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侯府的三扇烏頭門大敞, 府上世子林昌盛候在門外,遠遠的見了太子府上的馬車,深吸口氣後, 就強扯開笑臉迎了上去。


    黑色漆底、車頂四脊豎紅色五鳳的華麗馬車緩緩停靠在府外。


    車身垂下的金色瓔珞一晃,那簾幔就從內被人揭開,首先跳下車來的是麵白無須的太監,模樣看似是個和氣的。


    林昌盛作為朝中官員經常行走於前朝, 如何能不認得東宮的掌事太監田喜田公公?


    臉色微微一變。他倒沒料到, 他小妹此次回來, 太子竟派了自個的心腹奴才親自護送。


    他趕緊趨前過去打招呼。


    “田公公……”


    田喜似是沒見著趨步前來的林昌盛, 持著拂塵朝向馬車方向, 正細聲細氣的對著那些奴才一疊聲的囑咐。


    “傘呢?快緊湊點打上, 一會主子出來受了風, 你們哪個擔待的起。”


    “步幔都扯上。還有馬凳, 怎麽還不快擺上?”


    “杵著幹什麽?沒眼色的東西, 還不去後頭馬車清點清點東西, 看看主子可還缺些什麽。”


    林昌盛尷尬的立在一旁。


    田喜這會似突然瞧見他了, 喲了聲。


    “哎喲瞧我, 讓這些個不長眼色的奴才氣昏了頭,一時竟沒瞧見林世子在這。”


    林昌盛忙行禮道:“是在下的不是, 竟不知田公公踏足寒舍, 有失遠迎,還望您千萬海涵。”


    田喜朝迎候的區區幾人那隨意掃了眼, 而後皮笑肉不笑道:“這話如何說的,咱家就一奴才,奉太子爺令隨良娣娘娘回府小住幾日。您呐,便是遠迎, 迎的也不應是咱家不是?”


    這話裏的軟中帶硬林昌盛如何聽不出。


    他的臉色不由一陣紅一陣白。


    有失遠迎的,自是指長平侯府的主事人。


    田喜特意搬出太子爺,不僅指他們府上怠慢了未來的良娣,也無不是在暗指他們,將太子爺也一並輕慢了。


    “父親他近來身體有恙,他……”


    林昌盛急忙想要解釋,可田喜此時已經轉過了身去,親自去揭了車簾,而後身體自然躬著,請裏頭的人出來。


    兩個婆子扶著個穿著金絲纏枝花邊鬥篷的女子出來。麵容清雅,雙眸姻靜,依稀似是從前的模樣,可又比從前多了些冷淡疏離。


    林苑輕踩著馬凳下了車,仿佛未見一旁人那欲言又止的模樣,略一頷首後就從鬥篷裏伸出手來重新戴好兜帽,而後垂眸往府內微步走去。


    林昌盛望著那清瘦離去的背影,嘴唇動了動,卻終究沒能將‘小妹’二字喚出口。


    田喜讓那些下人忙都跟上。


    “對了林世子,府上暖轎備了嗎?”


    林昌盛回了神來,趕緊應道:“備了,早就備好了。”


    田喜又問:“良娣娘娘的屋子,可打掃好了?”不等對方回答,他卻又自責道:“也是事情趕得急,否則咱家必定提前過來,親自帶人收拾,也就不勞煩您府上了。”


    這話聽得林昌盛大驚,連聲道不勞煩。


    田喜沒再說什麽,撩起拂塵,就提步進了府裏。


    林昌盛心緒不寧的跟了上去。暗裏已派了小廝,趕緊將這裏的事稟了他父親。


    他內心是希望父親能夠出麵,將這關係緩和一二。


    沒聽那田公公言語間無不暗示他們府上慢待了那良娣娘娘。隻怕再耽擱下去,真要坐實了這怠慢之名,一旦被太子得知,那真是少不得會被太子給記恨上。


    今早那忠勇侯府因何吃了掛落,那三房因何落了大難,京城裏的這些世家大戶哪個不知,哪個不曉?


    沒見事情一出,那些世家們紛紛嚴厲約束家中子弟,不許再對太子的私事隨意妄言。


    想到這,他內心有些複雜。


    他也沒料到,太子竟肯為他小妹做這些。


    更沒料到,太子竟還要給他小妹名分。


    今日東宮來人傳話時,他跟父親都幾乎以為是聽差了,饒是如今親自迎了人來,他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畢竟他小妹是罪臣遺孀的身份,還入過教坊。


    能脫了賤籍他們都覺難得,如何想到,她竟還能在東宮立足,落得個實打實的名分?


    縱然是這般一來,旁人背地裏少不得會嘀咕幾句難聽的話,可不得不說,有了名分那就上了皇家玉蝶,縱使她從前再有不堪,旁人也不敢拿到明麵上來說。


    等時間慢慢過去了,人們也就慢慢淡忘了,她過往的那些事,又有幾人能記得清楚?


    尤其是等太子將來即位後,她少不得會撈個有品級的妃嬪位子,那時,從前那些事就更不會有人說了。


    想到太子即位,林昌盛心頭卻又陡然一緊。


    因為他難免想到,如今父親站隊,是站到了陳王那頭。


    作為朝臣,他如何看不出,陳王對抗太子,無異於蚍蜉在撼樹。


    父親今日不肯出來迎候,也是顧忌皇後跟陳王,唯恐惹得他們猜忌。


    可這般一來,就徹底開罪了太子。


    況且,待他小妹入了東宮,上了皇家玉蝶,那皇後娘娘可還能真正信任他們?


    想至此,林昌盛不由心亂如麻。


    林苑回到了她出閣前住的那院子裏。


    一景一物還是從前的模樣,可她踏進的那刹,覺好似覺得,上一回踏進時候,仿佛是上輩子一般。


    院子裏的花草樹木皆在,隻是下人疏於打理,有些草木凋零了不少。


    倒是院中的那棵上了年紀的銀杏樹長得還好,饒是冬日樹葉落光,可那樹幹依舊筆直陡峭,看著還算雄偉。


    她的目光不由又看向銀杏樹旁搭的那紅木秋千。


    恍惚中,似見到她長姐推著秋千笑看著年幼的她,又似見到她笑推著秋千溫和看著咯咯笑著的瑞哥。


    “您要舍不得的話,待您的喜事辦完後,奴才讓人將這樹移栽到您殿前,讓您成天的都能見到它。”


    林苑收回了眸光。


    “不過棵樹,沒什麽舍不得。”


    田喜忙應聲道是。可卻將這院中的景物跟擺設都暗記於心。


    林苑走進屋裏,伸手緩緩撫在在廳堂裏熟悉的桌椅擺件上。之後她也沒讓人跟著,獨自一人進了裏間,沉默的坐在窗邊的編藤榻上。


    田喜在堂內走了一圈,不時抬手抹過台麵案子,而後撚了撚手指。


    沒在屋內待太久他就退了出來,招了院裏奴才過來,劈頭蓋臉的就是幾聲怒罵。


    林昌盛聽得麵紅耳赤的。


    自打小妹出事後,這屋子就塵封了,父親不讓任何人靠近這處。今個太子冷不丁遣人來報,說是小妹馬上就要回府,直待擇日納入太子府裏,時間實在太趕,饒是他們已急三火四的遣下人收拾,可焉能這麽快就拾掇利索?


    林昌盛正立那,解釋也不是,幹聽著也不是時,院外傳來些嘈雜的腳步聲。


    他精神一震,趕忙出去查看,待見來人,不免就長鬆了口氣。


    雖說他父親未至,可好歹他母親過來了,還帶著他兩個弟弟以及高氏、盧氏、楊氏一道過來了。


    陶氏帶著幾個兒子兒媳一入院,就見了那立在高階上,捏著蘭花指官腔官調的斥罵奴才的公公。


    田喜一見來人,瞬間堆了笑臉,上前道了聲安。


    “當家太太,您怎過來了?都這天色了。”說著他抬眼望了下天,而後又殷切道:“還勞煩您且先在這等會,咱家得去回稟了良娣娘娘,看她是否要歇下。”


    陶氏強顏歡笑道了聲是。


    田喜扭頭回屋,然後就見了正扶著裏屋門框,失神往屋外方向怔怔望著的人。


    見此情形,他便知不必再多嘴問了,直接又掀了門簾出去,請了陶氏幾人進來。


    陶氏死攥著周媽的胳膊,顫巍的進了屋。


    打去年大病了一場後,她的身體就大不如從前了。


    從院子到屋裏的這段路,她走的費力,有體力上的不支,也有精神上的壓力。


    在進了屋,看見那立在屋裏,那宛若雕塑的羸弱身影時,陶氏幾乎瞬息卸了力,癱了下身體。


    周媽幾人慌忙的扶起她。


    陶氏強撐著精神看向前方,說不出話來,隻是眼淚不住的流。


    時隔一年,母女倆人再見,各種情緒在彼此心裏翻湧。


    陶氏看向她的女兒。她的骨肉至親,再熟悉不過的人,如今卻好似隔了層紗,眉宇間的清淡疏遠,無不在昭示著,母女之間再也回不去當初的溫情。


    林苑也看向她的母親。她覺得她應該是酸澀的,委屈的,應該是淚流滿麵的。可她的兩目始終卻是空洞的,便是過堂風吹過,也刮不下半滴淚來。


    或許是她的淚早就流幹了。


    流幹在了那年的家破人亡中,那年的生離死別中,在與家族的遺棄中,在與晉滁的博弈中,還有在那一次次被打壓的磋磨中。


    如今至親相見,她心底除了掠過淡淡的苦味,竟再品不出還有什麽感受。


    她的目光從屋裏其他幾位親人的麵上慢慢掠過。


    幾位哥哥神色複雜,幾位嫂嫂麵色各異。


    他們的想法她大概猜得幾分,可再興不起任何深究的念頭。


    “扶太太過來跟我說會話吧。”


    對著周媽緩聲說過這句,她轉了身去,慢慢走進了裏屋。


    陶氏由周媽攙扶過去,而後周媽躬身退出來,仔細闔上了屋門。


    田喜在外間招呼著其他人:“坐啊,來三爺還有其他爺,以及幾位奶奶們,都快快請坐。來啊,給幾位主子上茶。”


    被單獨點明的林三爺打了個哆嗦。


    在田喜皮笑肉不笑的神色裏,幾個人如坐針氈。


    屋裏,陶氏與林苑相對無言。


    陶氏難掩傷感的看她,幾次想要開口,可滿腹的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榻上涼,你……你身子弱,莫要久坐。”


    最終陶氏是打破了屋裏的沉默,艱澀的道了句。


    林苑落了眸光,細白的手指撫著那有些年頭的編藤榻,半晌方道:“有氈子墊著,不礙事的。再說,也坐不上幾回了。”


    “苑姐兒……”


    “太太不必多說,我都懂的。”


    她抬了眸來,清素的眉眼平靜無波:“當時我那般情況,家裏已經盡力了,太子從中作梗,你們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使不出來。”


    陶氏慌得忙往房門處看了眼,壓低聲音急道:“慎言。”


    “無礙,田公公知道分寸,他不會窺聽的。”


    林苑攏了下身上的鬥篷,平聲道:“所以太太不必覺得自責,我也未嚐對你們有過責怪怨恨之意。反而覺得,府上不摻和進我的事裏,其實是件好事。”


    “我落魄未必是件禍事,輝煌其實也未必是件好事。”


    她的目光落在陶氏身上。作為一個母親,其實陶氏心中又如何不煎熬。短短一年裏,陶氏的頭發竟白了半數,老了不下十歲。與她說話的這會功夫,胸悶氣短,撫胸咳了不下三回。


    “太太放寬心,好好養著病,其他的莫再多想。”


    林苑緩緩別過臉去,目光姻靜的望著屋裏擺件零落的博古架。


    “等過幾日我打這離開後,日後應不會再回府了。太太不必多掛念,更不必打聽我信或其他,隻將我當做一門疏遠的親戚就罷。”


    這話就意味著,他們之間日後不必再走動了。


    陶氏心裏一慟,忍不住就悶咳起來。


    隔著眸底強忍的淚光望向對麵,隻見那攏著繡金線大紅鬥篷的人安靜的坐那,清素空靈,饒是衣裳濃豔的顏色也沒能讓她素白的麵龐多幾分色彩來。


    陶氏看著她,莫名有種感覺,總覺得好似見了深秋時節枝梢上的最後一朵花。那般的季節,開敗的花,像是正在走向凋零。


    從前的苑姐兒也總是安安靜靜的,可那柔靜的眸中卻是蘊含生機;可再看如今的她,仿佛死水般的空洞,讓人望了心驚。


    陶氏一慌,忍不住就去握她的手,可待握在手裏,方覺那細手竟比她的手還瘦,還涼。


    “怎麽這般瘦了……”


    她哽咽著就要慌忙去摸林苑的胳膊,可未及觸到,林苑已抽回了手去。


    “養養就回來了。”


    輕描淡寫的話愈發讓陶氏悲痛難當。


    她想問太子是不是給她受了磋磨,可這般大逆不道的話,她如何敢問出口來。


    隻能勸她旁的話:“你要多看開些……瑞哥沒了,娘知道你痛,想當初你那五哥沒了時,我又何嚐不是痛不欲生?正因如此,才生生熬壞了身子。”


    “苑姐兒,可人不能一輩子活在過去啊。能走出來的,多看看往後,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林苑腦中勾勒著她的將來,是他們母子重逢的畫麵。每到夜深人靜時,也隻有想想這般溫馨的場景,才會讓她繼續鼓足勇氣過好第二天的日子。


    有時候她也在想,幸虧瑞哥活著逃脫了那場戰亂,才讓如今的她還能向往些美好的日子。如果瑞哥在那場戰亂中沒了……或許如今支撐她活下去的,就剩複仇了。看開些,又如何能看得開?


    陶氏見她麵色似有些許神采,遂又試探的勸說道:“如今太子又力排眾議,堅持給你名分,想來他是真心待你的。你也莫再去提從前,要知男人最忌諱這些,不妨多順著些,日後要懷上個龍子皇孫的,也就苦盡甘來了……”


    林苑的麵色又重新回歸了平靜無波。


    陶氏就忙不再說了。


    不知母女二人又靜默的相對坐了多久,林苑輕聲道了句:“太太,日後,莫再過來了。”


    陶氏強忍的淚終是落了下來。


    待陶氏戀戀不舍的起身離開時,林苑站起身來,對她道了句珍重。


    陶氏由周媽扶著,搖搖欲墜的離開。


    林苑望著那晃動的門簾許久。目光飄遠,恍惚,好似穿越了時空,看見了她來到這個世上見到陶氏的第一眼時候的場景,而後隨著時間緩緩流淌,與陶氏相處的一幕幕打眼前劃過,直至此刻她悲痛含淚,搖搖欲墜離開的場景結束。


    入夜後,田喜見屋內的燈熄了,便招來人囑咐了番,令其去太子那傳信。


    晉滁這夜心情不佳的在房裏踱步半宿。


    一來著實為長平侯府的怠慢而惱火,二來是她對長平侯府的的態度,讓他心底生出些隱約的不安來。


    她對娘家做出絕交之意,縱是有部分原因是她娘家絕情在前,可他總覺得似還有旁的深意。


    翌日,正好趕上官員休沐。


    天剛蒙蒙亮,晉滁就讓下人去長平侯府下了拜帖。


    辰時剛到,他就讓人備了馬車,往長平侯府而去。


    林侯爺早早的帶著闔府老小在府外跪迎。


    晉滁抬了窗牖,掀眸往馬車外淡淡一掃,隻不冷不熱的讓他們起身,而後又將那窗牖闔上。


    府上內外的大門盡數敞開,引太子馬車進府。


    林侯爺騎馬親自在前引路,恭敬的將馬車引到了待客的花廳處。


    “臣拜見殿下,恭請殿下安。”


    晉滁下了馬車,目光在那俯首叩地的林侯爺身上掃過,而後冷聲道:“孤躬安,起吧。”


    太子落他身上的淩厲威壓,林侯爺又如何能感受不到。


    他自知是為何,卻也隻當未知,硬著頭皮起身,伸手向著花廳方向,恭謹道:“請殿下移步。”


    晉滁撣了撣袖,抬步入內。


    那挺括的背影都散發著來者不善的意味。


    林侯爺深吸口氣咬咬牙跟上,同時迅速以目示意幾個兒子莫要亂說話,而後又讓他們一並入廳。


    晉滁撩袍坐下。剛一落座,就掀眸望向那林侯爺,徑直問:“聽說林侯爺昨個病了?”


    林侯爺身體還未落到椅麵上,就忙又起身回道:“勞殿下掛念,昨個臣舊疾發作,確是起不了身。昨夜吃過藥後發了汗倒是好些了,否則今個,怕要怠慢了殿下。”


    聞言,晉滁似真信了,峻冷的麵上轉而浮現關切之色:“舊疾不得馬虎,小心成了頑疾。林侯爺平日需得當心方是。”


    林侯爺連聲應是,感激謝過太子關心。


    “你身體不適,莫要久站,快落座吧。”


    林侯爺再次謝過。


    待見對麵人落了座,晉滁方又道:“聽說林侯爺病了,孤心甚憂,特意從庫裏挑了些補品過來。”


    說著抬手拍了兩下。


    而後就有下人從花廳外抬了幾個箱子入內。


    打開來看,是一盒盒的藥材,皆是上等的人參、當歸、鹿茸、燕窩等物。


    林侯爺又要起身謝過,卻被晉滁笑著抬手止住。


    這時候下人們悄無聲息的躬身退下了,唯獨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單獨留了下來,恭敬的候在一旁。


    林侯爺瞧見了,周圍作陪的林昌盛等幾人也瞧見了。


    麵對他們的疑問,晉滁笑著解釋道:“這是宮裏的王太醫,醫術高超,孤素來信得過的。”


    似沒見到林侯爺他們微變的神色,他招手示意那王太醫過去。


    “去給林侯爺瞧瞧病吧,看看究竟是何等故疾,都讓人起不了身了。”


    林侯爺急得冷汗涔涔。


    他急切的想要找出個托辭來,可未等他想出半個借口,那王太醫已經走到他身旁落座,溫聲讓他伸出手來。


    林侯爺隻能依言照做。


    麵對太子那似笑非笑的模樣,他隻覺呼吸發緊,渾身僵硬,後背不斷冒汗。


    他自是沒病,想那太醫又能診出個什麽?


    那王太醫還在老神在在的給他切著脈,可他腦中卻開始胡思亂想,想那太子莫不是想當麵戳穿他的謊言,以便來治他的罪?


    這可就是太子此行目的?


    沒至半炷香的時間,王太醫就收回了手。


    起身至太子跟前,稟道:“回殿下,觀林侯爺脈象,似有心肺虛熱之症。這症不難解,待奴才給開副藥,林侯爺吃過藥,這症狀也就緩解了。”


    林侯爺剛鬆了口氣,卻冷不丁聽對麵太子問了句: “正巧此番前來,也帶了不少藥材過來。你瞧可能配的藥來?”


    那王太醫當即回道:“配的。”


    “那就好。還等什麽,快去配藥來,熬好了趕緊端來,讓林侯爺趁熱灌下。”


    太子那不急不緩的語調,卻讓林侯爺父子幾人臉色大變。


    因為他們這一瞬間,腦中不由自主的,首先想到的卻是昔日皇太子莫名其妙的薨逝。


    今時今日,那皇太子被誰毒殺,已是不宣於口的辛密。京城裏這些達官貴人們,但凡消息稍微靈通些的,哪個不知皇太子是死於當今聖上之手。


    想昔日皇太子,也算是當今聖上一手扶持上位,最終卻又被聖上給狠心毒殺。連至親都下得了狠手,更何況對他人?


    想到當今與太子皆是行事不按章法之人,林侯爺終是維持不下麵上冷靜,冷汗湧出的同時,麵色變得慘白。


    晉滁沒再看他,麵無表情的看向廳外的方向,指骨有一搭沒一搭的叩擊著桌麵,發出沉悶的聲響。


    那一聲接一聲的響聲聽的林侯爺心慌意亂。


    他想說些什麽打破這令他窒息的沉默,可一抬頭看向對麵太子,見那眉眼皆冷的模樣,頓覺口舌發幹,話就不由咽了下去。


    一刻鍾的時間過後,王太醫親自端了碗熱騰騰的藥汁上來。


    那黑的濃重的藥汁,任誰見了,都要兩目發直。


    晉滁往那藥碗裏掃了眼,淡聲:“端給林侯爺用。”


    王太醫就端了藥往對麵去。


    林侯爺盯著那近在咫尺的藥汁,隻覺得那濃烈的藥味直衝鼻端,刺激的他連打了幾個激靈。


    他抬手想要去端,可卻覺此刻那雙手好似有千斤重,舉了好半天卻遲遲舉不上來。


    這時,立在林侯爺身後的林昌熙咬牙上來,一把從王太醫手裏搶了那藥碗,而噗通一下,端著藥碗雙膝跪地。


    “殿下,臣亦有頑疾,疼痛難忍,想先用父親這碗藥。望殿下成全。”


    語罷,就低頭大口吹了吹藥汁,然後不等林侯爺大驚失色的製止,就猛灌了藥入口。


    這一瞬間,除了周圍人駭然的吸氣聲,整個花廳可聞落地針音。


    晉滁冷眼看那林昌熙被燙的滿臉通紅的模樣,抬手猛一拍桌子,喝道:“放肆!孤可允你用藥?你可是不將孤放在眼裏!”


    “臣不敢。”


    林昌熙忙放了藥碗,磕頭認錯。


    這會林侯爺他們也皆跪地請罪。


    晉滁的目光劃向那林侯爺,一瞬不瞬的盯著他:“上個待孤不敬的人,至今還在大理寺獄待著。長平侯府若要步其後塵,孤也不妨成全一番。”


    林侯爺他們當然知道那在大理寺獄待著的,是指那忠勇侯府的三房,也知所謂不敬,究竟是指何。


    林侯爺麵色幾變,而後連聲道不敢。


    晉滁未再多說什麽,隻在他們身上掃過幾瞬,就沉聲令他們起來。


    見那林昌熙端著藥碗心有餘悸的立在一旁,晉滁冷笑了聲:“既然這麽喜愛喝藥,那你就盡數喝光了罷。”


    林昌熙知藥並未有何問題,聞言也不覺有何負擔了,應過聲後,當即將碗裏剩餘的藥汁一概喝盡。


    晉滁目光掃過那碗底,隨即又吩咐那王太醫道:“瞧二公子喝的盡興,你再去煎兩碗藥來。”


    王太醫領命出去,林昌熙硬著頭皮謝過。


    晉滁端起桌上茶杯,慢悠悠喝過一口,突然問:“良娣昨夜在府上待的可好?”


    林昌盛見他父親麵色一緊,遂搶了話答道:“甚好。”


    晉滁沒有追究他話裏的真假,隻略微沉默後,方道:“我找欽天監算過,十日後,是個良辰吉日。那天,我來迎她入府。”


    林侯爺幾人口中應下,腦中卻在迅速反應具體是哪日。待到算出哪日後,幾個人麵上神色微妙。


    因為那日,恰巧是符家忌日的第二天。


    晉滁似無察覺,隻又提了另外一件事。


    “待那日,你們府上打算給她備上多少嫁妝?”


    林昌盛張了嘴差點失聲喊了出來。


    嫁妝?他小妹又不是嫁人,何須備嫁妝?


    饒是進東宮,那也是妾啊。


    好在他反應及時,意識到不妥的時候就已迅速閉了嘴,沉默的立在一旁。


    林侯爺也是諸類想法。


    他本來僅打算給些地契銀票了事,可如今太子既然提了,那他少不得再另外準備一番。


    林侯爺沉吟的時候,晉滁已經開始旁敲側擊的暗示了:“猶記昔日府上三姑娘出嫁時,八十八抬箱籠,十裏紅妝,場麵甚是壯觀。如今進東宮,你們若準備的差了,可是要打孤的臉麵?”


    林侯爺臉色駭了下。這話聽來,太子還打算過來迎不成?


    越想越覺得不對,這自古以來,太子納良娣,可沒有這般規格的。便是太子嬪,也不帶這般的。


    饒是心中這般想來,可他又哪裏敢當麵質疑太子的話,想了想後就答複說,準備一百二十八抬箱籠。


    話音落後,片刻方聽那太子勉強道了聲可。


    臨走前,太子又囑咐道:“嫁衣孤替她備了。隻是這蓋頭,你們千萬督促著她,趕緊繡好。”


    太子帶人離開後,呆若木雞的林氏父子方猛地回過神來。


    他們無措的麵麵相覷,因為從太子的寥寥幾句話裏,大概猜得到太子給備下的是何等規製了。


    不由都倒抽了口冷氣。他們幾乎可以想象得到,待那日過後,京城達官貴人,尤其是聖上得知了太子納良娣的種種逾製,該是何種反應了。


    “侯爺,您瞧……”


    正在收拾那些箱子裏藥材補品的下人,這時候在打開最後一個箱子時,見到裏頭所盛放之物,便不知所措的趕緊過來稟報。


    林侯爺幾人忙過去查看。


    待見了躺在箱子裏的兩隻綁腿的大雁,目光都不由呆了幾瞬,而後幾人無不心亂如麻。


    “父親……”


    林昌盛忍不住喚道。


    林侯爺忙抬手製止:“容我,再想想。”


    他自知他長子想要說什麽。可當日畢竟賴得皇後才保全了長平侯府的闔府性命甚至是富貴體麵,若要這會又換陣營……不提良心上過不過得去,就是朝廷上也得被眾臣不齒。


    忘恩負義,見風使舵。


    他們是文臣,臉麵最為緊要。若被人戳著脊梁骨罵,這官還如何做得下去。


    更何況,那苑姐兒與府上已生了芥蒂,如今內心究竟是何種想法也未從得知。


    想想如今的處境,林侯爺隻覺得頭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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