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釁是一門很有講究的學問。某個人故意想要激怒你的時候,總有著數之不盡的方法。從京城前往寒潭寺,隻有官道最是好走。以宣俊德和宣家子弟的傲慢性子,絕對不會主動讓開大路,任由出操的玄火軍士卒通過。這路麵上遍布冰雪,任何人踩上去都會濺起泥漿。不要說是宣俊德這種貴族,就算鄉間農人也會覺得憤怒。


    在官道這個方向,楊天鴻準備了足足五十隊出操的玄火軍士卒。哪怕他宣俊德涵養再好,仍然會被來來回回的出操士兵氣得震怒連天。每一個帶隊的隊官,都是楊天鴻的心腹。無論宣俊德還是宣家子弟,隻要其中有任何人罵出一個髒字,立刻就會爆發衝突。


    宣俊德反應比預料中更加猛烈。他直接掄起馬鞭抽人,這結果比楊天鴻預料中更好。隱藏在旁邊的楊虎也就現身,掄起拳頭把所有仇恨從宣俊德身上連本帶利全部收回來。


    事情做得很是巧妙,而且幹幹淨淨,沒有留下任何破綻。就連楊虎本人,楊天鴻也早在除夕之後的第二天,將他錄入了玄火軍花名冊。


    宣光靜異常凶狠地盯著楊天鴻。看得越久,他心裏就越是感到恐懼。他不明白,楊天鴻為什麽要告訴自己關於楊虎和宣俊德之間的糾紛?難道楊天鴻不明白,隻要自己知道了內幕,就有足夠理由在順天府提交證據的道理嗎?


    “別想著什麽順天府了。”


    楊天鴻看穿了宣光靜的想法,他淡淡地笑道:“你以為,事情鬧到這個地步,順天府還有能力解決嗎?宣大人,沒想到你比我想象中更加幼稚。若非你是朝廷三品大員,此刻你早已身首異處。大過年的。本來麻煩少一樁是一樁。可是你偏偏不省心,非要給本將找來一大堆麻煩。也罷,本將就陪你到皇宮走一遭。看看陛下對此事是如何裁決。”


    話一出口,宣光靜臉上的凶意瞬間消散。陡然失色,變成了無比強烈的駭然,不由得脫口路而出:“你說什麽,陛……陛下?”


    隨便想想也能知道,順明帝對此事會是什麽樣的態度。文貴武賤雖是世間常理,可是站在最高權力者的位置,卻不得不更多考慮武將的利益。若是一味偏袒文臣,誰來守護邊關?誰來為大楚征戰?何況。順明帝與大楚之前幾位皇帝都不同。那個時候,大楚國立強盛,無論北地戎狄還是南疆越人,都很少入境作亂。那個時候,武將地位遠遠低於文臣。到了順明帝父親的時代,北地武備鬆弛。尤其是順明帝繼位以後,邊關每年都有烽火。驃騎將軍楊靖之所以能夠封侯,就是因為順明帝不得不依仗武將,給予他們更多優厚待遇的緣故。


    何況,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專門針對宣家設置的陷阱。從宣光靜帶著族人衝進玄火軍兵營的時候。勝負結果已經注定。


    想通了其中道理,宣光靜深深吸了口氣,帶著屈辱和憤怒。低下頭,以前所未有的恭順語氣對楊天鴻道:“此事……是我思量不周。還請楊將軍大人大量,放過我宣家。”


    對一個武人低頭,宣光靜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然而,若不是如此,他也絕對不會開口求饒。隻要事情沒有鬧大,楊天鴻願意放過自己,宣家就還有再次翻盤的機會。宣光靜決定忘記宣家上下幾百口剛剛被殺的族人。與近在咫尺的危機相比,這些已經死去的人根本不算什麽。


    “嗬嗬!宣大人。你覺得我會相信你的話嗎?”


    楊天鴻根本不上當。他臉上一直帶著微笑,湊近宣光靜的耳朵。低聲道:“你博覽群書,應該明白殺雞駭猴這個道理。廣平候一脈在京師裏沉寂得太久了。很多人都忘記了我父親當年的赫赫威名。以至於就連盛鑫賭坊這種小角色。也膽敢欺負到我楊家頭上。也罷!威名這種東西,從來都是用人頭和人血殺出來。你宣家上下死了幾百口人,還遠遠不夠。若是沒有你這種朝廷大員作為陪襯,恐怕京城裏所有勳貴都會以為我楊家好欺負。”


    宣光靜臉色再次驟變,因為恐懼變得鐵青。他顫聲道:“你,你敢……”


    “我當然敢!”


    楊天鴻的話語和神情突然變得猙獰起來:“不怕實話告訴你,宣家隻是第一個。本將身為大楚毅勇候,就必須維護我楊家威名。無論是誰膽敢惹上我楊家,必定身敗名裂!”


    ……


    皇宮裏過年的氣氛十足,隻是地方大了,人有些少,熱鬧程度終究比不上宮牆外麵的集市。


    小荷許久沒有進宮,對這裏已經覺得很是陌生。


    她今天換上了豪華的禮服,玄黃色的蜀錦袍子上繡著鳳紋,沉重的翠玉發飾戴在頭上,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盡管周圍鶯歌燕舞,宮娥內侍往來絡繹不絕,小荷仍然提不起半點興趣,覺得這裏不屬於自己,而是另外一個陌生的世界。


    每個人都尊稱自己“公主殿下”。可是從那些人眼睛裏,小荷沒有看到半點尊敬,分明充滿了鄙夷和調侃,以及毫不掩飾的嘲諷。


    臉上那塊黑色胎記實在太大了,幾乎占據了臉上三分之二的麵積。一個半黑半白的人,無論出現在哪裏,都會立刻成為頗具關注的焦點。


    身為大楚公主,小荷的名字是“項舞天”。人們用這個名字稱呼她的時候,小荷覺得很是刺耳。在叔父長樂王身邊久了,“小荷”已經代替了本名。


    “舞天,坐到朕的身邊來。”


    是父皇的聲音。很溫和,還帶有一絲絲命令的口吻。小荷抬起頭,看見了順明帝那張充滿慈愛和微笑的麵孔。他衝著自己招手,指了指寶座旁邊的一把椅子。


    就在父皇身邊的側麵,還坐著另外一個女人,她頭戴鳳冠,容顏豔麗。滿麵含笑,淡金色禮服華貴無比。隻是在那雙精心描畫過的丹鳳眼深處,小荷分明看到了一抹怨毒。還有隱隱約約的恨意。


    那是張皇後。那頂鳳冠本來屬於自己的母親,卻被那個女人戴在了頭上。張家乃是楚國豪族。當年母親因病死後,大臣們就紛紛勸說父皇重新立後。當時小荷年紀尚幼,後來從叔父長樂王口中聽說,為了爭奪後位,宮裏妃嬪之間也是腥風血雨,詭計百出。


    小荷娉娉婷婷地走到順明帝麵前,行了一禮。父親比去年看起來又老了幾分,額頭上的皺紋很深。兩鬢白發也添了不少。可不管怎麽樣,他對自己的慈愛很是真實,眼睛裏全是笑意,不像別人,笑容停留在皮膚表麵,肌肉裏全是刻板。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如何做到這一點?


    順明帝離開椅子,牽著小荷的手,拉著她在旁邊的空椅上坐下。他握得很緊,小荷感覺父親手掌有些粗糙,卻很是溫熱。


    “一年不見。又長大了許多。”


    順明帝含笑看著小荷,用目光示意站在側麵的內侍總管東方空走過來,從他手中接過一個早已準備好的精致檀木盒子。遞給女兒,愛撫地摸了摸她的額頭。


    這是順明帝為小荷準備的禮物。盒子很小,裏麵擺著一張禮單。上麵羅列著數十種珍貴無比的寶物。有來自東海的夜明珠,有能夠祛除百毒的極品牛黃,還有天山冰蠶絲織成的綢緞……總之,無論任何一種,都是天下間難得的稀世珍寶。對於這個最為寵愛,卻天生隱疾的女兒,順明帝一直覺得虧欠太多。隻能用這種方式予以補償。


    長樂王府中專門為小荷準備了幾大間庫房。曆年下來,這類珍貴之物已經把庫房塞得滿滿當當。小荷平日裏也用不上。隻能放在那裏當做擺設。她很清楚,這是父親用作表達慈愛的方式。


    “嗬嗬!陛下說得是。文媛公主比起去年的確是要漂亮了許多。看來,太醫院的藥很管用。若是長久服用,文媛公主必定會變得光彩照人。”


    皇後張氏在旁邊插進話來。“文媛”是小荷的公主封號。表麵上聽起來隨是好意,內裏卻是在譏諷著小荷臉上的黑色胎記。皇宮大內的珍寶雖多,頂級貨色卻被順明帝賞賜了小荷。皇後也是人,嫉妒和羨慕心理張氏也有。盡管很是不忿,卻也不敢在表麵上顯露出來,最多也就是這樣不冷不熱說上幾句,心裏卻恨不得這個並非自己親生的公主趕緊去死。


    看著低頭不語的小荷,順明帝心中不由得多了幾份感慨,暗自歎了口氣。


    對於皇宮後院的諸多紛爭,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管。隻要這些暗地裏的紛爭沒有涉及到小荷,順明帝也就當做視而不見。自己還在皇位上,幾個婦人之間的矛盾,再大也不可能離開皇城宮牆。當年,為了避免小荷在其中受到傷害,這才將她托付給了長樂王項光。雖說大楚這些年來勉強算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可是小荷臉上的黑色胎記依然無法清除,終究是順明帝心中最大的憾事。


    做父母的,都希望膝下兒女有個好歸宿。兒子倒也罷了,隻要爭氣些,自有屬於他們的一番功名造化。女兒就不同,除了嫁一個好郎君,總不可能一個人獨守閨中,永為處女。這樣做,簡直就是對自己女兒最大的懲罰。


    小荷早已成年,甚至超過了大楚女子成親的年齡。都說是皇家貴胄不愁嫁,此話卻在小荷身上沒有絲毫著落。文媛公主臉上的黑斑,隻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雖說長樂王帶著小荷隱身於國子監,避開世人耳目,可是每年總要進宮拜見皇帝。關於小荷,各種流言蜚語和不好的評價比比皆是。光是順明帝知道的就有好幾種。有人說她是掃帚星下凡,誰娶誰遭殃;有人說小荷是被黑厄之靈附體;還有人說這是大楚皇帝品行不端導致上蒼降下的報應……


    膽敢說這些怪話之人,統統被順明帝震怒之下砍了腦袋,滅其全族。每個人心中都有屬於自己的禁**。小荷生母溫婉端莊,可惜隻生有一女之後便因病去世。順明帝可以容忍旁人把攻擊矛頭對準自己,卻絕不允許他們把自己女兒拿來說事。


    就算沒有這些流言蜚語,事實也擺在麵前。無論朝廷官員還是大楚勳貴。都無人想要求取小荷為妻。駙馬這個位置雖然尊貴,可是誰又願意娶一個貌醜如豬的黑臉女子?何況,小荷臉上的黑斑麵積實在太大。說不準就是什麽潛藏的疫病。若是真正發作起來,甚至可能引發全族災難。所有人死翹翹。


    除了嚴令太醫院對小荷進行診斷,順明帝也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他也為此專門求過宮中供奉的高階修士,可無論任何門派的修士,都表示對此無可奈何。雖然道門典籍上記載過祛靈丹之類的東西,丹方卻早已失傳。久而久之,順明帝隻好接受既成事實,徹底放棄了這方麵的念想。


    麵前的食案上,擺著多達上百種美味佳肴。順明帝微笑著拿起筷子。順序夾起幾樣精致菜肴,放進小荷麵前的碗裏。


    在尋常人家,這是再普通不過的舉動。可換在順明帝身上,就是了不得的皇家恩典。一時間,坐在大殿上的諸位皇族和官員們紛紛側目,低聲交頭接耳。


    小荷看見了靜安姑母臉上露出感慨,還看見太子麵露不屑,以及不少官員紛紛皺起眉頭。


    從未有人得到順明帝如此寵愛。也難怪,這是他最為心愛女人生下的孩子。


    即便是平時最為大膽的禦史,也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站出來進言。前些年的時候。曾經有過一位不長眼的禦史,說是順明帝如此作態不符合皇帝身份,萬萬不可對一位公主如此溺愛。否則會引起天下人不忿等等……那些話在小荷聽來很是可笑。父親的慈愛為什麽會引起天下人的憤怒?這種話說出來恐怕連禦史本人都不相信。結果也是如此,順明帝大怒,下令將禦史淩遲處死,滅其九族。從此以後,再也無人膽敢在小荷的事情上觸怒皇帝。


    她畢竟是個女子。“文媛”的封號雖然尊貴,卻也意味著小荷永遠無法進入大楚權力核心,幹涉朝政。


    最重要的是,小荷也許永遠不會出嫁。一個無權無勢的女子,就算身份再如何尊貴。再是得到皇帝寵愛,也不可能對朝臣構成威脅。


    每年入宮過年的時候。小荷都覺得自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除了在父皇和叔父麵前能夠感受到溫暖,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半個親人。


    每個人都很勢利。包括太子和諸位親王在內的表兄們對她不理不睬。妃嬪們從不主動搭理小荷。就連宮女和內侍,也因為小荷從來不給他們賞錢的緣故,一個個變得冷冰冰,眼睛仿佛沒有長在身上。當然,路上遇到,宮女和內侍總是要給小荷鞠躬行禮。隻不過,敷衍的成分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尤其是皇後和幾位寵妃身邊的心腹,更是連好聽話都不說一句,即便看見小荷,仍然帶著不屑一顧的表情,趾高氣揚的走開。仿佛,他們才是這座皇宮裏真正的主人。


    公主又有什麽了不起。無權無勢的公主盡管身份高貴,卻連皇後腳下得寵的哈巴狗都不如。


    至於大臣,他們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為滑稽的角色。每次遇到,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紀的太師、閣老、大學士,他們總會語重心長叮囑小荷,一定要尊敬皇帝,沒事的時候多讀讀《女誡》之類的書,少出去拋頭露麵,絕對不要招蜂引蝶。


    這種話說了跟放屁沒什麽區別。長樂王叔父手下眾多,對京城官員負有暗地裏監督的職責。就拿滿麵嚴肅,在官員當中口碑最好,道貌岸然的刑部侍郎吳偉業來說。六十多歲的人了,平日裏看上去身體虛弱,幾乎連路都走不穩。偏偏總喜歡到萬花樓去找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作伴,家裏還娶了二十多房姨太太。


    今年的情況有所不同。小荷心裏一直泛著陣陣甜意。不為別的,就為了楊天鴻。


    戀愛中的少女,很衝動,很盲目,任何語言都無法將她們勸說回來。小荷雖說要比那些女子好一些,也是因為她知道楊天鴻真正愛著自己。


    因此,順明帝看到小荷的時候,她臉上帶著微笑。


    這讓順明帝覺得很是開心,不知不覺也多喝幾杯。


    服用過楊天鴻送給自己的元氣丹,小荷已經進入了煉氣第一層,聽力和感應能力比普通人要敏銳得多。坐在大殿周圍的官員皇族,幾乎每個人的聲音她都能聽見一些。


    “哼!就算是得到陛下的恩寵,又有什麽用?她永遠都是個嫁不出的女人。若是識相些,就應該早早去皇業寺呆著,也省得出來丟人現眼。”


    “不過話又說回來,文媛公主的身段的確不錯。娉娉婷婷,妖嬈中不失端莊,更難得的還是天家貴胄,光是身份就要比外麵的女子高貴不少。隻可惜,臉上那塊胎記實在是讓人看了就倒胃口。若是不然,必定是國色天香,傾城傾國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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