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掃苔莓一逕香(二)


    受了這樣一番刺激,阮宜愛不由有些失神,淚珠兒不住地往下掉。阮鐮見女兒這般模樣,心裏惱她不懂體麵,行事小家子氣,但因知道她是國公府的支撐之一,便壓下怨氣,好言相勸,溫聲安慰,總算是將這位嬌嬌寵後哄得止住了哭泣。


    他本想讓劉端端先在這裏呆著,待以後旁人忘了這事兒,再悄悄處理,不曾想那榮六又出餿主意,說什麽院子冷清,娘子可憐,不如拉上劉端端一同過年。恰好阮鐮那車廂裏空蕩,隻他和一個名喚童莞的貼身小廝,官家便讓挺著肚子的劉端端、滿臉癡相且張牙舞爪的阮良臣都坐上了阮鐮所在的車架,實在讓勳國公叫苦不迭。


    傅辛最後一個登車。上車之前,他微微勾唇,抬眼看向旁邊酒樓。流珠正對上他那叫人看不透的眼神,想了想,也回他一個笑,傅辛見她笑,麵上的笑意也深了幾分,這才掀簾登車。一時間輪聲轆轆,駿馬嘶鳴,這一架架翠蓋華車粼粼而動,朝著國公府的方向漸漸遠去。


    及至國公府,馮氏原本還打算給未來親家留個好印象,結果這視線在人群裏逡巡了一圈,怎麽也找不見魏謹的身影。她正暗自納悶時,忽聽得官家當著一眾人馬,溫聲說道:“夫人有所不知,今日在路上,倒是有一番奇遇。”


    他說著,命人迎了劉端端出來,還十分壞心眼兒地,將她的位置排在了馮氏、阮大等人一桌。官家邊掀衣入座,邊對著廳內眾人笑道:“這位端端娘子,如今已是良籍,與阮二郎是郎情妾意,璧人一雙。如今這小兒女啊,可是不聽爹娘管。這小娘子已經珠胎暗結,二郎怕被爹娘罵,迫不得已,金屋藏嬌。說起來也算是美事一樁,傳出去人也會讚二郎少年風流,勳國公和夫人,也不必對二郎多加苛責了。”


    阮鐮聽著,很是高興,暗想道:官家真會說話,他都下了定論了,“少年風流”、“美事一樁”,別人便不會再多說什麽不是?本就是小孩子胡鬧,不必上綱上線。與魏謹的那門婚事雖可惜,可不還有官家允諾賜婚嗎?是福不是禍。


    馮氏卻如遭雷劈,勃然變色,差點兒沒站穩當。這一頓飯,馮氏吃得是坐立不安。等宴席好不容易散了,她拉了阮鐮,欲要問個究竟。待聽得前因後果,馮氏到底還是偏袒小兒子,雖恨鐵不成鋼,卻仍是咬牙道:“必是這狐狸精勾引咱家二郎。二郎雖少年風流,可卻向來有規矩,絕不會捅這簍子,誰知道她肚子裏這孩子是不是二郎的?如今鬧出這等醜事,叫媒婆怎麽說親去?”


    阮鐮心中不悅,卻並不發作,隻悠悠道:“是,全是人家勾引你兒子,帶壞你兒子。老大在妓館和妹夫搶女人,大打出手,還被寫進話本兒裏,成了滿汴京無人不知的笑話。老二幹脆養了個煙花出身的外室,淨等著當爹呢,端是好大的本事。你教不好兒子,倒教我來擦屁股,你有甚理。”


    馮氏一聽這話,張嘴就要和他開吵。說什麽恩愛夫妻,這都過了這麽多年了,阮鐮對她早就沒那麽寵溺了,二人的關係,自然不複當初和諧,平常多說兩句便要吵起來。


    阮鐮懶得和她多說,隻是略有不耐地道:“行了,別跟我說那些粗俗話兒,我不愛聽。官家說了,會給二郎賜門好婚,你就別發愁了。”


    馮氏怒氣稍減,把眼打量著他,無意間亦瞟了瞟阮鐮身後的那小廝。那少年約莫不過二十歲,十三歲時入的府,名喚做童莞,裝束雖不起眼,可他那張臉,卻十分耐看。乍一看仿佛隻算清俊,可是越瞧,越覺得這眉眼都長得恰到好處。阮鐮對他十分愛重,馮氏曾著人暗中收買他,他卻並不動心。馮氏惱怒之時,給他下了幾回套,想要將這個不聽話的仆侍借故發賣,最後卻都被阮鐮知曉,夫妻間又吵了幾回。


    阮鐮瞧著她那陰沉的眼神,心中厭煩,擺了擺手,正要轉身離去,卻忽地聽得園子裏,那正與一幹近臣親眷等吃茶說話、賞雪對詩的傅辛低笑著道:“你這小娘子,柳絮高才,不櫛進士,這詩詞書法均是上上。隻是你看著麵生,之前不曾見過,但又仿佛有些眼熟,不知是哪家兒女?”


    馮氏聞言一驚,阮鐮亦微微蹙眉,回身看去,卻見喻盼兒一襲素裙,嫋嫋婷婷地立在皚皚白雪之中,微一福身,低眉斂目,柔聲自報名姓:“妾名喻盼兒,乃是喻康之女。父親早逝,家中蒙難……”她頓了一頓,心上一橫,凝聲道:“因國公府早前與爹定過婚約,雖隻是口頭約定,兩家卻也交換了信物。如今喪期罷了,妾來投奔這國公府,為的就是這門親事。”


    喻氏女是個有心計的。這信物,之前馮氏問她時,她隻推說丟了。馮氏心中懷疑,令奴仆背著她搜了好幾回,自是一無所獲。可這般重要的物件,她如何會丟呢?馮氏此刻一聽,自然十分惱怒,卻也別無他法。


    傅辛聞言,墨眉微挑,手指微微摩挲著指上的玉扳指,卻是不再說話。他身旁的阮宜愛聽了,則眼睛一亮,嘻嘻一笑,肩膀微抖,煞是可愛地拍著小手,甜甜地說道:“好事,好事。這一回,二郎的親事可是不用愁了。”


    她笑著起身,緩步走到喻盼兒身邊,格外親熱地拉起她的手,嬌聲道:“妾可記得你。當年你爹來府上,兩家說親的時候,妾也是在的。雖說彼時年幼,卻也記得清清楚楚。如今你來了府上,那便不能回絕。四郎……”她說著,巧笑倩兮,回眸望向傅辛,粉嘟嘟的小臉兒與白雪相映,煞是可愛,“四郎既然在場,便給他們賜婚罷。現成的娘子,模樣俏,才學高,又是官門嫡女,可不就是門當戶對麽?”


    她此言一出,馮氏和阮鐮俱是臉色大變,想要阻止,可事情到了這分田地,又哪裏攔得下來?阮宜愛都說了,她記得這門親事,此時若是否認,外頭人定會罵國公府背信棄義,出爾反爾。


    傅辛卻是早料到阮宜愛會這般考慮,方才不說話,就是在等她的反應。官家此時隻淺淺一笑,溫言道:“娘子所言,為夫豈敢不從?好,那朕便賜下婚旨。喻小娘,你此後便是二郎的嫡妻了。俗話說妻賢夫禍少,你日後可要對他好生勸導,千萬莫要讓二郎為奸人所害,走了歪路。”


    這盼姐兒聽著,心潮翻湧,此刻夙願得償,總算是有了歸宿,眼圈竟都有些微微泛紅。她是個精明的,聽了傅辛這話,雖暗自覺得不大對勁兒,卻仍是微微一笑,道:“有官家和皇後在,有國公和夫人在,有大哥和大嫂在,二郎絕不可能走上邪路。妾所能做的,不過是幫扶一把,伺候得二郎舒心而已。”


    盼兒聰慧,心機也深。她在國公府待了些日子,早對國公府裏的狀況看的清楚。如今她做了阮良臣的嫡妻,馮氏與國公必是心存不滿,不過這不打緊,有榮十八娘對比,馮氏以後自會知道她的好。


    她一心嫁的,並不是這個除了沾花惹草,寫點兒酸詩外什麽都不會的阮二郎,而是這家大業大的國公府。她的幼弟日後求學為官,全都看她能不能在國公府裏站穩腳根了。


    阮宜愛一掃先前憂愁,親熱地挽著喻盼兒的胳膊,毫無顧忌地嬌聲道:“你能做的,可不止這些呢。最重要的啊,是為咱國公府開枝散葉,一窩接一窩地,一籠接一籠地,蒸包子,生孩子。二郎必會寵著你,愛護你,就像官家對妾這樣。”


    盼姐兒心內暗哂,麵上卻羞澀一笑。孩子固然重要,可是裙釵當家,隻靠孩子,那約莫便是個傻子。


    傅辛看著親熱相談的阮宜愛與喻盼兒,指肚微微摩挲著拇指上玉扳指,望著這白雪青鬆的國公府後院,竟不由憶起了遙遙往昔。


    想那七八年前,他尚是二十多歲的青年郎君,性情孤鷙,所圖甚大卻不得不暗中蟄伏,諸般忍耐,便是在這庭院裏,他硬扯著阮二娘,逼得她與自己親熱過不少回。那時候的阮二娘才不過十來歲,小姑娘的性情也不知怎麽地,格外剛烈,動不動就尋死覓活,悲憤之時還說過什麽死了便能回去了的話,傅辛至今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而如今,兩人的性情,卻都變了不少。傅辛喜歡自己的變化,也樂於見得阮流珠的變化。便如同豢養一匹馬兒,引著它步入自己那鞭子與蜜糖齊上,恩威並施的圈套裏,看著它從懵懂無知,橫衝直撞的野馬駒,一步一步被馴化,終於變成了他馬廄裏一匹不得不乖巧溫順的小母馬。


    她最恨的人是他,可看她如今給阮二和國公府設的這計策,卻也能知道,她在一步步向他靠攏,終有一日,會變成另一個他。這如何不令傅辛心懷大慰?


    隻不過她再怎麽翻騰,都逃不出他的股掌之中。到底不是蛟龍,翻不出什麽浪花,隻能做一條任人玩賞的盆養的金魚兒,縱是齜牙咧嘴,搖頭擺尾,他這主人,也隻覺得有趣,僅此而已。


    傅辛配合阮流珠,兩人一個想一個做,給阮二設了這局,阮鐮雖歎惋,可到底還和喻康有些情分,便也不曾多說什麽。而這馮氏則怒火中燒,憤氣填胸,用晚膳時,一筷子都沒動。而那阮二郎夜裏頭清醒過來時,迷迷瞪瞪地睜了眼,一眼望見端坐在床頭的這兩個嬌嬌美人,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臉色遽然大變,騰然坐起,失神道:“你們、你們怎麽在這裏?”


    喻盼兒心下一歎,麵上帶笑,將白日之事娓娓道來。阮二郎聽著,暗自惱恨起來。


    那魏九娘雖不合他口味,可如今還沒嚐到,人就跑了,阮二反倒又對她突然來了興致了。至於這兩位……阮二郎不過是想試試養個外室有多刺激,還想知道下孕婦有什麽妙處,等時候到了,他便會讓劉端端流掉孩子;喻盼兒麽,隻是因為近在眼前,吃不到手,他才有些興味。眼下這又算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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