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無憂醒來,便去找伯弈。


    誰想,比她來得更早的還有一人,竟是古虞侯術離。


    此時,伯弈與他就在廂房之外靜靜地倚欄而立。


    兩個萬般出色的男子,沐浴在晨曦輕撫之中,身姿挺拔、氣度卓然,是怎一般言語難描的絕世風華。


    她不忍擾了如此靜好畫麵,便悄然尋了一角坐下。


    二人間沉默一陣,術離方道:“離與夫人自赴宴以來,已在暮月待了近十日,如今是不得不回了。故而一早前來,便是要與先生辭別。”


    伯弈淺笑:“多勞侯爺惦念,侯爺一去,當自保重。”


    術離雅然一笑。伯弈微默忽道:“弈有一問,不知此次,侯爺可是得了葵城?”


    術離不料伯弈突然問起此事,略有怔愣。他暗自思量,那幾個老狐狸將四城中最繁華的葵城拱手想讓,原就古怪,如今伯弈卻刻意提起,葵城必有玄機。


    如此一想,他柔聲問道:“這葵城原是黑蚩侯府所在,是黑蚩國四城中難得的富庶繁華,離本有意推卻,誰料諸侯公義,執意將葵城劃歸古虞,離反倒不好再讓。”


    伯弈暗道,原來葵城死軀的事兒術離並不知道。


    術離望著伯弈,再問:“不知以先生之意,這葵城,離當不當接?”


    伯弈嘴角微翹,緩緩道:“既然諸侯好意,侯爺當然可接,隻是需待時日。若侯爺不急於進駐,且信得過在下,便請靜待在下的消息。”


    術離俊眸微亮,朗然應承而下,諸多敬謝之言。


    伯弈淺笑以回,另起一話題道:“侯爺治理一國,素日事多,隻此一去還當多注意些身體才好。”


    伯弈此說頗為真摯,術離大驚,與伯弈對視:“先生看出了什麽?可否直言。”


    伯弈鳳目微眯:“何須我再言?侯爺的身子必然已經自知,伯弈不過多事提醒,蘭香雖雅,還是多避為好。”


    伯弈此說一完,竟倚欄閉起目來。君子之交淡如水,有些話點到即止,更何況,他本不願摻和人界紛爭。


    術離凝視伯弈,輕拂寬袖,躬身一禮:“多謝先生提點。離得遇先生,本有相請之意,但寥寥數言,已知凡塵裏難有先生願棲身之廟堂。如今就此別過,但望還有再見之日。”


    伯弈似已入定,術離亦不再多言,轉身大步而去。


    古虞侯一走,無憂便向伯弈走了過去,包子探出圓呼呼的身子,嗖地一下撲到了伯弈懷裏:“師公,人都走了,還裝什麽睡呀!”


    伯弈含笑睜眼,包子在他懷裏打著滾兒,眼見素白深衣被折騰得皺皺巴巴,無憂一把將他擰起,揣回了袖裏。


    包子立時小聲抗議:“莫非師公的懷裏隻有你能滾麽,哼,連這都吃醋,真正小氣鬼。”


    無憂被包子的渾話嚇了一跳,微紅著臉兒去瞧伯弈,幸好伯弈神情淡淡,並無不悅。


    無憂趕緊將話兒引開:“徒兒不明,師父方才為何要提醒古虞侯避香呢?”


    伯弈簡言道:“若香有毒,為何不避?”


    伯弈立身站起,對無憂道:“近日諸侯將陸續離開。黑蚩侯已死,邪馬侯失蹤,噬魂石線索已斷,困於葵城的死軀魂魄一時亦無法找回。為師已思慮一夜,我們隻能盡快趕回葵城,召請出冥使,將死軀引入冥界暫避,方能得些安心。”


    其後,師徒略作收拾,伯弈帶了無憂向遊雅、元姬請辭。


    二人執意挽留,伯弈無奈,將欲回葵城的事說了,二人方才應了。


    哪知,待伯弈、無憂收拾完行裝到府門處時,遊雅、元姬卻換了一身爽利的裝扮,牽了四匹駿馬早早地侯著了。


    元姬隻說葵城乃居住五年之地,不能袖手旁觀;遊雅則言黑蚩侯一事,暮月難辭其咎,此去也算贖罪。


    見二人執意跟隨,伯弈也不拒絕,於是,四人四馬便向葵城飛馳而去。


    日夜兼程馬行得三日,四人終至葵城外停住。


    此時,葵城上空一層薄薄的巨大氣泡將整個城籠罩了起來,正是那日圓土地結的封印。


    死腐氣困於城中,城裏漂浮著一團團的絳黑之物,擁擠在一起的死軀麵如死灰,不斷向城門結印處死命地撞擊。


    多日未得食生人,死軀不斷萎縮,一層枯黃的皮緊緊繃在骨架之上,雙目深陷,眼球暴突而起,隨時將要掉落一般。


    四人方才下馬,突然就湊來一人。身材矮胖,手持圓棍,正是圓土地也。


    圓土地滿臉堆笑,一臉和藹地道:“小仙相侯多時,不知上仙可尋回那城內死者的魂魄?”


    伯弈道:“尚未。”


    圓土地不禁踱腳,引得肥胖身子顫顫巍巍地道:“那可如何是好,小仙功法低微,這結印恐再撐不住多久。”


    伯弈麵有凝色:“如今之勢,也隻能請幽冥使者前來引渡了。”


    那圓土地見伯弈表情凝重,知他實有顧忌,重重一歎:“哎,無魂宿主入了冥界,便算離了三生之外,若真尋不回魂魄,就將永遠禁錮在冥界之中,再沒轉世輪回的機會。


    引死軀入冥界委實算不得上策,可是,以他們當下形勢,還有他法嗎?


    當晚,伯弈立在寂靜夜色中,無憂、遊雅、元姬、土地四人立於一邊,包子趴伏在無憂肩上,專注地看著伯弈施法。


    子時一過,醜時即到。


    伯弈手拈蘭花,袍袖翻飛,凝注意念,默出通靈術訣。


    片刻後,寒風呼嘯、塵沙輕舞,濃黑天地間現出了一人。


    那人墨黑大袍,巨大兜帽,半張麵孔隱於暗黑之間,正是幽冥使者。


    此時,他手中提了一盞暗淡無光的骷髏頭燈,手執一根頭骨節杖。


    早前,伯弈已然與他相商,若噬魂石尋不回來,伯弈便以通靈訣喚他前來趕屍引渡。


    伯弈上前迎道:“有勞。”


    冥使並不理他,緩緩步來,越過眾人,帶起了無盡的寒意。


    冥使尋空地處站好,一手將冥燈拋向夜空,一手揮出節杖,杖頂頭骨枯眼中冒出兩股精火,射於半空,將那懸空的無芯燈點亮。


    冥火燃起,形成一股黑煙隨風沒入葵城上空。


    城門處躁動的死軀們吸入煙火,霎時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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