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鴻看到了楊虎塌陷下去的肩膀,裏麵的裹布很厚,在衣服下麵凸起高高一大團。他伸手輕輕摸上去,楊虎身子頓時一縮,整個人都在抽搐,麵孔也因為痛苦而扭曲,額頭上冷汗淋漓,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他的骨頭全都碎了。”


    楊傑的聲音充滿了怒意:“所有請來的太醫和郎中都說表弟傷勢太重,無法以藥石治愈,隻能慢慢調養。他的膝蓋盡裂,肩上琵琶骨折斷。現在用夾板固定,即便日後傷口愈合,也隻能永遠坐著或者躺著,變成廢人。”


    楊虎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倒不是完全因為疼痛,而是心裏充滿了屈辱。他緊緊咬著牙,低著頭,根本不敢與楊天鴻正視。或者應該說,已經失去了做人的勇氣。


    楊天鴻目光變得深邃而幽遠。他注視著楊虎,認真地說:“抬起頭來。”


    楊虎絲毫未動,隻是身體仍在抽搐著。


    “我叫你抬起頭來!”


    楊天鴻提高了音量,其中摻雜著少許怒意:“男子漢大丈夫,區區傷痛算得了什麽?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受傷便受傷,即便殘廢也沒什麽大不了。忸怩捏捏的像什麽樣子?別忘了,你姓楊,不要給祖宗抹黑。當年,我被你壓著痛打的時候,也沒有低過頭!求過饒!”


    聞言,楊虎渾身一震。漸漸的,他抬起頭,用完好的手抹了一把眼角淚水,露出困獸般的不甘和痛苦。


    以這種狀態見人,對楊虎來說是一種折磨。


    他根本不願意參加什麽家宴。這段時間,自己已經成了很多人眼裏的笑柄。雖說聽見的風言風語不多,可是楊虎明白。手斷腳殘之傷根本無法治愈。自己已經成了廢物,連路都走不了。


    “骨骼盡碎,這顯然不是不慎摔倒或者從高處跌落造成。而是人為。”


    楊天鴻直視著楊虎的眼睛,嚴厲的口氣充滿了威懾:“究竟是誰幹的?”


    楊虎很是困難地扭動了一下脖子。牙齒在嘴裏磨得“格格”直響。片刻,才帶著沉重的呼吸,聲音沙啞地吐出三個字:“宣俊德。”


    楊天鴻腦海裏頓時出現了一個手持紙扇,神采奕奕,年輕俊朗的男子。上次嚴康平邀請外出郊遊,曾經見過宣俊德一麵。


    楊天鴻有些疑惑:“宣俊德區區一介書生,你居然不是他的對手?還是旁邊有人相幫?”


    楊虎腦門上因為憤怒綻露出一根根青筋:“他修煉過道術。我,我不是他的對手。”


    楊天鴻繼續追問:“宣俊德為什麽要打你?你和他之間。究竟因為什麽起了紛爭?居然要下如此重的狠手?”


    楊虎再次陷入了沉默。這種事情讓他覺得難以啟齒,可是楊天鴻的威嚴氣場卻異常強大,由不得楊虎不說。片刻,他猶豫著回答:“是……是為了……靈韻郡主。”


    竟然是那個女人。


    楊天鴻眼前頓時出現了一個媚俗妖嬈的身影。


    楊虎繼續道:“我,我原本與靈韻郡主約定大考放榜後在國子監後山相見。誰料到宣俊德早早就在那裏,等我過去的時候,靈韻郡主已經與他糾纏不清。我,我……我也是一時憤怒,這才衝了過去。誰知宣俊德道術精妙,我被他當場打倒。手腳骨頭盡碎。”


    任何人對充滿屈辱的過往,都不會細細說個明白。雖然楊虎語焉不詳,楊天鴻卻也能夠從中聽出蹊蹺和問題關鍵所在。


    “靈韻郡主答應過你。在國子監後山相見?你覺得,對方身為郡主,憑什麽要對你另眼相看?是你長得瀟灑英俊,風流倜儻?還是你詩文雙絕,才藝過人?”


    “宣俊德與那個女人糾纏不清?難道你之前毫無察覺?這種事情早早就可以看出苗頭,為何你卻懵懂不知?”


    “既然覺得事情變化,為何還要上去辨個明白?那種女子水性楊花,不要也罷,也就是你還把她捧在手心裏當做寶貝。”


    楊天鴻話說得很重。措辭嚴厲:“就算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你父母和家族想想。你身無長技。能夠在國子監進學也是靠了祖父的關係。你自己不思上進也就罷了,偏偏把自己還得半身不遂。想想看。你下半輩子該怎麽過?你父母還指望你傳宗接代。你現在這個樣子,讓他們如何所處?難道,就這樣白白當做別人眼裏的笑話?”


    一番話,把楊虎說的麵紅耳赤,臉上全是羞愧和痛悔。楊傑正待上前勸說,隻見楊虎眼睛裏湧出淚水,嚎啕大哭,不斷用手捶著傷腿,裹布頓時被滲出來的鮮血浸透,全是觸目驚心的紅色。


    “不可如此!”


    楊傑驚叫著想要衝過去製止楊虎的動作,卻被楊天鴻伸手攔下。


    “就讓他好好發泄一下。若是沒有這次的教訓,他日後還會抱有同樣的念頭。說好聽了,是他自己莽撞。說難聽了,其實就是為了一個女人爭風吃醋被別人打斷了手腳。無論怎麽樣,這種事情說出去都是笑話。日後,更會平添麻煩。”


    這邊,楊虎已經慘叫號哭著從走廊座位上摔倒下來。很大的動靜,驚擾了周圍的人。還有更多不明就裏的楊氏族親紛紛聚攏過來,看著在地麵上疼痛翻滾的楊虎指指點點,小聲說著自己知道的點點滴滴。


    楊天鴻蹲下身子,用力抓住楊虎的衣服後領,硬生生將他整個身子提高,嚴肅認真地說:“告訴我,你是否願意改過?”


    楊虎咬緊牙關連連點頭,眼睛裏透出前所未有的決絕。


    楊天鴻又問:“想不想報仇?像個真正的男人,把別人打在你身上的拳頭,十倍百倍奉還回去?”


    楊虎不是傻瓜。他已經聽懂了楊天鴻話裏的意思。用力點著頭,強忍著劇痛,艱難地抬起斷臂,朝著楊天鴻勉強做了個拱手答謝的動作。言語裏充滿了凶狠和無畏,低吼道:“求表兄成全。若是能夠達成心願,楊虎從此任由表兄驅使。萬死不辭。”


    ……


    大年初八,京城已是一片熱鬧。


    集市上各種貨物比平時多了不少。絡繹不絕的人流把道路擠得水泄不通。摩肩接踵的人群看上去就像螞蟻,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意。大人把娃娃舉在肩上,平時極少出門的女子也盛裝打扮。街頭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都在賣力吆喝著自己的貨物。空氣中彌漫著各種食物香氣,雜耍攤子和賣藝人遠遠多過平時。無論走到哪裏,都能聽見成片的歡笑聲。


    無論城內還是鄉下的百姓,都會在這個時候選擇出來逛逛。


    大戶人家則不同。尤其是權貴豪富,這種時候隻會在家中邀約親朋好友。飲酒聽戲,或者是結伴出遊。


    宣俊德騎在馬上,一搖一晃出了城門。


    過年這幾天,每天都在喝酒。從除夕開始,就一直沒有徹底清醒的時候。當然,酒這種東西宣俊德不會喝得太過分,也就是在半醉半醒之間。若非過年喜慶,他也不會放開肚量地喝。


    很多豪門貴公子這幾天差不多都是相同的狀態。據宣俊德所知,還有更糟糕的,直接在除夕晚上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足足睡到今天還沒有醒來。


    初八與族中親戚一起郊遊是早就約好的事情。這種事情不容宣俊德推托。自己父親雖然是吏部侍郎,卻也有幾位族親在朝中身居要職。何況。同族互為幫襯,趁著過年的機會往來熟絡,也是人之常情。


    身後跟著幾名長隨,一群宣家子弟過了護城河,很快走上了城外官道。


    遠遠的,對麵路上跑過來一隊官兵。


    他們身上穿著鐵甲,扛著兵器,排列成整齊的隊伍,嘴裏喊著號子。身上負擔雖重,奔跑速度卻絲毫未減。顯然是正在出操。


    一個騎在馬上頗有見地的族中子弟揚起馬鞭,指著迎麵跑來的軍士言道:“如此彪悍的軍卒。必定是玄火營轄下。”


    旁邊的人不解問道:“何以見得?”


    那名說話的宣家子弟很有些得意:“安州一戰,我大楚陣斬越族蠻夷十萬。自此,玄火軍天下聞名。此軍隻有區區一萬人,戰力卻遠遠超過朝廷任何軍鎮。據說,玄火軍主將楊天鴻頗有帶兵之能,手段強硬,號令嚴明。玄火軍士每人每天都要出操訓練,風雨無阻。上至營官,下至士卒,無人膽敢違例。放眼京師,也隻有玄火軍在過年的時候有三天假期。聽說,楊天鴻命令玄火軍收假之後立刻進入訓練狀態,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瞧瞧這些軍士,身負重甲還要奔跑行進,若是換了別人,恐怕連路都走不安穩。”


    宣俊德在一旁沒有搭話,隻是抬起微醉的眼皮,瞅了瞅跑步過來的軍士。


    號子喊得震天響,步伐也前後一致。強健有力的腿腳震地有力,激起一片冰泥水屑。


    盡管宣家族人都騎著馬,這些玄火軍士卻絲毫沒有避開的意思。他們跑在道路中央,朝著人群筆直撞過來。那種勇猛無畏的勢頭,讓人不由得產生即便麵前是石頭他們也會毫不猶豫撞上去的想法。


    走在最前麵的宣家族人連忙勒住韁繩,撥轉馬頭讓朝一邊。玄火軍士卒從旁邊奔跑過去,散碎的冰渣飛揚四濺。他一邊控馬躲避,一邊側身讓開飛濺的泥水。


    “晦氣!真是晦氣!出門就遇到這些丘八,真是見了鬼了。”


    任何人遇到這種情況都會覺得不高興。宣俊德也是如此。玄火軍士兵奔跑濺起的泥漿實在太大,光是看看就局的呼吸憋悶,任何人不想上前靠近。


    這種感覺就跟雨天裏走在路上,旁邊猛然駛過一輛車,速度極快,輪胎碾過水坑,濺了你渾身上下全是泥水差不多。無論換了是誰,這種情況下都會指著遠去的車子背影連聲怒罵,從對方祖宗十八代一直詛咒到現在斷子絕孫。


    宣俊德懶洋洋的表情頓時變得慍怒起來。他的腿腳位置的衣袍同樣濺上了泥水,黑漆漆髒兮兮的,感覺很不舒服。盡管已經舉起胳膊掩住口鼻,可是天氣寒冷。路上都是尚未化開的冰雪,原本良好的心情被這樣一擾,眼前一片灰暗朦朧。整個人感覺也變得糟糕起來。


    還好,隻是一隊士兵。過去也就過去了。不值得為此生氣。


    宣家族人罵罵咧咧再次上路,話題很快從剛才的玄火軍士卒身上轉移,變成了城外寒潭寺裏盛開的梅花。這是宣俊德很感興趣的話題,趁著酒意,他搖頭晃腦吟出幾句應景的詩,妙語佳句,頓時在人群裏引起陣陣叫好,還有讚歎。


    好景不長。遠遠的,又看到官道上跑過來一隊士兵。這些該死的軍卒仍然頂盔貫甲,腳下速度絲毫不減,跑起來如同一陣風,絲毫不管揚起的泥漿有多麽肮髒。


    道路兩邊都是田地,尚未化凍,馬匹一旦下去就起不來,甚至有可能摔倒。這種事情每年都有發生,絕對不是鬧著玩的。從高處摔下來,即便不是手腳骨折。至少也是鼻青臉腫。


    “嘩!嘩!嘩!”


    整齊的腳步聲節奏一致,這些當兵的身上遍布泥漿。他們對此毫無感覺,風度翩翩的宣家子弟卻覺得難以忍受。開什麽玩笑。過年誰不是穿新衣服才會出門?宣家有權有勢,親族子弟身上誰不是綾羅綢緞?這種衣服最是不能沾染汙物,難洗不說,遇水之後質地也會產生變化,穿在身上*的,極不舒服。


    宣俊德撥轉馬頭,站在路邊,陰沉著臉,注視著逐漸跑近的玄火軍士卒。


    誰出門遇到這種事情都不會高興。然而。宣俊德涵養極好,不會與這些丘八一般計較。


    這個時代沒有水泥。也沒有瀝青。當然,這些高級建築材料可以通過材料配比製造出來。隻是時代科技還沒有發展到對應程度。官道雖然寬敞堅硬,卻也是用黃土夯實。雪水浸泡之下,總會坑坑窪窪凹凸不平。出操的軍士不管不顧,喊著號子跺著泥水,把原本勉強還算平整的路麵踩得一片狼藉。


    和第一隊一樣,這些軍士很快消失在身後。


    宣俊德慍怒的臉上逐漸恢複平靜。這裏距離寒潭寺不遠,沒必要為了一群粗魯之人毀了吟詩作樂的大好心情。


    一群人重新上路。


    已經看見了寒潭寺的山門,隻是很不巧,對麵路上又跑來一群士兵。


    這應該不是故意為之。玄火軍轄下有上萬之眾,京城周邊是他們的固定訓練場所。據宣俊德所知,玄火軍每日出操差不多就是這個路線。每隊五百人,前後間隔距離也差不多。隻能說是自己出門沒有看黃曆,也沒有選對時間。


    盡管如此,一群宣家族人臉上的怒意卻比之前越發重了。就連那個讚歎過玄火軍士卒勇猛的族親,也徹底閉上了嘴巴,轉而低聲怒罵著這些士卒粗野無禮。


    “究竟是搞什麽名堂?大過年的跑什麽跑?想要訓練關起門來練就是,偏偏要跑到這種地方擾咱們的興致。”


    “就是,也不睜眼看看咱們是誰!”


    “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難道也不管管嗎?看看這官道被糟蹋成什麽樣子。被這幫丘八一鬧,還有什麽臘月天裏看梅花的雅致?”


    宣俊德一向很能忍。倒不是他性子平和,而是克製能力比一般人要強得多。禮部侍郎這個位置不是什麽人都能坐。大楚朝的禮部與正常時空的禮部職能區別很大,管轄範圍不僅僅是皇家祭祀,邸報、驛站、民情收集……綜合來說,有些像是另外一個世界國家宣傳部與郵政部門的集合體。既然自家老爹身為這個部門的頭頭,宣俊德的言語動作倒也收斂。當然,這裏所說的“收斂”,指的是與其他紈絝比較起來。男人喜歡的事情宣俊德同樣很是喜歡,花天酒地從來就是紈絝們的最愛。在這些方麵,宣俊德隻能說是沒有那些王侯之子炫耀誇張,略微要低調些。


    看著大路上的士兵越跑越近,宣俊德麵色陰沉得黑如鍋底。他一再告訴自己要克製,也的的確確忍讓了很久。前麵過去的那兩隊兵,就是最好的證明。若是自己放任脾氣怒火一股腦發泄出來,恐怕根本不會像現在這樣忍氣吞聲。


    玄火軍的大頭兵喊著號子奔跑過來,一個個渾身上下全是泥水。不知道是無意還是故意,這些士兵動作很大,步子邁得很開,隊伍幾乎占據了整個路麵。多達數十人的宣家出遊團被擠到路邊,被迫排列成一條線。饒是如此,還是不斷有泥漿從玄火軍隊伍裏飛濺出來。若不是宣家人眼疾手快抬起胳膊用衣袖擋住,恐怕整張臉上都會濺到泥水。


    騎在馬上,宣俊德感覺自己整條褲子已經濕透。先是涼絲絲的濕意滲透了衣服,然後變成直接與皮膚接觸的刺骨冰寒。天氣很冷,路上還結著冰。這種天氣裏穿著濕衣服簡直就是活受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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