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杖結結實實擊打在了金鼎神僧的背脊上。他的身軀在水中晃了晃,卻毫發無傷――身未傷,心已慟。


    一股濃烈的悲戚之氣無可阻擋地破入靈台,令他的胸中情不自已地一酸,幾乎潸然淚落,卻不明白究竟為何而慟,為何而悲?


    空無圓滿的禪心霍然出現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縫隙,直指本性。


    四周二十多道猶如身外化身般的人影翻飛環繞,不斷地揮杖圍攻。


    這似乎注定是一場沒有任何勝望的戰鬥,因為對手是自己的影子。


    隻要本我在,影子就在。可誰又能泯滅本我?


    “砰!”他的小腿上又被法杖掃過,身軀微微趔趄,靈台之上有多了一道無名怒火,忍不住從雙眸中透出一股嗔意。


    就當站在池邊隔岸觀火的刁小四以為這賊禿即將禪心失守露出破綻的當口上,就看到他突然丟開佛缽法杖,不顧漫天杖影撲襲而來,雙手合十緩緩向水池中坐去。“嘭嘭嘭……”一連串的法杖擊打在了金鼎神僧的頭上身上,他的身軀劇烈搖晃,徐徐沉入水中直至沒頂。


    “呼――”所有的倒影如影隨形齊齊沒入荷塘裏,重新幻化成一條條虛幻的影子,從四麵八方圍攻不停。


    金鼎神僧雙目閉起恍若未覺,盤腿端坐在淤泥底,嘴唇微動默念經文道:“無端起知見,著相求菩提。情存一念悟,寧越昔時迷?自性覺源體,隨照枉遷流。不入祖師室,茫然趣兩頭。”


    一段經文念罷,禪心通融靈台歸無,再睜眼時水波蕩漾,哪裏來的虛影心魔?


    他“哇”地吐出一口積壓在喉嚨口的瘀血,鮮血漸漸染紅清澈的池水,像一條條鮮豔的綢帶在水中漂動。


    須臾之後,他從池底抬身站起,赫然看見滿池的荷花正在爭奇鬥豔競相怒放。


    刁小四站立在荷塘邊的竹林前,歎了口氣道:“娘希匹,我好像又幫了你一把。”


    金鼎神僧神色平和,隨手取過方才丟下的佛缽法杖,好似這兩件佛寶永遠都不會離身三尺之外一般。


    “好陣!”他輕吐了口氣,說道:“這樣的一座法陣,僅憑單純的奇門遁甲之術造詣完全不可能建起,你對大道的領悟可見一斑。假如再給你十年工夫,極有可能踏入道天之境,未來成就不可限量。可惜,你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刁小四撇撇嘴道:“別以為你拍老子兩句馬屁,老子就會高抬貴手。我說林二狗子,你洗完了澡趕緊爬上來,少泡在水裏磨磨嘰嘰地浪費老子寶貴的辰光。”


    “林二狗子?!”金鼎神僧像是被人往嘴裏硬塞進了一個臭雞蛋,而且是連帶蛋殼還沒剝完的那種。


    他的禪心已臻至大成境界,萬事為空全不縈懷,當然也就不會太在乎別人叫自己的小名。隻是不曉得為什麽,“林二狗子”這個名字打從刁小四的嘴裏那麽親熱那麽熟稔地說出來,還是讓他起了那麽一點想吐的衝動。


    這時滿池的荷花完全盛開,荷葉田田鋪滿水池,已看不見池中的倒影。


    金鼎神僧提步踏上荷葉,小心翼翼地避開怒放的荷花,走向對麵的竹林。


    竹外有桃花三兩枝,刁小四便站在了桃花旁。人麵桃花相映紅,小四依舊笑春風。


    淅淅瀝瀝的雨還在下,滋潤著幽幽篁竹芬芳桃花,卻不沾兩人的衣衫點滴。


    金鼎神僧衣衫未濕無需解釋,而刁小四則是因為他又撐起了那把無法無天傘。


    他躲在傘下,說道:“歡迎來到本次旅行的最後一站――罪惡之林。請允許我對罪惡之林先做一點兒簡短的介紹……”


    “不用。”金鼎神僧嗓音沉緩,似乎已經從方才的靈台打擊中徹底恢複了過來。


    他徑直來到桃花下,審視粉白色的片片花瓣良久,不覺有些出神。


    刁小四老老實實地站在三尺開外沒有輕舉妄動,誰曉得這老賊禿是真的走神,還是故意賣個破綻等他自投羅網?


    “很美的花,慈恩寺的藏經閣後園裏有片苗圃,也栽著不少像這樣的桃樹。”金鼎神僧的視線緩緩從花瓣上移轉,望向清幽寂靜的竹林,淡然道:“山中無歲月,每年看見桃花開時,我便知道自己又過去了一歲。”


    說完他的腳踩在濕軟的泥土上,在斜風細雨中步入竹林裏。


    “呼――”無聲又無息,身後滿枝的桃花剛才還開得燦爛妖嬈,紛紛從枝頭凋零飄落,被風一吹灑散在了那方荷塘上。


    獨行幽篁裏,空翠濕人衣。


    金鼎神僧的衣袍很幹,就像剛剛用火烤過一樣,但是周圍的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水霧,赤裸的腳底踩踏在厚厚一層竹葉上,莎莎的輕響在竹林裏回蕩,顯得愈發靜謐空幽。


    竹林本不應很大,看上去就似那園子的一隅。然而他孤單地在林中行了很久,遲遲尋覓不到出林的小徑。


    其實林中本就沒有路,隻因從來沒有人走過,也就更加不見路了。


    金鼎神僧並不著急,他仿如一位忘情於山水間的遊客,緩步徘徊在幽幽篁竹間,欣賞著竹葉上輕吐的每一顆雨珠,腳下爛漫生長的每一根翠綠小草,還有零零星星打開了羞澀笑靨的小白花。


    如此的景致,即使在林中走上一天、一月、一年、一生又何妨?


    罪惡之林或許對別人是座一生一世也無法走出的殺陣,但對金鼎神僧而言,不曾有過一點風險。


    他自信平生所作所為問心無愧,無一事不可告天,又哪裏來的罪孽惡業?


    忽然萬籟俱寂中金鼎神僧依稀聽到前方有了人聲。他放緩腳步,朝聲音傳來的地方行去。煙雨中,一個身穿緇衣的年輕女尼背對自己站在篁竹前,身後還有一個身著僧袍的少年和尚。


    金鼎神僧悄然止步,遠遠注視著一僧一尼,聽上去好像那兩人正在爭吵。


    少年僧人皺緊眉頭好似心中為難,悶聲問道:“此事還有誰知道?”


    年輕女尼雙肩聳動輕輕啜泣道:“這等羞人的事,我怎會告訴旁人?”


    少年僧人神情稍緩,說道:“那就好,我明日就去藏經閣中尋找藥方,不管怎樣,你先將肚裏的孩子打掉。”


    年輕女尼嬌小的身子輕輕顫抖,口中驚叫道:“不,你不能要我這麽做!”


    少年僧人微怒道:“你的肚子很快就會大起來,此事怎麽可能瞞得住人?到時候,你和我都會受到寺規嚴懲,也許終生都不能再見天日!”


    年輕女尼道:“即便這樣,我也要生下這個孩子。他是,是我們的骨血……師弟,趁現在事情尚無人知曉,你和我一起離開寺院好不好?我們的修為雖然不能和寺裏的長老們相比,但到山下謀生總不成問題。哪怕粗茶淡飯,我也願意。”


    少年僧人極力壓抑著怒氣,搖搖頭道:“我對你說過許多次,我是不會還俗的。我已立誌將自己奉獻佛祖,未來要普渡眾生光大佛門。”


    “那你又為什麽要和我好?!”年輕女尼驀然轉過身,娟秀而蒼白的俏臉上淚珠盈盈,激動道:“林二狗,你破了色戒早就背叛了佛祖,還要再自欺欺人?!”


    少年僧人的臉頓時漲紅,沉聲道:“你竟然有臉說我?當年我剛滿十三歲,你就處心積慮地接近我,引誘我……這件事,不論誰對誰錯,我都不願再和你計較。打掉孩子,從此以後咱們再無任何瓜葛!”


    “林二狗,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哪裏來的勾引你?若不是看你那時年紀幼小身體瘦弱,常被寺裏的師兄欺負,我、我……”


    年輕女尼一咬牙道:“也罷,咱們這就恩斷義絕。我這便回寺裏找師傅求她……”


    “你敢!”少年僧人厲聲道:“除非你按我說的去做,不然今日休想離開!”


    年輕女尼抬手抹去臉上淚水,淒然一笑道:“你也休想逼我拿掉孩子,有種你就殺了我。不然,我一定會回寺找師傅!”


    少年僧人怔怔凝望年輕女尼須臾,語氣放軟道:“師姐,你能不能多給我兩天?”


    年輕女尼搖搖頭道:“我給過你太多的時間,這一次……我不會再犯傻。”


    少年僧人眼眶裏緩緩滲出淚珠,苦惱而憤懣地雙手抱頭道:“你幹嘛一定要逼我?”


    年輕女尼的臉上泛起一絲不忍之色,走近少年僧人柔聲道:“師弟,我們離開這裏吧。我、我不想孩子一生下來就沒……”


    她的話尚未說完,猛聽少年僧人一聲大吼道:“不――”雙拳砰然轟擊在了年輕女尼的胸口上。


    年輕女尼滿臉的驚愕,身軀晃了晃慢慢軟倒下來,竭力抬手指向少年僧人道:“你、你為什麽……這麽狠?!”一口殷紅的鮮血噴出玉殞香消,至死一雙眼睛仍不敢置信地盯著少年僧人。


    少年僧人傻呆呆地望著自己的兩隻拳頭,仿佛同樣也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親手殺了人,而且是殺了一個與他有肌膚之親,甚至懷了孩子的年輕女子。


    他的魂魄像是一下子從軀體裏被抽走,雙手蒙臉不可抑製地大聲哭嚎著,在年輕女尼的屍首前蹲倒身子,大顆大顆的眼淚從指縫裏流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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