰的車輪聲讓她醒覺過來那樣蹩腳三流的劇情胤禛怎會相信?她轉身麵對著柴扉靜等著他的到來。


    門被推開院外遍植木犀香飄如雲。


    倆人在這濃鬱的芬芳中對望著。


    沉默無言。


    胤禛終走上前一把將宛琬攬入懷中。她微微遲疑慢慢放棄了掙紮他的身上有常年檀香混雜的味道與這世間任何人都不同叫她迷戀沉醉。


    “宛琬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胤禛緊緊地擁往她“我知道定是我傷了你的心――”他眼中湧上一層又一層的悲哀水霧漸湧。“跟我回去吧你說過有我們倆個的地方才是家。宛琬隻要你肯點頭我什麽條件都答應都遵守。”他附她耳邊喃喃道這一刻他甚至放下了驕傲。


    宛琬沒有點頭她如何能點頭?雖然她心中早已柔情百繞。


    “你怎麽能這麽殘忍?”胤禛的聲音痛苦而無奈。


    宛琬依舊無動於衷胤禛可知她心中已是萬丈駭濤?她欲掙脫他緊擁不放她勉強抬頭麵對著他搖了搖頭木然道:“我們之間本就是錯誤又怎能在一起!”


    胤禛死死盯著她眼有怒意抓住她的手冷而顫抖“胡說!你是宛琬我是你的胤禛這天下還有誰比我更了解你?你根本不可能舍得下我們之間的這份情!”


    胤禛深深地探進她眼裏再次肯定道:“不可能!你決不可能!”


    宛琬的眼睛有些躲閃他們曾那樣傾心相愛他怎能不了解?“不不不是的……”她連聲低喃。


    胤禛凝視著她的眼神漸漸溫柔手中霸道全消。“我知道是因為我因為我對允禵的殘忍因為你在宮中的不快樂因為我的疏忽才――”他甚至不願意提及那個人的名字“可是不會了再不會了。琬你不在我身邊我怕更會控製不住自己會錯得更多……”他心頭大慟卻隻能別開頭去。“我是天子可這天下是愛新覺羅的我有的不過隻是你一個難道你也不明白嗎?——難道你非得要和上回一樣要等到我快死了才能原諒?”


    “不——不許你說那個字!”宛琬的聲音在顫抖深葬在心底的愛排山倒海洶湧而來她如何能抵抗?這個男人即使憔悴、失意仍然令她無法抗拒。她的心扭縮成一團她怎能舍下這個男人這段情?淚盈滿眶老天請賜她堅強的力量吧!深吸口氣宛琬慢慢掙脫出他的懷抱望著他眼角猶帶濕痕平靜道:“皇上我不是賭氣也不是因為恨你、抱怨而刻意如此。要說怨恨從前心底大概一直是有的可因為他――我才全放下了。皇上你有沒有獨自靜靜地立於殿中?即使是炎炎烈日它仍顯得那樣陰暗而森冷讓人仿置身於墳塚逼迫得人透不過氣來。這些天我一直夢見忻圓。有一日深夜我朦朧間起床跑到她房間奇怪的是她也醒著睜著骨碌碌圓的眼睛朝我看半晌她伸出小手我握住了她的手。這些你又怎能明白?你是一個男人!一個皇帝——”宛琬鼻子酸淌下熱淚。


    “我不能再生活在你身邊了。人原來話都不能說滿誓言更需一世遵循那太久太難我累了我是真的累了不想也不能再信守承諾你放了我吧。”她的聲音有著前所未有的倦怠寂寞聽得胤禛隻覺一顆心被揪得死緊他眼底有著細微的絕望。


    胤禛默然了許久才輕聲道:“隻要我在一天就永遠不許你離開!”


    “你知道我從不自欺人生苦短我已不想再蹉跎隻求皇上成全。”她亦堅決道。


    她甚至不肯再喚他一聲名!


    “你愛他什麽?他有什麽是我沒有的?”胤禛眼底已一片死灰分不清愛恨情傷糾纏。


    她站在原地漠然地迎視著他一字字殘忍道:“我隻愛他心―無―旁―騖。”


    “心―無―旁―騖?”胤禛重複著喃喃念再說什麽呢?該說的都已說完他生在這帝王家所以注定不能有真情。從此再沒有什麽是可以依附的就如隻鳥不停地在天上飛永不能著地。他是愛新覺羅的子孫――胤禛胤禛一生驕傲胤禛何屑求人。


    他們各自背轉了身他們互相再看不見對方悲痛的臉。


    胤禛走了一步步走出了她的生命。一陣無法忍受的劇痛襲來宛琬眼前一片模糊隻想提步去追殘留的一絲理智將她釘在原地無法動彈分毫。


    夕陽西下遠處漁船點點隨波飄蕩隱隱艄公歌聲傳來甚是悅人。


    兩人靜默地立於河堤遠遠地馬車旁一青衣男子守在一旁。


    河堤邊允祥突然開口道:“皇上說……後來他又找過你那……是真的?”


    “是。”宛琬淡然應道。


    空氣再度沉寂允祥本有些失望待見她清瘦的容顏上泛著淡淡光彩眼中澄澈透亮又有些癡了。他猶豫了下又問:“宛琬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不能相信叫人怎能相信如今一切終於都好了他已是皇上你竟然要――離開?”


    宛琬抬眼向前望去江水一瀉千裏滔滔不絕水鳥忽爾飛低忽爾飛高似戀戀不舍著波光粼粼的江麵“允祥你知道嗎?天下的水都是相同的兜兜轉轉總能流歸一處……”她知道胤禛終將反悔她必須徹底遠離這裏。


    允祥聽她莫名岔開話題根本不知她所言何意。


    宛琬轉回了目光看著允祥唇角溢出絲笑意。“他終於完成了他的心願可以――惟一人治天下這樣我走了讓他少些牽絆――不是很好?”


    允祥一怔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她目光柔和唇角含笑不知為何看在他眼裏卻酸楚得厲害。


    宛琬見允祥望著河水默然不語疼痛忽又作已不能再留戀徒添悲傷。


    “宛琬。”允祥心底咯噔一沉先前見她神色雖如常但眉尖眼角似倦乏之極。當下他不及思索伸手扯住了她衣袖。


    遠處墨濯塵飛奔而至一把推開允祥將藥丸送入宛琬口中。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宛琬宛琬你是怎麽了?”允祥衝至宛琬身前赤目瞪出。


    “她就快要死了!被你們逼死了!”墨濯塵大聲吼出。


    允祥身子刹那僵硬“不可能!”他如了瘋般的猛踹墨濯塵。“你放開她我不許你詛咒她!我要殺了你!”


    墨濯塵木木地也不反抗隻是死死地抱住宛琬如果可以他何嚐不願以身代替?


    宛琬喊出:“允祥!”


    允祥猛停下一把抓住宛琬目光急切道:“他說的不是真的你告訴我告訴我。”


    宛琬深吸口氣挽起衣袖。


    允祥驚見朵朵黑斑綻於她皓如白雪的玉臂“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他著寒顫幾說不出話來。


    “為什麽?那要問問皇太後為什麽要逼她喝下毒鳩!”墨濯塵冷冷笑著目中卻流下淚來。


    秋日黃昏的餘暉透過枝葉斑斑點點灑落在三人的衣衫上微風吹著秋草輕輕搖曳。


    宛琬將一切緩緩道來神情平靜得猶如在說著他人的哀斷情傷。


    “大概是我平日不燒香有事再求菩薩就晚了。”她開著玩笑卻一點也不好笑。


    允祥痛駭欲絕手死死揪在心口上。


    “允祥也許會有奇跡老天未必真的那樣心狠。”宛琬安慰著他。


    允祥勉強笑笑他總不能再添她憂傷。可他怎能相信連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宛琬將取過的漆盒遞於允祥。“這些信你想法讓他按序一年一封的收到。另外請你盡快安排我們離開大清國。”


    “宛琬可你真能忍心舍他而去?你明明知道皇上他——你對自己又何其殘忍?”難道她是為了這些所以才與他相見?


    宛琬望著遠天素白的麵容不見半點血色她輕輕道:“允祥你說生離死別究竟那一樣會更痛苦些呢?胤禛會為了他的誌向而振作雖一生有憾雖身不由己雖千辛萬苦但終究是不負此生如此足矣。”她想起前些日子胤禛擁著她入睡輕柔地圈著她的腰有時會說起些封號之類的話有時會幻想兩人的孩子而大多數時候什麽也不說隻是溫柔地撫著。她雖背對著胤禛卻仍能感覺到他心中的滿足、歡喜。在這個世上她知道縱然她重重地傷了他可胤禛仍不會忘記她自己在世上終究得到過一個人全心的愛戀了那麽縱然身死也並不惶然。隻是隻是可憐他她終將扔下他孤苦一生了……倘若能有來生來世能與他做對平凡夫妻……眼淚終於流下“他好可憐為什麽老天爺要讓他一次次遭受這些?”


    允祥從未想過氣吞山河的四哥會與可憐二字牽掛可這刻聽她說他心口酸痛才覺出四哥可憐。他凝視著宛琬為何她的眼哞仍能如此清澈、淡定她在無人知曉的默默承受著一切她的麵容猶如月光般從容靜雅叫人無法移開視線。


    “允祥再走之前我想見一見允禵。”


    風輕輕的吹秋草瑟瑟待到來年枯草複又芬芳可世間能否還有宛琬?


    正文第七十四章


    清東陵位於京城郊外東側據說是大清世祖皇帝順治爺親選的萬年吉地山高而不窮水闊而不惡而景陵正位於清東陵的東側。


    深秋燦爛的陽光照耀著連綿的山巒令人心曠神怡。而坐於巨石上無聊地扔著碎米粒喂雀兒的允禵卻心中倍感淒涼。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終將他從沉思中驚醒他循聲望去幾不能置信的站了起來呼吸越加急促仿連手也不聽指揮地顫抖著。


    怎麽——怎麽會是她?怎麽可能?她不是該在宮裏陪著那個人嗎?那個人又怎麽可能會讓她到這來?允禵想過千萬次再見到宛琬的情景卻沒想過真能有一天再見到她尤其是在景陵。急促的呼吸變成股酸意湧上來他怕自己就要流淚了可她一定不喜歡看見自己流淚。


    “允禵。”宛琬輕喚道麵上神情複雜。


    是宛琬真的是宛琬在喚他多麽神奇允禵以為自己對世事皆已絕望的心重又劇烈地跳了起來。就像初初見到她的那刻歡喜得緊張。


    “宛琬你怎麽會來這?”允禵聲音顫抖著深吸了口氣可他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在她麵前表現得自然他完全放棄了掩飾任自己的目光狂熱追隨著她。


    “


    聽說這裏的觀音廟很靈驗我去求簽。允祥說景陵就在附近我想既然來了就順便來看看你。”宛琬心中萬千思緒翻攪卻麵無表情淡淡道。她略偏過頭不忍見著他受傷的眼睛她竭力維持的那份生疏冷漠得連她自己都受不了可她又能如何對他越好便越是殘忍吧。


    允禵麵色一黯他是不是該感謝她的“順便”?他有些受不了她那樣淡漠卻又沒法子。所有的事會弄成今天這樣他得負大部分的責任他知道這是老天的懲罰。


    “是啊不然誰願來這鬼地方!”


    “不我倒挺喜歡墳地。”


    “怎麽可能?你又何必為了他再哄我。”這荒涼陰森之處誰會喜歡?


    “真的。因為隻有在這裏我更覺生命的珍貴才更覺活在世上有多麽幸運!”宛琬輕輕道“埋在黃泥之下一定很氣悶很難受。”


    她象是真的這麽認為允禵凝視著她還是那樣的美那樣淡然似乎——那些事完全不曾傷害到她真是如此?還是——她把一切傷害愁苦都藏在了心底?


    允禵細看著她眉色間淡得幾不易察覺的怨他知道自己罪不可恕!他是那樣的愛她可他竟那樣的傷了她。


    “宛琬——你你恨我嗎?”他猶豫著問出口。“我太任性了從來都沒有真正為你著想過我是一個那樣自私的人。”


    “允禵你不要這樣想感情也許都是自私的。”宛琬望著他“對你的恨曾經有過可那些都已經過去了誰是誰非已不再重要。從前不管有心無心我總是傷害了你。”


    “不宛琬不是你你從來都沒有傷害過我是我自己不好鑽進了牛角尖出不來。”允禵暗啞道:“人最無藥可救的就是鑽進牛角尖——”


    “你現在還好嗎?”宛琬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挺好你看吃得飽睡得著沒人打擾又安靜。”允禵自嘲地拍拍有些浮腫的麵頰。


    宛琬的心在痛這是喜歡飲酒作樂喜歡呼朋喝友好講義氣的允禵往後一輩子所要過的日子了嗎?僅僅隻是有吃有睡罷了他才三十五歲呀?!可她卻淡漠的說:“其實這樣也好心靜下來就好了。”


    允禵心如刀割他怎能忍受宛琬如此的淡漠?她怎能把他隻當成是個陌生人般?不不不若果這樣他寧願不要見到她寧願告訴自己她隻是不被允許前來寧願隻是無盡思念。


    允禵垂下頭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來哀然地闔上眼簾任它潸潸而下。“你曾說蝸牛爬的很慢可它最後卻總能走到它想要去的地方可要是它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呢?是不是就永遠也走不到了?它還可以回頭再走一次嗎?它不在乎那路途會有多麽遙遠。”


    他真象個孩子永遠兜兜轉轉執迷不悔。宛琬搖了搖頭“允禵你還記得那麽久的事做什麽?”


    “不是我要記得是它們根本就一直在我心裏腦中——有些事是你怎麽努力都無法忘記的!”


    陽光鋪天蓋地的猛烈耀著他一臉的孤絕悲痛。依舊年輕的輪廓隻是——眼神是那樣呆滯和迷茫是因為她吧是因為她的存在便永遠象根刺紮在了他心中讓他無法平靜的麵對現實。原來太後至少這一點說對了。


    宛琬心中一陣抽搐忍住想伸出為他拭淚的手。


    不她不能她不能再去靠近他安慰他不能再流露出一絲絲的情感宛琬再吸一口氣終於平靜了下來。


    今日的她已能硬生生地壓住所有的情感這是年齡的增長也是環境的逼迫在認識他們過了十六年後的今天。


    “允禵忘了從前吧!”她真心道。


    “我也希望可以可——我是人那。”允禵無助而又迷茫地看著她。在她心中他除了是被那個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弟弟外她還當他是什麽呢?也許什麽都不是吧……


    兩人長久的沉默誰也不說話四周隻餘雀兒嘰喳蹦跳。


    “宛琬人隻要走錯一步就會錯過一輩子是不是?”允禵苦澀道。


    “人這輩子總會做錯事可我們總還要向前走。”他們兄弟有著相同的固執也許她說什麽都已不能再改變了。“允禵現在和從前不同了可你總不能接受還那樣莽撞不計後果才會弄得自己遍體鱗傷。你要知道他也有很多難處你就——都改了吧。”


    “哼。”他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


    “你這樣固執會後悔的。”宛琬無聲歎息。


    “不!我這輩子後悔的隻有一件事就是讓你從我身邊走開。”允禵緊握住她雙手。


    宛琬看見麵前一雙真誠而痛苦的雙眸有著太多太多難言的內容。她幾乎忍不住推開的手掌慢慢地垂了下來在這最後的時刻。


    允禵仰頭閉目“在景陵的日子想起從前的事——我真痛恨我自己我怎麽會是這樣的一個人?對你我做錯了太多太多可是那時我明明知道那是一個錯誤的方向永遠也走不到我真正想去的目的地但我控製不了自己好象不走一走會更痛苦。靜下來自己也覺得荒謬。明知無望的事明知有他——但愛一個人並沒有罪是不是?我知道你一定會說:愛一個人並沒有罪但傷害了別人就有罪了。”他掛著苦笑沮喪無比。


    “那時我時時刻刻都有種擔憂怕你總有一日會棄我而去。多少次從夢中驚醒你即將離去的恐懼令我無法再入睡。宛琬我從來沒有過這樣強烈的占有欲這感覺讓我害怕而又恐慌。我整日患得患失看不出你的真正心意是什麽我對一切都失去了信心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失敗得一塌糊塗我——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真正的感受!”他的聲音激動了起來。“後來你的怨恨你的冷漠你對他深藏的感情你的處處提防根本是件最能傷人的武器。我那樣苦惱痛苦又矛盾可我知道自已已陷得太深太深根本無法回頭所以隻能繼續選擇隱瞞、忍受著一切。”


    宛琬胸中的酸意漫湧直湧上鼻端迷紅了眼睛。“允禵——”她情不自禁地緊緊握住了他的手一種難言的情感在胸腔間激蕩眼中的神情也溫柔了。


    她隨即緩過了神放開了他的手但允禵已清清楚楚感到了她那絲輕顫心中一時難以自抑她對他不是全然無情的!雖然不過隻是刹那!


    允禵的臉上、眼中瞬間全是柔情那柔情令他整個人都生動了起來。


    “宛琬——”他緊緊抓住她的手放在唇邊深深吻著。“我現在該怎麽做?你告訴我我該怎麽做?你告訴我吧!”


    宛琬抽回了手無語地搖搖頭。


    無論如何他不要她再為他痛苦為他而不安他在景陵至少想明白了這點。“宛琬這些日子我也有些想通了也許不該恨——他也許這也不是命運的安排而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他有些艱難道說著說著又喪氣了。“所以——我注定要留在這裏受苦受折磨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不過是等死。”


    “允禵你怎麽能這麽說?”她有些激動。


    “這本來就是我真正的感受。”他沉默半響黯然道:“我是不是該安慰自己說世事本就不盡如人意。”


    “不允禵”宛琬看著他認真道:“有許多事是我們自己造成的路也是我們自己走出來的。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真正的結局是什麽你不要這樣灰心。”每當她想起從前那段糾纏痛苦卻又夾有溫暖的歲月想起允禵洶湧如海卻也能毀滅一切的情感時她的心總不能平靜。


    “忻圓本不會跟我逃走可我說我們在和阿瑪做‘官抓強盜’的遊戲我們一定要贏才行。後來我知道了為什麽無論有多小心翼翼你總能找到我們每次都是忻圓留下了線索。她哭著說她的阿瑪是最最厲害的可是她很害怕——萬一這次你真的找不到我們了怎麽辦?在忻圓心目中你永遠是她唯一的阿瑪!”她終於說了出來那已是她心底一道深深的烙痕是她身體的一部分永遠都無法抹去。


    情有百種而她對他始終是有情的。


    “宛琬——”允禵的聲音自靈魂深處他深深地、深深地擁住她。


    仿佛——這十多年的愛恨糾纏痛苦折磨已得到了補償。


    允禵的手在她背上輕輕撫過宛琬再也不能拒絕她怎能再拒絕這最後一次擁抱呢?


    宛琬淡淡笑了麵色雖不好神色卻鎮定了就讓所有的遺憾與激動都壓在心底吧!她深吸口氣推開了他聲音低柔卻誠懇道:“允禵我要走了不要再讓往事困死自己——你一切保重。”她已神色恢複如常轉身離去。


    “宛琬你等一等”允禵有些局促不安伸出手卻又不敢抓住她。“我”


    宛琬停步回微微一笑她知道自己永不可能接受他亦不能接受這世上任何一個男人因為他們都不是胤禛。


    胤禛胤禛哦胤禛隻要一想起他其他的一切就全不重要了對他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所以她幫不了允禵了也許隻有時間才能真正幫上他吧。宛琬隻是再深深地凝望了允禵一眼黑眸閃動著複雜的光芒她了解他的感受了解他的心意十年相伴她怎能不了解?可所有的話所有的痛所有的情都讓它留於心底吧她輕牽嘴角然後轉身便走再沒有回頭。


    允禵渴望再見著宛琬的臉她卻絕不回頭——她又豈是肯回頭之人?他不能喚她亦留不住她她看著他那微笑卻又遙遠的神情他寧願死——他恍恍惚惚的走著恍恍惚惚地看見看守的侍衛詫異神情但他全然不在意不在意。


    不見到她心中仍有期盼但如今——他真有萬念俱灰之感。恍惚中聽見有人喚他方才清醒過來。


    允禵愣愣地望著允祥麵色蒼白得可怕。“她變了她和從前不一樣了她變得那麽淡漠又好象永遠保持著種空洞的笑容沒有真正的喜怒哀樂像帶著副麵具沒有生命讓人受不了。”他神情又激動起來“允祥她是不是不快樂?她是不是不適應宮裏的日子?他根本就沒空陪她是不是?”


    “允禵!你醒一醒好不好!都到今天了你還放不下的話隻會為難她隻會讓她受傷你明不明白!”


    允禵全都明白隻是這刻怒火在心中升騰漸漸釀成了一柄邪惡的劍。“如今他讓你成了顯赫尊貴的怡親王爺你自然幫他。”


    “是嗎?你心裏該知道那些我舍得下。”


    “可宛琬呢?你也舍得下嗎?你說說真話吧難道你就不想與她在一起?”


    允祥神色一時悵然“想一刻難忘但若她不要哪怕她就此將我忘記隻要她能快活那又何妨?”他看著允禵無比認真道:“她若選擇的是我就算千萬人來奪哪怕是他我也不會相讓。可她若選擇的不是我我又怎能苦苦糾纏以所謂愛的名義強迫所愛。”隻要她好隻要她嫣笑依然這便是他唯一的心願。


    允禵這次真的沉默無語了.


    正文第七十五章


    “皇上粘竿處急報。”


    允祥刹時抬眸胤禛穩穩的手似一滯放下手中奏則沉聲道:“傳!”


    一灰衣人疾步入殿滿身風塵跪地遞上錦盒。


    胤禛打開盒靜躺著封折子開口處用火漆封了他等了會才緩緩打開折臉色刹時陰沉下來。


    允祥見他死死捏住手中折子身子不住顫抖。


    允祥正想上前說些什麽胤禛已猛地站起攥緊了折砸向案幾震得案上茶盞彈起落地立時杯碎聲驚。


    殿內殿外除允祥外人人俱都跪了下來不敢有丁點聲音。


    一片死寂中允祥默默走至禦案前無聲跪下垂低低道:“臣妄測聖意指示邊關放她離去。現臣已知罪任聽憑皇上處置。”


    胤禛死死地盯住跪於殿堂的允祥怒急煞青的臉忽奇異地笑了“好好——好你個怡親王你——可是真解朕意啊!”他猛地一摔袖疾步向外走去微微風起吹進木犀冷香。


    時令不再木犀開敗往日濃鬱的芬芳裏隱隱透著垂死的氣息。


    雍正元年十月十三日至十八日六日帝未上朝。


    允祥推開屋門一人走了進去見胤禛呆呆地立於屋中屏畫前那是從前畫著宛琬各種姿態的十二幅屏畫。


    胤禛的背影蕭索而落寞允祥靜靜地望著這身影漸與那已遠去的影子重疊了起來酸澀的滋味在允祥心頭泛開眼前攏起薄薄霧氣。


    胤禛骨節分明的白皙長指細細地撫過那些畫屏蒼白的臉上露出了這幾日罕見的一絲笑容。他手指滑過畫中人眉眼、鼻端的神情溫柔而又迷茫。漸漸地他如同允祥介紹畫般自語了起來說著說著深邃的黑眸中浮上霧氣眼角淚滴悄無聲息地滑過他憔悴的臉龐墜落而下。


    胤禛用手捂住臉似壓抑許久終於全盤崩潰了。


    須臾胤禛轉過身他驕傲一生絕不願任何人看見自己潸然淚下的悲傷。


    允祥沉默片刻輕輕走了出去掩上了門他知道安慰的話不會有絲毫作用宛琬的離去又豈是幾句安慰的話能夠補償。


    允祥抬望向森森宮殿隻覺寒氣陣陣四周暮色逼人而來冷暗得似能吞噬掉一切。


    “備些清淡小菜讓禦醫候著。”允祥吩咐道。


    皇上將自己獨關在小屋中幾日不出難道?蘇培盛心中一喜慌顛跑著去張羅。


    雍正二年三月年羹堯、嶽鍾琪平定羅卜藏丹津之亂。取消儒戶、宦戶名稱以減少紳衿濫免差徭之弊。四月允誐革爵圈禁。五月河南封邱生員反對紳民一體當差舉行罷考。七月下令推行耗羨歸公、養廉銀製。同年直隸巡撫李維鈞奏請攤丁入糧製其雖益貧利國但損富遭豪紳富戶激烈反對帝決策施行。


    雍正三年九月。


    已是三更四下萬籟俱寂。


    靜下心仔細聽夜色有枯葉輕輕飄落隨風而舞。


    胤禛擱下筆走出宮殿似是隨意的走走地上晃動的燈影停頓了下。他猛然驚醒一言不轉身往回走手持宮燈的蘇培盛戰戰兢兢地跟了上來。


    沒有放下從來就沒有放下胤禛以為騙過了自己卻在不知不覺中又走到了她的屋前。


    “把那屋子鎖了。”


    雍正三年十二月帝以九十二大罪命年羹堯自裁。


    天色已暮幽深的殿院中隻有風卷來陣陣細碎的雪映著薄霞冷冷地落在胤禛的眼底。


    允祥遠遠望著積雪上淺淺的足跡心下歎息終慢慢走過來道:“皇上——”


    胤禛望著遠方似知道他要說什麽般擺了擺手。


    允祥沉默了下來看見胤禛手中緊攥著什麽。


    許久胤禛暗啞道:“你知道她和朕說什麽嗎?”


    允祥沉默不語。


    “她說:世間有人謗你、欺你、辱你、笑你、輕你、賤你、騙你如何處置?你且忍他、讓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胤禛的臉微微一抽袖袍在晚風中輕輕地飄他眸中閃起簇火苗暴戾漸濃驟然道:“朕偏不如此!她有本事就親自來對朕說朕等著呢!”


    允祥猛然一驚抬望去胤禛死死凝視的地方蜿蜒而去正是從前宛琬所居。


    雍正四年正月帝削允禩、允禟宗籍。三月改囚允禵於景山壽皇殿。八月允禟死於保定禁所。九月允禩死於禁所。


    雍正七年十月免曾靜師徒死刑頒布《大義覺迷錄》。


    同年因西北用兵設軍機房即日後的軍機處從此取代內閣。


    圓明園。


    胤禛卸去白日神明目光茫然地望著明黃帳頂最近身子有些虛弱似疲憊到了極點可心口那空蕩蕩的感覺卻讓他無法入睡又好象自己還在隱隱期待著什麽。無數個失眠的夜裏想將深植心中的思念連根拔起讓心底唯一溫暖脆弱處亦淪為荒涼——卻還是不能啊!隨著歲月的流逝他的記性似越來越差有些力不從心惟獨她的一切卻比往日更清晰他並不曾刻意去想但從前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一樁樁、一件件自然而然地就湧入他腦中……她微笑著聲聲呼喚:“胤禛胤禛……”


    為何又要想起?不——他不要想。胤禛心口突地一陣悸痛伸手按住黑暗中苦苦一笑:宛琬你知道嗎?這一輩子我都不可能再覺得快活了……


    雍正八年四月末。


    怡親王府。


    允祥緩緩睜開眼看清是皇上他黑幽的瞳孔中映出自己蒼白的麵容。刹那淚水洶湧迷住了允祥的眼


    眸微微闔上哽咽道:“四哥——”


    多少年了自胤禛登基後允祥便從未再這樣喚過難道他終究也要棄自己而去了嗎?“十三弟——”


    胤禛看著他青灰憔悴的臉心中酸楚難以言喻允祥這些年來為朝廷政事累得心力交瘁雖經多方延請名


    醫身子卻還是日見萎靡。


    “——快八年了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允祥語氣虛浮渾身微微顫抖恍惚中仿見那人兒俏立著


    黑漆漆的眼珠風華流轉……他麵上浮出淺淺地笑容眼角卻滑下淚來。


    允祥從胤禛微微顫抖的肩膀緊抿的唇看出他在竭力地控製著自己。


    胤禛看著他那笑想著他的話心底一片淒涼偏避開半響道:“好好的提她做什麽?”


    胤禛見允祥掙紮著似要起身便取過衾枕扶他躺好故做輕鬆道:“可還有事欲提醒四哥?你這身子


    都是為朕累垮的如今你隻管在府中好好休養。”他見允祥麵色異樣蒼灰透著濃濃的死亡氣息悟到允祥也就這麽點最後的時間了。這幾日胤禛雖早知是這樣的結果這一瞬哀痛卻洶湧奔來幾落下淚。


    允祥緊攥住胤禛的手一陣猛咳稍緩過口氣道:“四哥有樁事我怕不說便來不及了——”他忽地轉而說起了蒙語聲音低得需胤禛湊得極近才能聽清。


    ……


    胤禛手抖了下麵色倏然如灰雙手慢慢握拳死死撐在膝上死攥著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條條可辨。


    這些日子允祥對自己的生死早已漠然但最讓他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走了以後四哥怎麽辦?四哥的脾性他自小便知隻怕他這次再經受不住自己終於能說出了真相四哥一時雖痛心底卻總能存份念想。可轉念允祥想到這些年自己並未曾真正收到宛琬的隻言片語隻怕她——他心口一陣慟痛身子劇烈顫動起來猛地狂咳雙目凸起。


    胤禛忙喚太醫入內幾人手忙腳亂地全力施救了半晌允祥才安靜了下來。


    胤禛望著他雙眸似含著千言萬語難訴於口想著這怕已是訣別心中酸楚眼淚簌簌掉落。


    紫禁城群鳥從宮殿上方忽拉飛過啞啞的叫聲在空中久久回蕩。


    胤禛腦中一片茫然忘了自己是怎樣地離開怡親王府他原該想到她這性子從來都隻會委屈她自己。


    胤禛下了禦輦一路急穿過養心殿西耳房長廊停在西稍間北。屋前守衛的侍衛慌忙跪下胤禛擺了擺手道:“誰也不許進來。”他深吸了口氣動了動已僵硬的手指打開了小屋門直直地走了進去。那熟悉萬分的氣息挾著空中浮塵及無法消除的木材黴味撲麵而來。


    胤禛反手掩上了門走至書案前桌上擺著隻烏木銅鎖匣。他端詳半晌打開了它裏麵靜靜地躺著一疊信箋。每一封都被壓得很平整而信封上卻布滿了無數縱橫交錯的深深折痕。每一封信箋都因痛楚、絕望、憤怒而曾被狠狠地揉做一團末了又舍不得真丟開隻好再次把它們小心翼翼地齊齊壓整一封封地鎖在了這個存留著她所有氣息的屋子裏年年如此一次次地重複著。


    信箋下壓著些寸把寬的紙條胤禛蒼白的手指輕輕地摩挲著突地眉尖微顰抽出張邊角微卷的紙條細細壓平那是他自景陵回來後她寫的:


    “……你曾說我:‘常笑的人並不代表心裏開心。’真的這還是我第一次被人一語道破世間又有誰知胤禛是個情感那樣豐富、細膩的人?


    胤禛我不需要什麽我們的愛亦無需任何證明及肯定。我隻要你在我的生命中快樂而滿足的生存許許多多年。我隻要你親眼看著我一點點老去慢慢添上一條條皺紋牙齒一顆顆鬆動而你仍如現在這般望著我目不轉睛興趣盎然。那才是愛的真諦讓所有中傷的人嫉妒去吧我不在乎。……”


    胤禛將紙條放回原處她最近一年的信中寫到:今年紅梅怒如胭脂襯著雪色分外嬌俏。


    他收到信後曾秘密派人馬去各梅花盛地四處探察卻均無音息。


    那年香雪海穀雪壓著梅梅耀著雪如海般纏綿洶湧的情愫撲麵襲來胤禛不由閉上了眼將信箋舉至鼻端似能嗅到梅香般。


    鼻中分明嗅到股淡淡血腥味胤禛猛睜開眼湊近窗前細細辨認梅花瓣瓣淡紅如血難道這竟是她的血跡?


    若不是已斷無生路宛琬怎會離他而去?才一想冰冷的感覺一下襲遍四肢百骸胤禛徒地打了個寒顫。他回望桌上那一封封靜靜躺著的信箋上麵奇奇怪怪筆劃簡單的字跡又分明是她的筆跡她當年還戲說那叫“懶人字”。這般想來那她應還活著胤禛心底又存了份萬一的僥幸。


    思來想去隻是無計可施胤禛抬起頭看著窗外那弦月高掛天際冰冷得似連一絲絲溫度都懶得施舍。心底越冷了全身無力地站起走了出去蘇培盛連忙扶住幾要崩潰的皇上。


    胤禛回望了望小屋寂靜無聲地矗立於暮色中他胸口已痛得幾直不起身來一路急急走入養心殿倒入平時批閱奏章的禦案中。每每他猶豫、懷疑如此辛勞是否還需要時總有個溫柔的聲音在他耳畔堅定不移的說:“不要懷疑不要猶豫傾盡心力去做想做的一切總有一天世人會知、會明、會懂。”所以就算再艱難再疲憊就算痛得無法呼吸也要絕不後退地繼續走下去。她犧牲了一切隻要他做一個好皇帝一個有著強烈責任心的帝王他怎能再辜負了她……


    蘇培盛小聲吩咐內侍們謹言慎行侍立在側他望著皇上目無表情的臉欲言又止也許處理政事的忙碌可以讓皇上暫時忘卻痛苦吧?


    雍正八年五月初四怡親王允祥病故帝病中親臨喪所命配享太廟。


    雍正九年九月皇後逝帝未視含殮。


    雍正十三年八月十九日。


    曙光微露胤禛早已醒轉也許根本未曾熟睡。內侍、宮女們見帝醒轉斂著氣恭身忙碌起來。


    胤禛望著進進出出的人忽就覺得空虛整日沒完沒了的奏折走到哪裏四周都是人他怎麽可能會覺得空虛?可一切象是個玻璃世界仿佛都於他毫無關係心裏隻是空茫茫的。他無力的闔上眼空氣濕濕癢癢地撫上胤禛的麵頰是她她又開始隔著空氣凝視著他。心跳開始加快胤禛費力地控製著卻又隱隱的期待期待著她溫柔的觸碰。突然間她的眼神變得淒豔而絕決千萬種情緒混合其中似煙花灰燼前最璀璨的綻放。她的影子漸漸散開離去的眸光中充滿了眷戀、難舍、悲痛與愛憐仿在他心中點燃了把地獄之火般焦灼難耐她用這樣殘忍的方式離開他要他一生椎心泣血不——他永不能原諒她此生此世永不原諒!如果她真的再不能回來。


    胤禛猛睜開眼他有些恨她是恨可每次恨意才凝聚又被強烈的愛蓋過靜下來他就獨自反反複複苦苦地掙紮著……


    胤禛習慣地蹙了蹙眉神情陰鬱而又孤獨世人隻道他寡言冷語甚或喜怒無常他知道那隻是因為他心底停駐了隻妖精若不是——又怎會讓他如此失魂落魄念念難忘他恨極了那隻妖精也愛極了她思極了她……


    “皇上廣州八百裏加急。”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日夜帝急病二十三日子夜逝圓明園廟號“世宗”。皇四子寶親王弘曆嗣帝位改元乾隆。


    因雍正帝正值壯年突然崩逝京城內外一時流言紛起或曰:呂氏女子隻身入宮行刺帝亡;或曰:帝因服新法秘製丹砂而亡;或曰:國不可一日無君後宮不可長期無後。雍正九年孝敬憲皇後薨逝後宮中實另有神秘皇後其謀害帝暴亡等等。


    同年十二月新帝下詔禁毀《大義覺迷錄》已頒行者嚴令收回有敢私藏者重罪


    乾隆二年三月葬雍正帝於易州泰陵。


    泰陵南北向的帽釘城門內有座月牙形小院名曰:“月牙城”。那是進入地宮的秘密通道興建時從全國各地運來許多啞巴日息夜作竣工後這群啞巴便被分批送往了遠方所以這裏又稱為“啞巴院”。


    時光荏苒又一年的春風掠過泰陵翠鬱林間出沙沙輕響遠處溪泉潺潺流動鳥兒婉轉乾隆帝觸目所視天地間美得無與倫比可他眼中充斥著無法釋懷的悵然。他釋放了十四叔又全麵嚴禁《大義覺迷錄》世人定會傳他有違先皇聖意可他知道皇阿瑪一定會明白自己的苦心。若能因此阻止朝裏朝外越演越烈的流言若能因此護住那個天大的秘密……


    每個人都會有個命結母後的命結是皇阿瑪而他一直以為皇阿瑪的命結和自己一樣是江山——可從來不是!他要到那一天才能真的相信皇阿瑪的命結竟然是她。


    雖然他一直知道有這麽一個人可這宮裏誰也不曾、也不敢再提起。雍正十三年八月十九日的黃昏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是皇阿瑪第一次對他提起她。


    那日風很柔和圓明園千頃荷池邊皇阿瑪沒頭沒腦道:“她與你如何說蓮?”


    弘曆心頭一跳莫名他就是知道皇阿瑪問的一定是康熙六十一年的事。那年他第一次見到皇祖父也是第一次見到她。那也是個春日也如這般千頃荷葉碧連天菡萏含苞未綻。


    “她說:‘你看著這荷綻放時高貴綽約可弘曆你別忘了它深深紮根於淤泥。那些泥看似最為低賤任人踩踏可若離了它竟是再高貴也不能存活。”弘曆憶起往事沉聲道。


    胤禛側過身子如有所思的望了弘曆一眼並未言語他又轉過了身。


    胤禛幽幽說了起來弘曆默默聽著他的聲音很輕。


    “……誰都不知道那十多年間她為了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後來聖祖皇上憐她一片癡情才允她留在朕的身邊。她本性情溫宛而恬淡不論朕白日在朝中遇到多麽煩心的事隻要夜裏看見她便會將一切都拋到九霄雲外。那時雖時局艱難但朕心中真的很歡喜以為一輩子都會這樣隻覺人生不可能再更完滿了——”


    胤禛沉默了下來“可是世事難料它能讓人突然從雲端摔下幾粉身碎骨。朕好恨恨她如此狠心竟棄——我而去倘若她都如此那這世間還有何人可信?可能也正是因此你十三叔從此越加言行謹慎格守君臣禮儀——”


    弘曆吃了驚抬望去見他神色複雜似喜似悲心裏一時五味交雜。


    “——做了皇帝你或許可以得到天下一切但卻決不會幸福。”胤禛無比肯定道。為了他她獨自承受一切苦痛不吐一字;為了他她埋藏真心任世人譴責唾棄;為了他她寧可服毒再染煙癮;為了他她強作歡顏背負叛名……胤禛驀然體會出了宛琬對他是怎樣的一番情深意切眼淚終於流下。


    “傻瓜傻瓜……”卻不知是在說他自己還是宛琬他注意到了天下大事小事臣工黎民卻沒有注意到每天同住一個屋簷下生活之人有何大礙?


    恍惚間胤禛仿見一人影卓然而立那人緩緩抬頭朝他頷淡笑明眸如水燦若春花。宛琬我終於可以再見到你了嗎?胤禛淚中含笑這讓弘曆怔忡了片刻記憶中從未見皇阿瑪露出過這樣的神情他從未見過他這樣溫柔的笑容從來沒有過。


    “你知道她和朕如何說蓮嗎?她說蓮剛開時最美她說這世上有種聲音叫花開的聲音……”胤禛似乎在望著那池荷又似乎已看到了極遠極遠的地方去……那年夏天他整夜閱折宛琬執意不肯入睡趴在一旁天還沒亮就拖他去守著蓮開。那一刻他真的聽到了細細地很輕微。


    胤禛微笑了起來眼睛亮如少年般。他這一生或許有遺憾或許亦曾做錯了些事可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荷塘中一陣陣極輕極細微的聲音靜靜地傳來……有如天籟。


    112、後記


    天有些熱很潮濕遠處傳來轟轟雷聲白蛾撲光而來貼在燈罩上。


    我望著那片空白遲遲不能提筆心中焦躁不安。在寫愛新覺羅.胤禛和宛琬的故事時對這位曆史上的雍正皇帝越來越感興趣數次不得不停下來去圖書館去網上查找關於他的各種資料。無意撞進“稽古右文”那裏是目前國內非官方收集康雍兩朝資料最全的網站我現了一個完全不同與以往任何史書記載中的胤禛一個更符合宛琬手稿中的他。


    我明明知道那已是三百年前的故事了我明明知道就算有來生輪回當時當刻的他也永不會再現可他卻仍能完完整整地闖入我心中久久不能消逝。熬至黎明再無法忍耐於是一個人提著隻裝了筆記資料和宛琬手稿的行囊黑夜中飛到了北京坐上出租車執意穿越過一處又一處的黑暗和不知名的長路終於停了下來。


    今夜月色很亮四周樹影極重極濃而圓明園就在我前方在月亮下靜默著。我固執地佇立於夜色中再次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四野陰影逐漸散去天漸漸地亮了晨靄中圓明園孤獨地矗立著帶著種不被了解的憂傷。


    我有些害怕又有些遲疑一步步往裏走去。長長的路每過一處總有些模糊的光影從我心中掠過。


    他的一生究竟是怎樣的?


    要怎樣的曆練才能不被九重三殿扭曲變形仍保有赤子之心?


    要怎樣的堅韌才能抵擋住世人親人的苛責仍堅定不移地推行他心中的信念?


    又還有多少漏*點狂野憤恨呐喊禁錮在他的靈魂中終其一生都未曾找到適當的時刻釋放出來?


    大概因為不是節假日周遭靜極了空氣中似能聽見蜂蝶翅翼的振動。一個轉彎一片斷壁殘簷刺入眼中我於廢墟中徘徊四周沉默無聲不肯訴說它們曾經的繁盛與凋零。突然覺得心裏慌慌地很難受腿軟得似一步也再邁不出索性坐下漸漸地我聽見了他一頁頁翻動奏折的聲音。


    這一刻我和他靠得那樣近他顰著眉悄然站起他的袍角在這初夏涼風裏輕輕地擦過我的腳踝。


    這一刻我才知道原來再長再遠的跋涉都是值得。


    不知不覺中我已愛上了他。


    我恍然領悟若真想懂他隻有一條路可走隻有一種方法可用去讀他親手寫下的文字在那裏你才會現一個迥然不同與任何曆史讀本中的他你才會看見一顆最童真、最霸道、最纖柔卻又敏銳的心正因如此他才能自信滿滿的挑戰這個世界才能不為千夫所指的堅持自己的信仰不論它們在世人眼中是對是錯。


    他的朱批或洋洋灑灑漏*點橫溢或破口大罵冷嘲熱諷或詼諧機智果敢自負或霸道蠻橫洋洋自得或真知灼見滿懷憂患或認真謙謹虛懷若穀。你會現他是真刻薄但不寡恩他是真自負但不頑固他是真狠絕但非無情甚至常太用情。


    他的詩有應景之作有泛泛之談卻也有深情纏綿堪比李商隱。


    他的起居注你會驚歎他除了是世人眼中的政治狂人工作機器竟還那樣富有情趣懂得生活。他是個會為小狗穿衣戴帽費心設計的人是個會因手帕花色喋喋不休寫長篇大論的人是個會將痰盂改創成棋盒滿腦奇思怪想的人。


    他的《大義覺迷錄》你會為他展露的驚人才情與傲人氣勢所折服可更會為他那種近乎絕望的掙紮與努力所感動。那一刻麵對沸揚地“十罪”指控他是怎樣的憤怒與不甘所有的所有在他胸臆熊熊燃燒卻又找?


    ??到可以奔瀉的出口所以他想完完整整痛痛快快地表達一次。那一刻他哪裏是個眾人眼中一手遮天、血腥殘暴的帝王分明隻是個天真而又任性的委屈孩子!


    他在用他的一生去做著各種嚐試與努力不論它們是成功或失敗。如果途中他會因世俗的阻力而停止不前那我們就永遠也不會知道一顆不肯屈服睿智而又狂熱的心是多麽令人尊敬和疼惜。


    千百年前千百年後這世間他隻有一個永遠無法替代。


    或許曆史學家們會說評論一個人應客觀應置身事外怎能投入太多的情感。


    可人的一生總該有些堅持總會有些人或事能讓你熱血沸騰情難自控。


    於他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空氣中隱隱傳來他說話的聲音他的聲音低沉而又穩定含著隱不住地傲意:“朕就是這樣的漢子就是這樣的秉性就是這樣的皇帝。”


    風柔和的吹著圓明園外依舊是那個喧鬧的世界我卻再也不是從前的我了遲疑了下我走了出去。


    這一晚在燈下我一遍又一遍的翻閱著宛琬的手稿他一生的寂寞想必在他們重逢的那刻都已得到了補償。而我也終於決定有生之年都不會將她的手稿交於故宮或任何一個研究他的機關。他們所認可的曆史無不是各個時期的史官、文人根據當時的政治需要個人喜惡有選擇的記載編撰而曆史的真實早已漸漸湮沒在了時間的洪流中。我不能忍受他們絲毫或質疑或不屑或玩笑的眼神。


    我想每一個還相信真愛的你們能懂這已是我唯一最接近、能擁有他氣息的方式了。


    這一夜我沉沉地睡著了。


    附錄部分宛琬手稿。


    公元1735年2月雍正十三年。


    雖然每夜都睡得很晚可天才蒙亮就已醒了。


    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索性起身推開半扇窗天陰蒙蒙的很潮濕這個鬼地方一年四季倒有大半是這樣的日子。這樣濃的霧隻一樣好屋子似全籠在了天際雲影日色中。


    寂寞肆無忌憚地如霧湧來無隙不入。


    寂寞是種手腳冰冷的感覺在這寒冷的冬日更叫人身心疲乏。


    我打開了盒子在這寒冷的冬日我需要力量來幫助我堅持下去。


    “琬今晨山上空氣很好隻是有些微涼我將你備的小毛毯蓋在腿上好溫暖。我好想你因為太過思念晨起時竟對著鏡子模仿你歪著頭抿唇微笑的樣子。想想小東西的脾氣其實一點都不好常在無人處對我急的咆哮吼得我一愣一愣。小東西你為何總愛對我咆哮是不是撒嬌?我愛你愛你一切一切一切的一切。


    我們的愛世人不察總以庸俗迂腐的眼光來衡量我不會為任何所左右。琬你不要傷心更不可流淚。


    其實我深知我的小東西雖然嬌小麵對愛她從來都是劈荊斬棘勇往直前不顧一切無須我擔憂。可我還是會不放心(你知道是因為其他!)沒有我在你身邊我就是放心不下。你若問我有何擔憂我也說不出隻是牽掛著你。我甚至不知該如何嗬護、愛你才好。把你鎖在金殿裏還是任你自由翱翔?琬你告訴我。


    你說最喜歡念我的名所以每次寫信至末尾署名時就挺身驕傲的、歡喜的、負責的寫下這樣兩個字——胤禛。”


    我看著那些早已倒背如流的字條內心依然洶湧澎湃不能自抑。每次都是這樣因它來的太過強烈以至多年來我隻敢每年翻出一次可那些細節越來越清晰地經常衝入我腦海中來一點辦法都沒有。我會一遍遍幻想著他幻想他額頭慢慢添刻的紋路幻想他雙頰漸漸瘦凹下去幻想他與我在同一時空逐漸變老可這越加使我更強烈地渴望著他假如可能的話。


    “胤禛隻要一下下一下下就好了。”我輕輕閡上了眼慢慢地感覺著胤禛修長的手指觸碰到了我的腰上他緊繃的肚腹慢慢貼上了我。胤禛的手更用力了些將我更緊地摟入他懷中。


    我摸住**好象他的胸肌正緊挨著它們身子向前微傾好更貼近他的麵頰鼻中又聞到了他的氣味幹淨而混雜著股檀香讓我迷惑又傾心。我緊閉雙眼交叉雙臂緊緊地攀住肩頭好象已完全陷進了胤禛的懷抱中腿糾纏在一起他的手撫摸著我的身子他在我耳邊悄悄地說著溫柔的話語……


    我弓起了身喃喃溢出:“胤禛胤禛……”雙腿如同那夜長久地繞在他身上而有點軟。


    街上傳來一兩聲狗吠天要亮了。


    我睜開了眼戀戀不舍地將那些紙條重新放回了盒子裏想要努力微笑下眸中卻流下兩行淚來。


    我不能離開這裏離開師傅的身邊。在離開大清國的輪船上在我尚存一絲清醒時我讓師傅在我死後將我屍身拋入海中。我想天下的水都是相同的那麽總有一天我還能遊回胤禛的身邊。然後我就陷入了昏迷我不知道師傅曆經了多少艱辛才找到一處與雲南的氣候、植被完全相同的地方慢慢地、一點一滴地讓我掙紮著活了下來。可我的新生吸幹了他身上的每一滴精血!


    我伸手拭去淚痕努力微笑著推開門走了出去師傅他該醒了。


    公元1735年3月。


    師傅死了師傅死了我是多麽的無能!


    這兩日我總惶恐不安直至師傅最後眷戀的望著我時我才讀懂他眼中深埋的悲涼我想呼喊想讓他住手卻該死的無法動彈手腳逐漸麻僵硬。


    他眸中有淚微笑著撫過我麵頰“宛琬你要原諒師傅曾自私自利得想多留你在身邊幾年不肯一下治好你的病——你快些回去也許還來及……”


    “不!不!”我心中狂喊死死地瞪住他淚流滿麵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師傅隻是怕一下用藥、換血過猛我會體內不適反而無效。師傅是個傻瓜他一次次在自己身上做著實驗這世間哪裏有醫生會用自己的命來治病?我卻無能為力的躺著心痛得欲裂……


    他微笑著永遠地闔上了眼。


    雍正十三年九月初三。


    今天是新皇登基的日子。


    我一直以為我會走在胤禛前麵沒想到我還是活了下來。


    一早來至山頂望著前方山連綿如雲淚無聲無息流滿麵模糊了視線再也看不清楚。天色漸漸灰暗最後沉入蒼茫。夜風撩起我的衣衫從此天地間再也沒有胤禛了我將孑然一生找不到歸途。


    風高高低低漫無邊境地吹著仿佛怎樣也到不了天涯的盡頭……


    身後象是有人走近我木木地轉過身身子猛地一震“胤禛!”一霎間狂喜如潮水淹來幾令我眩暈仿已身在夢中。


    “胤禛是你——真的是你?”我癡癡地望著不敢觸摸我怕這是自己思念過度的幻影一觸即滅。


    久久的凝望久久的沉寂。


    終於胤禛挪步他並未言語隻是上前用盡全身力氣緊緊地緊緊地擁抱住我——仿佛抱著他生命中惟一的依靠!


    多少辛酸多少坎坷多少深情盡在這一瞬!


    天與地隻剩下我與他。


    在那無窮無盡的紛擾逝去後我們終於有了這樣純淨的一刻。


    我又哭又笑眼中閃著無數個問題胤禛仿佛全都知道般伸指抵唇輕笑道:“噓佛曰:‘不可說。’”


    哦這個討厭的家夥。“你這叫晚節不保昏招!”


    “白居易那酸儒尚且知‘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朕如何還能不如他?”


    “朕朕你個頭快走拉——”


    我每走兩步總忍不住側再看看他唇抿成了上弧線。


    胤禛探望著前麵的路卻不忘涼涼扔過句:“你不用再硬憋了高興就笑吧!我現在徹徹底底、完完全全是屬於你一個人了我還會不知道你想霸占我想得瘋了!”他斜覷著我得意得很。


    哦我真的忍不住咧開嘴大笑了起來夕陽暖暖的照著將我們的身影漸漸拉長……


    風中飄來他輕聲細語:“你說這世上有會飛的魚有白色的熊有不落的太陽有不死的海……琬如果有一天你累了不想再走了我們可以在藍色海邊蓋所白色的屋子對了屋頂是要紅色的周圍一樹一樹的花開我釣著魚你在旁邊細細地畫著……”


    那麽後來呢?


    後來呢還是用師太亦舒曾寫過的一句話做結尾吧:至於我的後半生……誰會有興趣呢每個老太太的生涯都幾乎一模一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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