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禎死了,大齊的江山必須要立一個新的皇帝,哪怕隻是象征性的。於是,由田太後下詔,由劉禎唯一的兒子,三歲的劉哲即位為帝,同時任命張煊為大司空,輔政。


    張煊輔政,對眾人來說,似乎是情理之中。不僅僅因為他救出劉禎時,劉禎斷氣前曾托孤於他,況且他手中握有龍騰軍,又是劉哲的姑父,似乎也找不到比他更適合輔政的人了。


    劉意映看著張煊忙前忙後,不僅要處理劉哲登基及劉禎身後之事,還要應付軍機大事。雖然自己與他是夫妻,可他卻少有來仁和宮探望自己。偶爾見麵,看到張煊一臉冷沉的模樣,劉意映竟然有一種站在自己麵前之人是司馬曜的錯覺。如今這情形,與當年劉禎登基的情形何其相似,同樣都是弱主強臣,隻是如今的劉哲,比當年的劉禎還要年幼,更是令人心疼。


    想到劉禎,劉意映心中又是一痛。當年父皇劉愈駕崩之時,許是年幼不懂事,還沒有失去至親之人的這種山崩地裂般的痛苦。而劉禎這一回,情形是完全不一樣了。這種你以為他會陪著你慢慢老去,護你疼你一生的人,突然就這麽毫無預兆的消失在了人世,那種感覺,真的是令人痛徹心扉。


    劉意映閉上眼,淚流滿麵。每一回想到劉禎,她都會傷心難過已,她不知道還要多久自己才能走出來。自己尚且如此,母後和陳皇後想必比自己還要難受。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劉意映總覺得劉禎死去之後,陳皇後對自己的態度有些異樣。特別是她那陰冷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盯過自己的腹部。


    對於自己腹中這個孩子,劉意映心中也特別無奈。劉禎死了,還是被司馬珩所殺。而自己肚子裏的,卻是司馬珩的骨血,也難怪陳皇後會恨他。可是,要她不要這個孩子,她又實在狠不下心。


    不管司馬珩這個人再壞再狠,孩子是無辜的。他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知道,不可能因為他父親作的孽,便要奪去他幼小的生命。


    可讓她每回一看見陳皇後時,便要麵對著她那怨毒的目光,她也實在受不了。她思忖再三,決定與陳皇後把話攤開來談一談,希望她不要因為司馬珩之故而對這孩子存有敵意。


    想到這裏,劉意映便獨自離開仁和宮往陳皇後所居的丹陽殿而去。劉禎剛駕崩,劉哲還未繼位,再加之又剛大敗而歸,宮裏更是人心惶惶。聽秋霜說,有不少宮人怕叛軍攻進來被殺,便偷跑出宮,混在百姓之中逃難去了。這樣一來,宮人便少了許多,劉意映這一路走來,倒也不引人注意。


    到了丹陽宮,守門的宮人見到劉意映,微微一愣,遂趕緊恭敬地上前行禮:“公主可是來找司空大人的?”如今張煊位高權重,劉意映在眾人眼中的地位更是水漲船高。


    “張煊也在?”劉意映一怔。


    “是啊。”宮人一臉殷勤地說道,“司空大人是來與皇後娘娘商量新皇登基事宜的。”


    “哦。”劉意映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公主可是要進去?”宮人又問道。


    “嗯,我找皇嫂有些事。”劉意映隨口應道。


    宮人忙將身子閃在一旁,躬身說道:“公主請進。”


    劉意映也不在多說,抬腳進了殿門。一進院子,便看見陳皇後的貼身侍女扶蘭低著頭站在正殿外,看來,陳皇後與張煊應該在正殿裏說話。隻是,商議劉哲登基一事,並非機密之事,為何扶蘭會在門外?


    想到這裏,鬼使神差般地,劉意映原本邁向正門的腳突然拐了個彎,向著正殿後方走去。如今宮裏大亂,丹陽宮中人比較少,也沒有人注意到她偷偷跑到正殿的後麵。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將耳朵貼在窗戶上。很快,便聽到張煊猶豫的聲音響起:“如果孩子沒了,我怕意映會受不了的。上回她為了保住孩子所做的事,你也看見了,我擔心她會做傻事!皇後娘娘,其餘之事我可以不管,但我絕不容許意映出事。”


    “上回是陛下太心急了,直接就灌她墮胎藥,意映自然受不了。”陳皇後不緊不慢地說道,“這一回我們換一個策略。”


    “什麽策略?”張煊問道。


    “這回我要給她服的,不是那種喝了後便立即滑胎的那種藥。這種藥起效慢,她每天吃一點,那孩子便會在她肚子裏慢慢死去。”說到這裏,陳皇後的聲音陰冷,“死胎是留不住的,那孩子自然便會掉下來。到時,我們便讓禦醫跟她說,她是因為悲傷過度小產的,她也不知道這孩子是被藥墮下來的。到時她最多也就傷心兩天,不會有事的。”


    張煊似乎被陳皇後說動了。頓了頓,然後回答道:“這方法能行嗎?”


    “保證萬無一失!”陳皇後應道。


    張煊似乎還在思慮,沉默著沒有說話。


    “張煊,意映腹中之肉畢竟不是你的骨血,你何苦要為司馬珩養孽種呢?他長大之後若知道自己的身世,不僅不會感激於你,說不定還會與你我為敵。”陳皇後對著張煊勸道,“而且意映今年也不過才十八,你們倆的日子還長。待她調養好了身子,總能為你生下你的親生骨肉的。”


    張煊似乎被陳皇後說動了,然後聽他輕輕一歎,說道:“那好吧!不過,那藥可一定要配好量,萬萬不可傷了意映的身子。”


    陳皇後連忙說道:“這個我知道,你就放心吧。”


    劉意映聽到這裏,那種冷到骨子裏的寒意又湧了出來。原來,他們倆是在商量著要如何除掉自己的孩子。自己該怎麽辦呢?自己要怎麽才能保住這個孩子呢?想到這裏,劉意映的身子不住的顫抖。


    她想要向外跑去,趕快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可是剛一起了這個念頭,她便猶豫了。守門的宮人是看見自己進來的,若是自己就這麽離開了,張煊和陳皇後聽說之後,心裏反而會起疑心的,說不定就下猛藥墮掉自己的孩子。


    想到這裏,劉意映強迫自己定下心來。不管怎麽樣,先假裝什麽都不知道,穩住陳皇後與張煊再做打算。於是,劉意映從正殿後麵悄悄地走出來,沿著原先的道路徑直向正殿大門走去。


    聽到有人走動的聲響,扶蘭抬起頭來,看見劉意映正往殿門走來。她一怔,然後趕緊行了一個禮,高聲叫道:“奴婢扶蘭見過昭平公主。”


    劉意映知道,扶蘭這是給殿內的陳皇後和張煊報信。她平靜地點了點頭,說道:“皇嫂在殿裏嗎?我來看看她。”


    “回公主,皇後娘娘正在屋裏與司空大人說話呢。”扶蘭回答道。


    正在這時,陳皇後與張煊也出現在了殿門前。陳皇後看見劉意映,神情一怔,隨即說道:“意映來了?快進屋坐吧。”


    雖然陳皇後對著自己就這麽淡淡一瞥,但劉意映還是感覺到了,她盯著自己的肚子時,似乎在看一件極其厭惡的東西。其實劉意映也不怪陳皇後會如此。她與劉禎是少年夫妻,感情極深,如今劉禎被司馬珩所害,她恨自己肚子裏這個孩子,也是人之常情。可是,自己是這孩子的母親,卻不可能任由別人肆意奪去他的性命。


    張煊上前扶著劉意映,往殿裏走去,柔聲問道:“意映,你怎麽來了?”


    “我見皇嫂這幾日精神不好,過來看看她。”劉意映應道。


    “我沒什麽事了。”陳皇後進了殿便坐在蒲席上,抬起頭來望著劉意映。


    “我聽說這幾日皇嫂都沒怎麽吃東西。”劉意映走上前,坐到陳皇後的身邊,拉過她的手,淒然說道,“皇嫂,你別太傷心了,可要顧著身子啊。如今阿哲還小,一切都要仰仗你這個母後。”


    “我知道。”見劉意映神色悲淒,陳皇後又紅了眼睛,“隻是你皇兄去得這麽突然,我一時受不了。”


    聞言,劉意映低下頭,垂淚道:“皇嫂,對不起。”


    “傻丫頭,關你什麽事?”陳皇後抹了抹眼淚,說道,“當初嫁給司馬珩,也不是你願意的,你也是為了你皇兄才嫁的。”


    “可我給皇兄傳了假消息。”劉意映泣聲道。


    “那也怪不得你。”陳皇後哽咽道,“要怪,隻怪司馬珩太過陰險狡猾。”說到這裏,陳皇後的眼睛似乎又在劉意映的肚子上若有若無的瞥了瞥。


    見狀,劉意映咬了咬唇。自己腹中這孩子生下來之後,就算讓他姓張,也改變不了他身上流著司馬珩的血,所以,皇嫂才會如此容不下他。自己如今不能與陳皇後硬碰,先避開她再說。


    想到這裏,劉意映抬起淚眼,望著陳皇後,泣然說道:“皇嫂,以後阿哲便要靠你多加照顧了。”


    “這就便放心吧!”陳皇後拍了拍劉意映的手,“阿哲是我兒子,撇去淑妃肚子裏那個暫且不說。他如今是阿禎如今唯一的子嗣,就算他不是我兒子,我也會拚命維護他的。”


    “多謝皇嫂。”劉意映緊緊握著陳皇後的手。


    陳皇後長歎一聲,看著劉意映,頓了頓,又說道:“意映,我從今往後,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你皇兄和阿哲。希望你能明白皇嫂的心。”


    劉意映知道,陳皇後指的應該是她要慢慢殺死自己腹中胎兒一事。她拭了拭自己頰上的淚,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的,皇嫂,我也是要做母親的人了。母親為了自己的孩子,是什麽都不會顧的。”


    聽了劉意映的話,陳皇後微微一怔,隨後歎聲說道:“你能明白便好。”


    張煊坐在旁邊,默默地聽著兩個女人說話,一直未摻言。


    劉意映抬頭瞥了張煊一眼,然後說道:“對了,你們還有事情商量吧?那我不打擾你們了,我回去看看母後。”


    “我送你回仁和宮吧。”張煊扶著劉意映起了身來。


    “不用了。”劉意映搖了搖頭,“過兩日阿哲便要行登基大禮,時間這麽緊,你還是留下來與皇嫂好好商量一下吧。”


    “那我送你出宮門。”張煊又說道。


    劉意映頓了一下,點頭應道:“好。”說著又跟陳皇後道了別,便與張煊出了宮門。


    走到宮門前,看見沒有人陪著劉意映,張煊有些意外,問道:“秋霜和冬雪呢?怎麽不陪你一起來。”


    “我讓她們留在母後那邊呢。”劉意映吸了吸鼻子,說道,“如今這麽亂,人手又緊缺,她們去搭把手也好。”


    “那你獨自回去可要小心點。”張煊一臉關切道,“小心顧著肚子裏的孩子。”


    聞言,劉意映一怔。他剛剛才與陳皇後一起商量如何除掉自己肚子裏的孩子,如今卻又在自己麵前卻裝作如此關切。看來,自己雖然與張煊從小一起長大,卻從來沒有發現,他的心思竟然如此深沉。


    想到這裏,她不動聲色地抬起頭,看了一眼張煊,說道:“對了,阿煊,皇兄才過世,母後悲傷過度大病一場。我不放心她,我還是先留在宮裏陪著她。”


    “好。”張煊點了點頭,“如今這情形,你多陪陪太後也是好的。”


    “嗯。”劉意映應了一聲,“你快回去吧,我走了。”


    “自己路上小心。”張煊又叮囑道。


    劉意映點了點頭,便往仁和宮的方向走去。走到園中拐角之處,她回頭看了一眼,卻見張煊仍然站在殿門前定定地看著自己。見她轉過頭來,他向著她用力地揮著手。


    劉意映一怔,隨即也向著他揮了揮手,心中默默說道:張煊,這一別,你我便再也不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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