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徐道甫對阮流珠心生愧疚,阮流珠提出要替他納柳鶯為妾,徐道甫反倒搖頭拒絕了。阮流珠不由笑道:“郎君親也親了,摸也摸了,卻不願意納,人家隻怕真的要去告禦狀了。”


    按理說來,柳鶯身在孝期,不能行婚嫁之事。可過了這村兒,便再也找不著這店兒,柳鶯便說爹娘的屍身至今尋不到,也是有活著的可能的,不能草草斷定,所以她算不得在孝期。這話雖可笑,可按著律法,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確實不能銷戶。


    徐道甫別無他法,隻好納了柳鶯入門。但也不知為何,將柳鶯納了之後,徐道甫怎麽看她怎麽生厭,全無之前的興致,又想老老實實睡在娘子房中。可每次他剛一進流珠屋裏,那柳鶯便撒嬌哭鬧,令人來請走徐道甫。


    憐憐對此很是生氣,背地裏道:“隻以為郎君是個老實人,誰曾想一入了京,什麽麻煩事兒都找上了頭,郎君也變成了狼君。還有那柳鶯,比巷子裏的流鶯還下賤,真讓人瞧不起。”


    流珠隻一笑,道:“哪裏有什麽真正的老實人?要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要麽是真傻,要麽就是還沒遇著讓他不老實的東西。”


    憐憐撅著嘴,玩笑道:“娘子這樣說,直令奴覺得天都塌了。奴可是想找個老實人過日子的。”


    其餘幾個丫鬟對著恨嫁的憐憐玩笑了一番,流珠看著她們笑鬧,但覺得鬱氣跟著少了幾分。


    可誰知,這孤女柳鶯的事兒剛消停了,徐大郎徐道協又鬧出了一樁案子。


    卻說那國公夫人馮氏親自乘轎,前去視察名下的鋪子,歸返之時,忽地聽得不遠處有人自稱是皇親國戚,與官家與皇後與國公府都沾親帶故,嚷嚷個不停,口氣著實氣人。那馮氏聽了,心生不悅,便叫家仆去看。


    家仆回來後,先是笑,這才恭敬地道:“奴還當又是哪家破落親戶,誰知竟是個鼻孔裏插大蔥,裝象的,實在不知天高地厚。”


    馮氏一細問,卻原來這嚷嚷的人,竟然就是住在流珠宅子裏的徐大哥徐道協,和他那女兒傻大姐。徐大哥來了汴京之後,自覺是貴人,每日上街,吃喝嫖賭,沒有不沾的。這不,眼下他與人關撲,欠了賭債,那人死拽著他不讓他走,徐道協覺得跌份兒,便扯著嗓子道:


    “你這小郎,也不打聽打聽咱是哪一家的。若是說出來,隻怕要嚇死你!咱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可是官家的妹夫!我有這樣的親故,哪裏會短了你這幾兩銀錢?”


    馮氏覺得荒唐可笑,心思一轉,決定給流珠家裏找些麻煩,便叫了個家仆,交待了他幾句。那家仆得了令,便去給徐道協下套兒了。


    這日晌午時分,柳鶯正在宅子裏耍潑,說阮流珠薄待她,她的首飾份例等還比不上流珠身邊的丫鬟,流珠懶得理她,卻隻能強打精神與她應對。兩人正對峙著,卻聽得外頭起了一陣喧嘩之聲,流珠眼睛一睜,連忙往外麵走去,見是一群帶刀的官差,待聞得個中緣由,不由惱恨至極。


    卻原來馮氏令家仆去和徐道協關撲,還幫徐道協補了他之前欠下的銀錢。徐道協十分高興,便聽得那家仆說:“徐大哥,你和官家那樣親近?官家肯定賜了你不少寶貝吧?”


    官家哪裏知道徐道協是誰?徐道協卻非要打腫臉充胖子,道:“官家賜了我弟弟,我弟弟與我是一家。他的東西,也可以說是我的東西。”


    家仆道:“這感情好。小弟不過是個做買賣的商人,還不曾看過皇宮裏的東西長什麽樣子呢。”


    徐道協便拍胸脯道:“我來了這汴京,難得遇上兄弟你這樣的好人。不就看兩眼麽?”


    徐道協回了家,從徐道甫房中偷了幾樣禦賜之物出來,便給那家仆顯擺,卻不知這幾樣東西他覺得稀罕,那國公府的家仆隻覺得稀鬆平常。即便如此,那仆人仍是扮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徐道協掃了掃那男人鼓起來的荷包,心思一轉,道:“兄弟你若喜歡,咱賣給你一兩樣,倒也不是問題。”


    家仆心中暗喜,想著這人心裏有鬼,不用給他下套,他都往套子裏鑽。


    徐道甫前腳賣了禦賜之物,得了銀錢,去勾欄瓦肆裏玩樂,後腳這家仆便去稟報了馮氏。馮氏笑著讓家仆給人送了封信,信中寫了徐道協的罪狀。收信那人是京中捕頭,名喚蕭奈,因時常幫著幾個大家族料理了不少上不得台麵的事兒,便被人叫做“操刀鬼”。操刀鬼蕭奈這一見信,便去抓徐道協,抓完之後來流珠家裏一清查,果然少了信上說的那幾樣。


    古代講究君權神授,見著禦賜之物,就如同見了皇帝一般。膽敢變賣禦賜之物,那可是大罪,保不定還有連帶責任,要交由官家親判。


    徐道甫慌慌張張地回了府,看見這陣勢,亂了陣腳,拉著娘子道:“大哥出了這樣的事,我都沒敢告訴爹娘。娘子,你看這樣如何?你去宮裏,在皇後和官家麵前求求情,說不定能免去這樁罪過。”


    流珠心裏憋屈,卻隻能應承下來,頭一次主動去找了傅辛。可等車輦入了皇城,流珠心思一轉,卻去找了阮宜愛。


    浣花小苑依舊是宮城裏頭最別致的一景兒。阮流珠入了宮苑,便見阮宜愛正小舟泛遊荷花池,與宮女嬉鬧,又令太監念話本,好不愜意。


    “流珠怎麽來了?”宜愛抬眼見是她,小孩子一般高興,坐起了身子,命掌船的太監靠岸,“可是給妾帶了新話本?”


    流珠笑道:“新話本子一刊印,官家便會統統送來姐姐這裏。兒哪裏敢搶先官家?”


    她話音剛落,便聽得不遠處一個男聲沉沉笑道:“又說官家什麽壞話呢?”


    阮宜愛甜甜一笑,吐了吐舌頭,上了岸,小跑到傅辛身側,道:“當然是在說你壞話!你這幾日都沒來看過奴奴,之前便是來看,也敷衍得緊,流珠也為奴奴不平呢。”


    流珠眉眼低垂,福身給他請安。傅辛揉著阮宜愛才及他腰上方的小腦袋,深邃的黑眸卻定定看了流珠一眼,心裏有些癢癢。這小娘子也不知都在忙些什麽,膽子越來愈大,叫她入宮她敢抗旨不來,著實令人氣惱,也叫傅辛心裏渴得不行,想著她的模樣,偷摸著自己弄了好幾回。


    此番聽到流珠進宮,傅辛很是高興,可一聽說流珠去找皇後了,傅辛氣急,擱了奏折,便擺駕浣花小苑。


    阮宜愛不知他心中的醃臢念頭,隻一個勁兒和他膩歪,又叫人端來冰粥,命傅辛一勺一勺喂她吃。傅辛心裏厭煩,推說道:“朕連著批了許久奏章,手都麻了。若是手一顫,把粥灑在了愛愛身上,豈不是唐突美人?”


    阮宜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嬌軟的小手在他結實的身軀上蹭來蹭去。他隻需一個稍顯嚴厲的眼神,阮宜愛便甜甜一笑,小肩膀抖個不停,嬌憨得很。她乖乖喝起了粥來,亦分了流珠一碗。


    流珠心裏有事,見得了時機,便開口道:“兒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兒的大伯哥,鄉下來的粗人,不懂規矩,變賣了官家禦賜之物,下了獄。兒想請官家法外開恩。”


    阮宜愛張口嬌聲道:“什麽是大伯哥?是誰?可是國公府裏的人?”


    她這般天真稚拙,流珠不由苦笑,道:“是兒郎君的哥哥。”


    阮宜愛點了點頭,聲音綿軟地緩緩道:“流珠不急。大伯哥定然會平安無事,隻不過是你姐夫一句話的事兒。”


    流珠心思一轉,道:“兒卻有別的心思。這大伯哥不是個安分人物,又來了個不安分的地兒。這汴京城,足可令得人變一副麵孔。若是果然令他平安無事,他隻怕會更加猖狂,不知要捅出什麽更大的簍子,兒可不願為了他,再入宮求情。此外,他要是真的不受任何懲戒,著實有礙皇威。”


    阮宜愛聽得雲裏霧裏,不明白為何有人來求情,卻又不希望對方平安無事。傅辛低笑一聲,饒有意味地看著她,道:“將他一家逐出汴京,可合你的意?”


    流珠微微一笑,低頭一叩,道:“謝陛下恩典。”


    傅辛眼神灼灼地盯著她,忽地又對阮宜愛道:“愛愛,你可要好好寬慰你妹妹一番。”


    阮宜愛不明就裏:“流珠又出了什麽事?”


    傅辛道:“也是聽臣子們閑談時說的。說來投奔你妹妹家的孤女勾上了你的妹夫,如今也抬了妾,想來流珠也是心中有怨氣罷?”


    他也是扯謊,臣子們哪裏會聊這等事?還是在官家麵前?


    阮宜愛且不懷疑,一聽,便氣鼓鼓地說道:“怨,該怨。官家之前還說你那郎君是個老實人,如今看來,哪裏老實了?若是妾的話,隻怕要氣得不肯多看他一眼。”頓了頓,她道,“小妹不如住在妾這裏幾日?一來陪陪妾,給妾講講如今汴京城裏有什麽新鮮物件,二來麽,與那負心漢遠上幾日,讓他與那狐狸精待著吧,咱不理他了。”


    阮宜愛前幾日便說無聊,想請家裏人來宮中短住陪伴。傅辛不想見國公府那群人,便拿話引著阮宜愛邀請流珠。


    流珠連忙推脫,怎奈何阮宜愛盛情難卻,便隻好住了下來。傅辛奸計得逞,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說是先讓流珠回家裏收拾些要用的東西,可兩人一出浣花小苑,姐夫便把小姨子拐到了理政殿的偏殿,死死將流珠壓在龍榻上,拿冰涼的玉如意輕輕拍打著她,並問道:“你這狐狸精著實該打。這幾日怎麽不來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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