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換在以前,恐怕就算是過年,玄火營也吃不起這樣的一頓飯。


    薛金彪讓親兵給自己在火上燒了幾個幹辣椒,撒上鹽。半個辣椒,一大口米飯,額頭上很快滲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楊天鴻最初擔任營官的時候,薛金彪並不看好這個年輕人。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事情,都表明楊天鴻不是普通人。而且,他手上也掌握著殷鑒化等人永遠無法相比的龐大資源。


    薛金彪很清楚:攻下一個強盜盤踞的山寨,嚴格來說算不上是什麽功勞。盡管落屏山賊寇強悍,但這種事情可大可小。就像在另外一個世界,某個單位官員不懂任何技術,每天最擅長的事情就是迎來送往,公款招待各式人等,所有事務全部交給下麵的專業人員負責。如此一來,做出成績,官員理所當然得到升遷表揚,下麵的人卻什麽好處也沒有。換個角度,就算該單位在事業上毫無建樹,業績平平,官員仍然牢牢坐在原來的位子上,最多也就是不能升級而已。


    上麵的人貪功領賞,這種事情薛金彪見得多了。因此,當聽到玄火營擴編為玄火軍,楊天鴻晉升為宣武將軍消息的時候,薛金彪已經認定:楊天鴻就是值得自己肝腦塗地為之效忠的對象。畢竟,如此有實力,有背景,得到皇帝寵信的人,在整個大楚朝都不多見。


    放下碗筷,薛金彪幾把脫下身上的衣服,光著膀子走到外麵空地上,對著用作訓練的沙壘。大聲咆哮著重重揮拳。


    每個男人心目中都有建功立業的夢想。武將出頭的機會,在於戰場。哪怕就算是個小人物,也有著想要出人頭地的美妙幻夢。


    薛金彪渾身上下熱血澎湃,他覺得,現在的玄火軍。才是自己夢想中最喜歡的那個地方。


    ……


    兵部尚書李紹明的府宅門口,至今掛著白幡,兩旁門廊上吊著白紙糊成的燈籠,遠遠望去,彌漫著一股喪事人家的悲傷沉悶氣氛。


    內堂,書房的側麵。有一個地下室。四周牆壁全是石頭砌成,雖然燭光和火把光線暗淡,卻有著與地麵連接的通氣口。呆在這裏,並不覺得呼吸困難。


    李紹明身穿淺黑色的家居常服,坐在一把高背椅上。身體微微前傾,眼睛裏充滿了疑問,瘦長的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凶狠表情。


    一個上身****的精裝男子被鐵鐐牢牢固定在牆上。粗大的鋼環卡住脖頸,手腳分開,五公分粗細的鐵箍鎖住了手腕和足踝,將整個人分成一個“大”字,緊貼著牆壁,雖然他拚命掙紮。卻無法鬆動分毫。


    楊天鴻和親衛楊元站在旁邊,默默注視著這一幕。


    李紹明冷冷盯著禁錮在牆上的男子,淡淡地問:“姚克剛。你究竟說不說?”


    被叫做姚克剛的男子皮膚光滑,顯然是沒有受過苦心拷打。隻不過,長時間拘禁,使他的精神和體能嚴重受損。聽到李紹明問話,於是睜開眼睛,虛弱地苦笑著。連連搖頭:“大人,我……我實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當日。隨同李紹明回鄉省親,途中遇襲。除了禁錮在牆上的這名男子。所有隨行人員死得幹幹淨淨。


    李紹明聽從了楊天鴻的建議,在第一時間抓捕了姚克剛。然後,就一直把人鎖在這間地下室。


    “裝傻充楞是沒有用的。”


    楊天鴻朝前走了幾步,站在姚克剛麵前,用頗具玩味的目光打量著這名囚犯,認真地說:“四名護衛,外加一個車夫。所有人都死了,唯獨你還活著。你覺得,這是你運氣太好?還是那些山賊強人的刀劍突然之間失去了準頭?”


    說著,楊天鴻側過身子,朝著坐在上首的李紹明拱了拱手,繼續道:“我問過李大人,當日走落屏山小道,是你提出的建議。那個時候,有另外兩個人反對,你卻用大人趕著回京為借口,辯稱落屏山小道雖然崎嶇難走,卻可以縮短腳程為借口,使李大人選擇了這條路。”


    姚克剛艱難地轉動著被鐵環卡住的脖頸,搖了搖頭,眼睛裏全是惶恐和緊張:“不,不是這樣的。我……我提醒過大人,落屏山周邊一直有強人出沒,若是真的要走那條小路,說不定會遭到賊人攻擊。大人,李大人,您倒是說句話啊!我當日是不是這樣提醒過您?是不是這樣說的?”


    李紹明的表情很是平靜,在搖晃的燭光映照下,散發出一種對獵物充滿敵意和殺意的無形威懾。他沒有理會姚克剛,獨自靜默了很久,直到被困鎖在牆上的囚犯漸漸失去了力氣,低著頭,大口喘息的時候,才陰測測地說:“沒錯,當時你的確是這麽說的。不過,你同時也告訴我:山賊強人從來隻會選擇有錢的大富人家下手。行裝輕便,人員簡單的隊伍,往往不會成為山賊匪寇的目標。我身邊的護衛原本多達二十餘人,正是因為你的建議,才分為兩隊,也隻有包括你在內的五個人跟隨於我。”


    疲憊虛弱的姚克剛眼睛裏閃過一絲驚慌。


    李紹明繼續用沉穩不變的語調說:“我回京的時間和路線,隻有你們五個人知曉。當然,你可以辨稱賊人都有據山等候過往行商的習慣。不過,此事也是古怪。那些賊人不在地勢最險峻,最容易下手的路途中段襲擊,卻等到我們快要走到山穀出口的時候才出現。那個地方距離官道不遠,乃是京師巡防營的管轄範圍。我來問你,天底下怎麽可能有如此蠢笨的賊匪?不選擇人煙稀少的安全之地下手,偏偏要在官兵眼皮底下殺人劫財?換了是你,會做這種隨時可能掉腦袋的生意嗎?”


    姚克剛用力咽了一口幹黏的唾液,很是艱難地說:“這。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清楚。大人,我,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啊!”


    站在旁邊的楊天鴻冷笑著插進話來,:“什麽也不知道?我看未必。我仔細問過李大人,那些賊人前前後後隻射了不到二十箭。所有死者身上的命中部位均為要害。咽喉、頭部、胸口……還有慘死的苗夫人,她的手腕被一支箭牢牢釘在了馬車上。當時那些山賊距離你們至少超過三百米。如此之高的命中率,用“神射”來形容也絕不過分。嗬嗬!劫財殺人,可是掉腦袋的行當。即便是北邊大漠裏的射雕手,恐怕也不一定有這種本事和準頭。漠北的金狼王公開招募射雕手,給出的待遇極其豐厚。不亞於王侯顯貴。如此精準強悍的弓箭手,換了誰都會把本事賣與帝王家,怎麽可能會落草為寇?怎麽會自甘墮落,去做這種與官軍和朝廷為敵的殺頭行當?”


    姚克剛的麵皮一片漲紅,急急忙忙地連聲辯解:“萬事皆有其因果。山上落草之人。必定有其原因。說不定……是,是為了他的家人,或者貪圖錢財。”


    “簡直一派胡言!”


    對於這種狡辯,楊天鴻勃然大怒:“我來問你。當日李大人與你一路逃難,為何你見到本將帶領玄火營外出訓練,上來就問是不是太子部屬?玄火營當時未打旗號,表明身份之後,你卻聲稱玄火營來路不明。要強行帶著大人前往京師求救。姚護衛,你的這種做法很不一般啊!按照正常人的反應,在危險時候隻要看到有人過來。都會不顧一切呼喊求救。你卻恰恰相反,有救兵在前,還要挑肥揀瘦,分清楚對象。嗬嗬!難道你覺得,那些跟在屁股後麵一路追殺的賊人不會把刀子朝你腦袋上砍?正因為你絕對安全,所以才沒有後顧之憂?”


    姚克剛本能感覺到危機臨近。不顧一切吼叫起來:“我,我是為了大人的安危考慮。誰能相信一支來路不明的軍隊?那個地方距離齊州很近。京師巡防營根本不可能去到那裏。你們自稱是玄火營,誰來證明?又有什麽證據?”


    “既然連你都知道不能相信來路不明的人。為什麽還要在那個時候下馬詢問?”


    李紹明陰沉凶狠地盯著姚克剛,從嘴裏發出的聲音,如同野獸噬人前的低吼:“你為什麽要問玄火營是否太子部屬?還有,我查過當日的京師出城記錄,太子衛隊也是在那天出城狩獵。在宗人府的提前報備文檔上,清清楚楚寫著太子衛隊的目的地,就是齊州獵場。”


    恐懼,如潮水一般的恐懼,不斷湧上姚克剛心頭,仿佛狂暴海嘯一樣衝刷著他的思維神經。他絞盡腦汁尋找著辯解字句,卻發現能夠想到的每一個字都很蒼白。如果現在沒有這些鐵鐐束縛,自己肯定衝殺著逃出兵部尚書府。然而,李紹明和楊天鴻顯然早有防備,他們第一時間就抓住了自己。現在,自己不過是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


    楊天鴻平靜地注視著姚克剛:“說吧!是誰指使你這樣做?”


    姚克剛腦子裏仍然殘存著一點點微弱的希望之光,不斷搖著頭:“沒有,誰也沒有。我……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不知道!”


    李紹明臉上的黑氣越發濃烈,殺意變得幾乎難以控製:“太子之所以這樣做,不外乎就是想要拉攏本官。可是他的手段太過卑劣。我的夫人死了,隨行的其他人也死了。難道他項籍真的以為,能夠用這種肮髒卑鄙的手段讓我感恩?自編自演一出強賊殺人的劇目,就能讓本官徹底臣服,永遠站在他那邊?”


    項籍,是太子的姓名。


    計,的確是好計。隻不過,誰也沒有預料到,會突然殺出個楊天鴻,徹底破壞了整個計劃。


    姚克剛一陣啞然。


    底牌一旦掀開,也就失去了辯解的意義。何況,在這件事情上,自己的確破綻多多。當時李紹明心急如火,無法分清究竟也是必然。事後冷靜下來,必定會對自己產生懷疑。要怪,隻能怪自己沒有及時離開兵部尚書府,仍然想著可以隱藏身份,做一隻太子安插進來的暗子。


    “哈哈哈哈!既然你們都知道了。我說與不說,又有何用?”


    想通了這一點,姚克剛的表情驟然轉換,從之前的苦苦哀求,陡然變成了凶狠猙獰。全是得意:“不錯,我是太子的人。整件事情,都是太子殿下親自製訂。李紹明,太子殿下對你很是賞識,覺得你是個可造之材,這才耗費心機讓你感恩。楊天鴻。楊將軍,既然你同樣身涉其中,那麽我可以為你引路,太子殿下同樣需要像你這樣的青年俊傑。至於以前的時候,太子殿下素來為人大度。必定不會根究。隻要從此跟隨太子殿下,榮華富貴,也是唾手可得。”


    楊天鴻轉過身,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李紹明。隨即,又把視線焦點轉移到姚克剛身上,淡淡地說:“皇子之間的派係爭奪,我從來就不感興趣。若是沒有李大人這件事情,說不定我還會請求大人放了你。現在看來。你也不過是個狐假虎威的小人。太子的手段,過於毒辣。為了爭權奪利,竟然連李大人的家眷都要殺死。如此心性涼薄之人。又何談“追隨”二字?”


    姚克剛用力掙紮著,拽著鐵鏈和鋼環“嘩啦啦”作響,連聲喊叫:“不過是個女人罷了。男子漢大丈夫,雄赳赳立於天地之間。要做大事的人,又怎麽能被區區女子束縛手腳?李大人,你那妻眷老邁醜陋。死了也就死了。太子殿下承諾過,隻要你願意投效。殿下府衙裏的如花美人,無論你看上誰都可以帶走。不要說是一個兩個。就算是十個、百個,太子殿下也會慷慨允諾。”


    李紹明眼眸深處浮上一層濃重的悲哀。眼前的景物漸漸出現變化,又看到了當日在山路上,苗氏從頭上拔下發簪,狠狠刺入自己所騎之馬後股的一幕。


    老邁?


    醜陋?


    哈哈哈哈……


    隻有那些根本不懂得親情的人,才會說出這種狗屁不通的混賬話。像太子這樣的上位者禦下,不外乎給予金銀錢財、美女官職。卻不知,在這個世界上,親情的價值,是任何東西都無法交換,任何名利都無法與之對等的珍寶。


    李紹明的視線漸漸模糊,眼前蒙上了一層淚水。


    他從椅子上站起,朝著密室出口方向慢慢走去。步履蹣跚,佝僂著腰,仿佛全身力氣都被抽空,隻能扶著牆,一步步緩緩前行。在燭光和火把找不到的陰暗地麵上,不斷滴落著溫熱鹹澀的淚水。


    遠遠地,傳來了李紹明帶有無限悲痛和殺意的聲音。


    “楊將軍,我……再也不想看到這個人。”


    楊天鴻和姚克剛都聽懂了話裏的意思。


    “不!不!不!你們,你們不能這樣!”


    姚克剛連聲怒吼,甚至震得密室頂部的抹灰都開始微微抖落。他的麵容已經完全扭曲,充滿了恐懼和絕望,衝著兵部尚書李紹明的背影瘋狂詛咒著,怒吼著。


    “你這是在與太子殿下為敵。你,你簡直不識抬舉。”


    “太子殿下看重於你,這才苦心設下此計。李紹明,你應該投效太子,而不是為了區區一個女子而恨怒。你,你根本不配做什麽兵部尚書。”


    “太子會殺了你們,會殺光每一個與殿下作對的人。”


    楊天鴻冷冷地注視著幾乎要活活發瘋的姚克剛,用從容淡定的聲音說:“說穿了,你不過就是太子手下的一條狗。就算你死了的消息傳回去,你覺得,太子會為了一條狗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在朝堂上公開與兵部為敵?還是有權力貶謫一位朝廷大員?”


    不等姚克剛回答,楊天鴻已經搖著頭,朝著地下室出口方向走去。


    身後,親衛楊元抽出鋼刀,橫擋在楊天鴻與姚克剛中間。那是一大片足以罩住整個房間的黑影,迅速吞沒了姚克剛最後的絕望慘叫聲。


    ……


    楚國京城,三號皇家供奉內宅。


    看著坐在對麵的黃誌平,徐彪那雙被濃密眉毛遮蓋住的眼睛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


    與其它潛心修煉的門派不同,昊天門與俗世之間的聯係往來很是頻繁。縱觀天下各國,昊天門都派駐有金丹高手作為皇室供奉。表麵上,這類供奉隻是為了保護皇族成員安全。實際上,也增加了各國皇室與昊天門之間的聯係。


    對於這項祖師與門派宗主定下的規矩,徐彪倒也沒有資格品評其中優劣。不過,對於黃誌平此人,徐彪很是看不上眼。


    雖然他的修為高達金丹第六層,可是真正說到生死爭鬥,最後活下來的人,極有可能是徐彪。


    請注意,這裏所說的爭鬥,指的是“生死拚命”,而不是普通概念的切磋。


    在昊天門,火殿的地位之所以高出其它分殿,就是因為火殿弟子敢殺敢拚。這很關鍵,也是決定生死的重要意識形態。


    徐彪之所以找到黃誌平,還是因為已經死去的沈長佑。(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衝天鬥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黑天魔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黑天魔神並收藏衝天鬥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