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流珠看著徐道甫這一大家子,麵上帶笑,心裏犯愁。


    徐道甫的爹,快七十了,滿口家鄉話,一直大聲嚷嚷,流珠也聽不懂他說什麽,隻得笑著點頭。徐娘倒是個好說話,因為她耳背,什麽也聽不見,流珠說話,她便點頭。


    另有徐道甫大哥徐道協,可不是個好相與,不使力,卻隻想享好處,看著不是個正經人。他娘子是個鄉野粗婦,潑辣得很,年近三十,得了個閨女,沒取名,就稱作徐大姐。徐大姐十八歲,沒許婆家,隻怕這事兒又要靠流珠操心。


    徐道甫二哥徐道正倒還好,一家人雖不識字,卻很懂禮節。徐道正是個木匠,手藝不錯,直說自己能養活自家,如今隻是暫住,找到活計和房子,便會搬出去。可巧了,徐道正一子一女,兒子跟著流珠那個繼子一同參軍去了,女兒徐*跟徐大姐一樣歲數,也沒許婆家,人如其名,知書達理,雖略顯生疏,卻是個討喜的小娘子。


    一個道“正”,一個道“邪”,也真是巧了。


    至於那孤女柳鶯,更是讓流珠不省心了。這女兒家的,長得有幾分姿色,進了京中,心也活了,平日裏搔首弄姿,眼帶秋波,哪裏像一個剛剛喪了爹娘的孤女?


    自打這群人住進宅院,流珠沒睡過一個踏實覺。白日裏被宣召入宮,那徐大嫂非要流珠帶著自家傻大姐麵聖,流珠隻好道:“兒還真想帶大姐進宮。可是那侍衛不讓啊。”


    “你可是官家的小姨子,俺們都是皇親,侍衛怎麽能不放?”大嫂道。


    流珠正了麵色,道:“兒不曾沾過國公府的光,你們自然也沾不上。京中水深事兒多,你們不要頂著皇親的名頭出去惹事。天上掉下個金元寶,在這汴京街上隨便砸一個,可都是皇親國戚,王公將相。論資排輩,排個幾年也排不到你們。”


    大嫂訕訕地收了手,在心裏好好埋怨了流珠一番。


    流珠入宮後,好幾次差點兒睡著。傅辛自是知道怎麽回事兒,都是個老男人了,卻還孩子心性,拿毛筆在她臉上作畫解悶兒,正高興時,外頭又進來了個人,竟然又是傅從嘉。流珠被腳步聲驚醒,避到偏殿裏,卻是怎麽也睡不著了,全然不知臉上還留著陛下的禦筆。


    另一廂,徐道甫也在發愁。


    爹娘遭了洪災,舊疾複發,抓藥看病這都是錢。大姐說要相親,置辦新衣裳,*雖沒張口,但不能厚此薄彼,這也是錢。徐老大前兩天就在街上晃了一遭,賭的褲子都不剩了,還欠了一屁股債。徐道甫推說不管,徐老大便提起往日情分,嚷嚷著說要進宮城參徐道甫一本,要學戲文裏寫的那樣告禦狀。


    這幫人才來了幾日,花錢便如流水一般。徐道甫見了娘子,總覺得抬不起頭來。


    說起來他領著的這職位,主要是管宮城一個宮門的輪值與守衛,以及某一片宮域的侍衛。這個職位,絕不是肥差,但也不是完全撈不著錢。


    這不,今日,他手下有了幾個空缺,便有人領了幾個人來,說是自家親戚,希望能在宮城城門當個守衛,謀個飯碗。這人是京中世族出身,雖是旁支小戶,可追溯起來,祖上也出過皇後太後,便如流珠所說,京中處處是貴人,徐道甫平頭小農,一介武夫,哪個也惹不起。


    這是徐道甫頭一次幹這賣官買官的事兒。他寬慰自己道:官家山窮水盡,國庫緊張了,也賣了不少閑職,咱隻是跟著官家學罷了。


    他也不想想,這天下都是傅辛的,可這宮門,可不是他徐道甫的。


    徐道甫前腳賣了官,後腳就有人告訴了傅辛。傅辛看著伏在案邊,難得酣睡的阮流珠,攏了攏她額前碎發,微微一笑,眼中發亮。待聽得來人又說勳國公給敬國公、輔國將軍等人寫了絕交信,說是他們宴會沒請自己,從前也有道不同的時候,在京中鬧起了不小的風波時,官家抿唇,搖頭道:


    “看來朕在乞巧節那日的話,他聽進去了,但又怕朕是騙他,日後將他牽扯進去,便來了這麽一出。他也不管,若是打草驚蛇了,朕的謀劃,便是白費了。”


    半月有餘過後,徐二哥徐道正在京郊找著了活計,還是做木匠,便領著娘子女兒一並離去。阮流珠喜歡這樣的親戚,給他們塞了些應急的銀兩,二哥千謝萬謝,直說以後定會常來拜訪,還請弟妹不要介懷。


    流珠送走了徐二哥,見憐憐欲言又止,給了她一個詢問的眼神,這小娘子果然忍不住了,憤然說道:“娘子,奴可是看不下去了。那個死了爹娘的柳鶯,前一段時日,總去街上晃悠,想要勾搭公子哥兒,可她雖有點兒姿色,可卻萬萬入不得這些閑散郎君的眼。這幾日,她收了心思,改勾引徐郎君了。”


    憐憐又列了些證據,香蕊卻沒有說話。流珠思忖著,回了屋裏,不一會兒,便見徐道甫從徐大哥徐道協那兒回來了,喝了點小酒,不知唱的什麽小曲兒,用的是家鄉話,流珠聽不大懂。


    或許是由於親戚和錢的事兒,流珠總覺得徐道甫與她疏遠了許多。雖說原來也不算多親近,可她還是覺得自己是娘子,不是個單純的管家婆,如今的感覺,著實古怪。


    徐道甫走近了些,唇紅得異樣,臉上也被人塗了胭脂,衣間還放著條小香帕。流珠一看,那香帕上繡著隻柳間黃鶯,除了柳鶯,還能有誰?


    流珠卻也不氣。沒有感情,便犯不著生氣。她思來想去,勾連起前因後果,隻一笑,玩笑道:“這胭脂偷的誰家的?香帕又是哪個小娘子的?可是同一個?兒不曾想到,郎君也會這般風流。”


    徐道甫卻急了,道:“這有什麽可管的?”


    流珠見他急眼,有些意外,也來了氣,便冷聲道:“兒不管你,兒隻管兒的銀錢和兒的首飾。兒匣子裏那些錢,都是丫鬟們做繡活,賣了繡品換來的,郎君見過哪家當官的讓丫鬟們做這等事?你拿這錢,給誰貼補胭脂了?兒的那些首飾,都是娘留給兒的,你要便要,悄沒聲地拿了首飾送給姘頭,這叫偷。”


    徐道甫扔了串珠子到案上,也冷聲道:“不過是些首飾和小錢,你身上哪一件衣裳,不是我賺來的?說起這偷,我倒要問問你,你是不是偷漢子了?這珠子怎麽回事兒?”


    卻原來徐道甫進了京後,從前以娘子為傲,如今卻總覺得被壓了一等,這輩子也超不過去,流珠平常與他說話,他總覺得流珠是在難為他,給他臉色看,心裏不免憋屈。看著娘子如花美貌,再想起人家的流言,他還真覺得自己是團牛糞,心裏懨懨的,提不起興致。


    柳鶯來了之後,這姑娘會哄男人,架子低,姿色雖不比流珠,可卻千嬌百媚,投了徐道甫的心意。他又想,反正柳鶯沒去處,自己納房妾室也不是什麽大事。可不知為什麽,他就是不敢和娘子提起。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徐道甫去偷柳鶯,反倒更刺激了。


    柳鶯說要首飾,徐道甫也不知道什麽首飾好,隻知道娘子帶的必然好極。他拿了首飾給柳鶯,卻不小心翻到一串男人帶的佛珠子,明顯不是娘子的東西,從前也沒見妝匣裏有這東西,再憶起同僚所言,徐道甫起了疑心。


    他將佛珠送到珠寶玉器的鋪子裏,請了曾有一麵之緣的老板相看。那人說這珠子,天底下隻這一串,能拿到這珠子的人,定然大富大貴,身份很高,多半不會敗落到變賣家產,隻會看情麵送人。


    流珠一想,彎唇一哂,猜了個大概,鎮定道:“凡事都要有個證據。你聞聞這香氣,那是龍涎香,隻有官家能熏。這是官家賞我的,便是天底下隻有一串又如何?天下都是官家的,都要由著他性子來。”


    徐道甫一愣,知道自己一時妒恨,氣到心頭,竟然忘了這一層,不由得愧疚起來,又轉了態度,好好哄起了流珠。流珠別過頭去,指甲卻幾乎陷入手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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