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前天剛下過一場雨,地麵上倒也不會有那麽多積水。若是換了夏天,積水一夜之間就能曬幹。現在這種天氣,恐怕一個星期地麵也不會幹透。


    宣俊德低著頭,麵無表情注視著下身全是髒汙的褲子。這是今天早上剛換的新裝。絳紅色絲綢緞麵,裏麵塞滿了鬆軟的棉花,穿在身上很是暖和,也頗為輕巧。現在倒好,漂亮的絳紅色綢布變成了暗紅,棉花內襯被變得濕漉漉沉甸甸。原本輕巧幹燥的棉褲,被泥水浸透之後變得重了很多。甚至有種拖拽著雙腿之上內褲拚命往下滑落的感覺。


    不知道是哪個士兵一雙大腳重重踩進水裏,濺起泥漿的同時,還踩飛了一顆石子。雖說石頭隻是小拇指大小,這種事情絕對屬於無意,可這石頭偏偏迸飛過來,帶著無法遏製的速度,在空中劃出一道隱隱約約的弧線,準確砸中了宣俊德胯下駿馬的腹部。


    馬肚子被石頭砸中這種事情,幾乎每天都有發生。汽車在馬路上疾馳,地盤總會被飛散的沙石劃出一道道痕跡。然而,宣俊德連續幾天都喝得大醉,家人擔心他從馬上摔下來,特意為他挑選了一匹性情溫順的母馬。那顆石頭不偏不倚從側麵橫飛過去,砸中了母馬腹部微微凸起的,乳,頭。


    那是一個非常敏感的部位。人類如此,馬匹也是這樣。很多女人的相同部位隨便挑逗一下就會變得渾身燥熱,母馬是否會產生同樣的感覺?這個問題恐怕隻有動物學家才能說得清楚。不過,石頭表麵鋒利堅硬,從母馬肚皮上劃過的時候,這頭可憐畜生的確產生了既是衝動又是恐怖的微妙感。它立刻打了個哆嗦,不由自主扯著嗓子嘶叫起來。不再聽從馬背上主人的驅使,焦躁不安地來回走動,想要放開步子在大路上奔跑。卻被迎麵跑來的玄火軍士卒擋住了空間。一時間進退不得,隻能在原地不斷繞著彎。顛得馬背上宣俊德難以坐穩,差一點兒摔了下來。


    “混蛋!讓開!都給老子讓開!”


    宣俊德再也忍不住了。他高高揚起馬鞭,朝著距離最近的玄火軍士卒劈頭蓋臉狠狠抽了下去。嘴裏不幹不淨地罵著。忍受多時的怒火在頃刻之間釋放出來,整個人如同突然間被拔掉了塞子,酣暢淋漓釋放出衝天岩漿的狂怒火山。


    玄火軍士卒猝不及防,破空而來的鞭子抽得很是準確。他的臉上頓時多了一道血痕,火辣辣的,整個人也朝著旁邊歪倒。嘴裏發出又痛又怒的驚叫。


    這變化很突然,瞬間打亂了奔跑中的玄火軍隊形。已經跑過去的人紛紛回頭觀望,後麵的士兵把這一幕清清楚楚看在眼裏。同袍之誼最是珍貴,自從楊天鴻接掌玄火軍後,就在官兵之中大力推行團結合作的概念。當下,數百名玄火軍士卒紛紛聚攏過來,把一幹宣家子弟團團圍在中間,怒目相向,叫嚷和爭吵聲衝天。


    一個領隊模樣的軍官走進人群,看了看剛剛被同伴浮起的受傷士兵。宣俊德那一鞭子抽得極重。鞭梢從對方眼角掠過,若是稍微上揚幾毫米,士兵眼睛就會從眼眶裏被抽飛出來。很幸運。頭盔上的護額頭擋住了部分鞭子,隻是麵頰和鼻梁就沒有那麽幸運。一道深深的血痕貫穿了整張麵孔,乍看上去,如同被刀子硬生生砍出一道血槽。皮肉外翻,鮮血止不住的往外流。嚴格來說,傷勢倒也不重,隻是破損的麵相恐怕再也無法修複。


    隊官心裏頓時騰起一股無名怒火。他轉過身,用森冷目光盯住騎在馬上的宣俊德,抬起右手。指了指腳下的地麵,用不可置疑的冰冷口氣命令道:“你給我下來。”


    撲麵吹來一陣寒風。宣俊德發熱的大腦開始變得冷卻。他有些後悔剛才的衝動,隻是骨子裏那股與生俱來的傲慢使他無法低下頭顱。宣俊德慢慢把馬鞭繞起。居高臨下注視著站在麵前的玄火軍隊官,傲然道:“我為什麽要下來?你們驚擾了本公子的馬匹,弄髒了本公子的衣服,這些事情還沒有找你們算賬,反倒跑過來衝著本公子唧唧歪歪。你們這幫該死的殺才,算是老幾?”


    爆粗口罵人真的很爽。宣俊德平日裏接觸的都是達官貴人,再不就是國子監裏文質彬彬的學子。即便要罵,也是用很是文雅的字句。如今,麵前是一群大字不識的兵卒,罵人也要分分對象。對付這幫鄉野村夫,就要用他們聽得懂的市井痞語。否則,你罵了他他還以為你在誇他。


    話一出口,周圍的玄火軍士卒再次變得憤怒起來。


    “媽的,傷了咱們的兄弟,居然還敢口出狂言。我看你****的怕是活膩了。”


    “把他的舌頭割掉,把他的眼睛挖出來。”


    “老子們連越人蠻夷都不怕,還怕什麽區區一個酸不拉幾的傻逼。弟兄們,把這****的從馬上拖下來,剁去手腳,砍掉腦袋,扔到野地裏喂狗!”


    玄火軍的士卒很是野蠻。這種凶悍強硬,很大程度來自於領軍主將楊天鴻,也有部分是在安州圍殺越人蠻夷所致。越是強悍勇猛的軍隊,對於殺人這種事情就越是不當回事。畢竟,在安州殺了十多萬越族人,回到大楚境內還有很多士兵沒有恢複過來。不要說是宣俊德揚鞭傷人,就算是比這更小的事情,也會產生火星點燃汽油般的可怕效果。


    被圍在一起的宣家族人臉上露出驚恐之色。眼前這些兵卒的強橫,與他們熟知的京師巡防營完全不同。絲毫沒有窮當兵看見富家公子應有的避讓和畏懼,反倒有著暴民造反肆無忌憚的囂張。隻是宣家族人一向霸道慣了,一個傲氣十足的年輕人當即跳下馬,站出來,抬起胳膊,對著滿麵怒火的玄火軍士卒頤指氣使,連聲罵道:“我們都是禮部侍郎宣大人的族親。若是識相的。趕緊把路讓開。否則,直接找到兵部,把你們這些無法無天之徒統統抓起來。要麽菜市口問斬。要麽流放千裏之外。”


    這簡直就是火上澆油。


    不知道是誰先吼了一句:“打死這些****的!”


    滿臉傲氣的宣家年輕人隻看到無數拳頭朝著自己狠砸過來。額頭上中了一拳,左邊麵頰又是一拳。分量十足。就像戲台上黑臉猛將手中重達千鈞的銅錘。眼睛本來就是很脆弱的器官,遭遇重力,肌肉和韌帶瞬間失去了束縛作用,兩顆眼球從眼眶裏被硬生生推攮著飛出。一口鮮血從喉嚨裏湧上,隻覺得腦袋劇痛,瞬間失去了知覺。


    宣俊德感覺有很多隻手抓住自己的腿腳,朝著兩邊用力撕扯。身子後仰,失去平很的感覺很是糟糕。仿佛整個世界都變得顛倒過來。沒有任何阻礙,宣俊德從馬上被活活拽下。他一直在咆哮,一直在怒吼,手中的鞭子不顧一切朝著所有方向拚命抽打。可無論怎樣做,總有幾股強大力量對自己形成遏製。狂亂中的宣俊德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他知道自己不是凡人,而是擁有強大力量的煉氣士。可是為什麽,區區一群士兵就讓自己手忙腳亂?難以招架?


    宣俊德聽見旁邊傳來自家族人的哀嚎,還有聲嘶力竭的慘叫。


    這幫玄火軍殺才沒有使用武器,他們把所有騎在馬上的宣家人統統拉扯下來,扔到泥地裏。像皮球一樣用腳猛踢,像沙袋一樣掄起拳頭暴打。無論腳上還是拳頭的力量,絲毫沒有留手。空中不斷有帶血的散碎牙齒飛起。衣服被撕裂的聲音此起彼伏。還有骨頭被砸開的可怕聲響。


    透過混亂人群的縫隙,宣俊德看見表弟躺在距離自己半米多遠的泥地裏。他的胳膊腿腳以非常奇怪的角度彎折,整個人無法動彈,躺在那裏瑟瑟發抖,不要命地哭喊尖叫著。


    更加淒慘的聲音從側麵冒了出來。那是宣俊德表舅。幾十歲的人了,身上衣服被一群士兵剝得精光。表舅是個舉人,頗有學識,一把長須風度翩翩。現在,下巴上全是血。胡須被人狠狠拔掉,就連頭發也無比發指拔掉了一半。血淋淋的頭皮耷拉在臉上。****的身上全是汙泥冰水,看上去就像是剛剛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鬼。


    二姨家的表侄年輕力壯。腿腳利索,跑得很快。他風一般的從宣俊德身體逃開,朝著京城來路方向跑去。年輕人就是腦袋靈光,那股子伶俐勁兒很是令人羨慕。他應該是跑回去搬救兵。隻是宣俊德目光與表侄雙手接觸的一刹那,發現這個可憐年輕人的十根手指頭都被活活掰斷。如果宣俊德看過另外一個世界的經典電影《剪刀手愛德華》,一定會驚訝的發現,表侄現在全是斷指的雙手,就像愛德華那雙剪刀手零件鬆脫,刀刃向後歪斜,無法直立起來的樣子。


    場麵雖然混亂,宣俊德卻沒有失去理智。他很快想清楚了前後緣由,驚駭無比的發現,這應該是一起針對宣家的預謀。


    那些玄火軍士卒隨身帶著兵器,卻誰沒有抽出刀子,更沒有掄起鋼槍朝人身上亂捅。他們甚至連馬都沒有殺掉一匹,隻是掄起拳頭朝宣家人身上招呼。打人不同於砍人,這裏是京城,若是動了兵器,就與造反沒什麽區別。打架就不一樣了,隻要不鬧出人命,事情總還有著轉圜的餘地。


    宣俊德一直沒辦法從地上站起。他的雙腳各自挨了好幾下,雖然是拳傷,那種重量卻超過了自己能夠承受的極限。踝骨盡碎,大腿韌帶也在拖拽中受了傷。鑽心的劇痛使宣俊德麵皮發白,卻怎麽也無法運起力氣對抗玄火軍士卒。


    遠處的官道上,又出現了一群人。看對方打扮穿著,應該還是玄火軍的人。也難怪,他們外出操練,這條路上來來往往數量最多的就是玄火官軍。就算是宣家表侄腿腳麻利跑回去搬來救兵,恐怕也不是這幫殺才的對手。


    宣俊德腦子很亂,下意識朝著來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與那些身影接觸瞬間,他的瞳孔驟然急縮。在針孔般大小孔洞捕捉到的影像當中,有一個他無比熟悉的影子。


    楊虎身穿玄火軍士卒的標準盔甲,帶著無比凶狠的獰笑和張揚。朝著自己猛撲過來。


    那的確是撲,而不是跑。縱身躍起三米多高,從十幾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宣家族人身上掠過。仿佛從天而降的隕石,穩穩落在了宣俊德身前。威風凜凜。如同精鋼打造的鐵塔。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宣俊德用見鬼般的恐懼眼神看著楊虎,不要命的連聲尖叫:“你的腿不是斷了嗎?還有,你,你……你怎麽會擁有如此修為?這,這不可能!絕對可能!”


    宣俊德記得清清楚楚,自己在國子監後山打斷了楊虎一臂一腿。當時,楊虎的修為遠遠不如自己。這才被打得毫無招架之力。


    自己究竟有多大的力氣,宣俊德比誰都清楚。當時楊虎的琵琶骨和腿骨盡碎,手腳軟綿綿的如同一條爛死蛇。後來還是嚴康平出麵,以楊虎從石階上摔下來為由,找人抬著轎子把楊虎送回家。嚴康平此人做事滴水不漏,廣平候楊家雖然事後打探清楚是宣俊德所為,卻苦於沒有證據,隻能就此作罷。


    楊虎“嘿嘿嘿嘿”冷笑著,不由分說,直接抓起宣俊德右臂朝後反擰。那股異乎尋常的強大力量簡直不容違逆,宣俊德疼得幾乎昏死過去。他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感覺胳膊裏的骨頭被反轉了一百八十度。眼睛看到的實際情況也是如此。原本渾圓的胳膊。從中間被轉得無比緊密,就像早上起來洗臉的毛巾,必須用相同的法子,抓住兩段反向旋轉,才能擰去水分。


    很多血從胳膊綻開的皮肉之間湧了出來。看著從手腕位置足足反轉了兩圈的手背,宣俊德心裏無法控製的湧起巨大恐懼。


    我的手廢了……我的手廢了!


    這隻手能夠寫出堪比大家的行草書法,還能勾勒出令人讚歎的山水畫卷。這兩項技藝,都是宣俊德足以自傲的才能。對了,還有撫琴和下棋。宣俊德琴技上乘,雖說比不得成名高手。在年輕一輩中也算是其中翹楚。


    現在,一切都完了。


    楊虎是個做事情非常執著的男人。他從路邊搬來一塊大石。把失去反抗能力的宣俊德從地上抱起,拖到大石旁邊,抓住他的左臂,架在石頭上,然後掄起拳頭,像鐵匠掄起鐵錘打鐵的姿勢,朝著宣俊德左臂一陣亂砸。


    他似乎不知道疼痛,隻是看著宣俊德從渾圓變成扁平的胳膊,憨厚肥胖的臉上漸漸露出笑容。


    楊虎一邊砸一邊說:“還記得嗎,那天在國子監後山,你就是這樣把我的手腳打斷……哦!對了,你不是這樣做的。你先是打斷了我的腿,然後才是手。當時也沒有什麽石頭。嗯!這不重要,老子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月,也要讓你嚐嚐變成廢人的滋味兒。”


    疼痛這種東西,達到一定程度時候,神經係統就會變得麻木。戰場上的傷者被活活疼死,就是神經係統承受能力超過了極限。宣俊德修煉過道術,在這方麵的忍受能力比普通人強悍得多。饒是如此,看著自己被楊虎砸成一片漿糊的手腳四肢,宣俊德仍然產生了想要一頭活活撞死的絕望念頭。


    楊虎“嗬嗬”笑著說:“你最好別死。你若是死了,我的麻煩也就大了。放心吧,看在咱們都是國子監同學的份上,我不會殺你。我這個人曆來講究恩怨分明,你斷我一手一腳,我雙倍奉還。很公平不是嗎?”


    看著渾身上下散發出強大靈能的楊虎,宣俊德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上因為疼痛不斷淌下冷汗。他從嘴裏恨恨地吐出幾個字:“你……你究竟是用什麽方法治愈的?你怎麽會一夜之間擁有如此強大的道術?”


    事已至此,宣俊德心裏仍然殘存著一點點希望。


    楊虎的傷勢之重,即便是服用靈丹妙藥也無法在短時間內痊愈。當時之所以在國子監痛下狠手,就是考慮到廣平候楊家乃是武人將門,想必藏有幾顆靈丹。楊天鴻和楊秋容姐弟也是修士,若是願意的話,給他楊虎少許丹藥治傷也不足為怪。天下家擅長煉丹的宗派不多,然而“造骨生肌丹”之類的東西也並非沒有。嚴格來說,跑出來一個活蹦亂跳的楊虎不足為奇。真正讓宣俊德感到疑惑的,還是楊虎這一身強橫修為,簡直比自己還要強大。


    修煉,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時間,需要丹藥,還需要導師和機緣。


    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看著宣俊德充滿疑惑和期盼的眼睛,楊虎樂嗬嗬衝他一笑:“你猜?”(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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