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在宣家族人當中引起了陣陣騷動。他們紛紛相互對視,從彼此的眼睛裏,都看到了驚恐和慌亂。


    事情似乎超出了平時的邏輯概念和認知。


    領兵武將從來都是粗鄙之人。麵的他們的時候,文官從來都具有高高在上的傲慢和鄙夷。宣光靜之所以膽敢帶領族人衝擊玄火軍駐地,就是憑借這種文臣武將之間不成文的身份高低貴賤區別。禮部侍郎乃是正三品,楊天鴻身為平南將軍,品級與宣光靜一樣。至於他身上的毅勇候之爵,乃是超品。比較下來,宣光靜的身份還要比楊天鴻更低一些。然而事情就是如此古怪,即便是麵對品級官階比自己更高的武將,文臣們總有著說不出的傲慢和輕賤。即便是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將,見了地方上七品縣令,也不得不恭恭敬敬,陪著笑臉。


    好吧!楊天鴻自始至終也沒有露麵,這種時候說他也沒什麽意思。周圍是密密麻麻的玄火軍官兵,厚重堅實的盾牌排成鋼鐵牆壁,上麵伸出寒光四射鋒利無比的長矛,他們手中的刀子又快又利,顯然是剛剛打磨不久,甚至可能每天都要進行保養。這種場麵光是看看就讓人覺得頭皮發麻。而且,這些官兵表情凶狠,甚至帶有嗜血的殘忍表情。無論其中任何一個,都不是五城兵馬司或者順天府衙役能夠比擬。他們是真正見過血,殺過人的家夥。這種凶悍之徒絕對不會畏懼戰鬥,反倒會覺得殺人有種說不出的酣暢淋漓。宣光靜到底是要比其他族人見識更多,知道這種悍卒根本不會給什麽文官大臣臉麵。隻要主將一聲令下,他們手中的刀就會毫無顧忌砍殺過來。


    宣家人畢竟是跋扈慣了。在繁華安樂的京城呆得太久,無論眼光還是思維,都被局限在這座用厚重磚石堆砌而成的城市裏。


    “你敢!”


    一個須發皆白。身穿儒生袍服,高高瘦瘦的老人站出來,指著薛金彪連聲怒罵:“區區一介武人。根本不知禮節,粗鄙不堪。就算今日不是為了我宣家子侄之事討個公道。便是平日見了老夫,你也要滾下馬來跪著。文人精貴,武人下賤,乃是天下間眾所周知的公理。狗賊,若是識相,趕緊滾過來向老夫磕頭認錯。若是態度誠懇些,看在孔孟先師的份上,說不定老夫隻是對你稍微懲戒一二。便輕輕放過。若是還要冥頑不靈,老夫必定去順天府告你個不尊不敬之罪。到時候,不是殺頭的大罪,就是流放三千裏。”


    不得不承認,老人這番話的確對薛金彪有著極其強大的震懾作用。他剛剛抬起的胳膊微微有些搖晃,凶狠異常的表情也有些遲疑。經過南疆一戰,薛金彪對於“殺人”兩個字已經沒什麽概念。那就是掄起刀子把別人腦袋砍下來的體育活動。不過,砍蠻夷腦袋和砍自己人腦袋是兩種概念。薛金彪畢竟是個楚人,雖說律法上從未規定過武將見了文人必須下跪叩拜,可是每個人對此都********。而且形成常態。道德概念在這種時候已經超越了法律。麵對憤怒無比的老人,薛金彪一時間覺得不知所措,本能的有些畏懼。腦子裏也充滿了屈辱和憤怒。


    媽的!老子在南疆浴血奮戰,斬殺越族蠻夷的時候,你****嘴裏的孔孟二聖究竟在哪兒?你滿嘴詩書文章,能否說得動一個越族蠻夷放下刀子,恭恭敬敬歸化聖人?


    猶豫和憤怒,兩種思維在薛金彪腦子裏反複糾纏。他覺得很多血湧進了大腦,如同海嘯般凶猛狂暴。一方麵是自己身為玄火軍副將的職責,另一方麵是世俗道德框架對自己的束縛和限製。薛金彪真的很想張口下令把眼前這些人一個不留統統殺光,卻也有著本能的畏懼。一時間下不了決心,有些惶恐。還有些茫然。


    薛金彪本能的想起了楊天鴻。身為玄火軍主將,楊天鴻從來都是號令嚴明。無論遇到任何事情。他都會在第一時間站出來。宣光靜帶領族人衝進玄火軍兵營已經過了很長時間。楊天鴻昨天就已經入營,一直沒有離開。即便他所在位置距離再遠,此刻也應該聽到消息過來。然而,周圍很是安靜,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想到這裏,薛金彪不禁猛然打了個寒顫,混身上下一陣激靈。


    不,主將大人絕對不是那種庸庸碌碌之徒。楊天鴻是修士,行事風格冷峻嚴厲。他,他,他必定早已得知消息,說不定就在什麽地方遠遠觀望。楊將軍當然不會懼怕宣光靜,更不會畏懼什麽宣家族人。他是在考校自己,看看我是否會服從軍令,按照軍規對付這些擅闖兵營之人。


    就在這個時候,對麵的宣家族人又無比張揚地喊叫起來:“你們這些該死的軍賊,趕緊把路讓開。若是不然,必定叫你們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此前站出來的宣家老者滿麵傲然,站在那裏昂首挺胸。就像詩書裏用眾多讚美性字句描述的偉大人物,麵對邪惡黑暗勢力毫不畏懼,絲毫不肯後退,無論如何也要挺身將其擋住的********。


    薛金彪心中再無猶豫。他從旁邊親兵手中拿過弓,反手從後背箭壺裏拔出箭,瞄準宣家老者那張充滿正義的臉。用力拉開弓弦的同時,薛金彪口中也發出憋悶已久的怒吼,充滿了森冷無比的殘忍:“大楚律令早有規定,任何人膽敢衝擊軍營,以謀反之罪論處。殺!”


    “嗖”的一聲,羽箭如同劃破空氣的白色閃電,以迅猛不可遏製的急速,精準無比插進了宣家老者的左眼。這股力量是如此強大,三角形鋼製箭頭瞬間破開了老者顱骨,從後腦位置穿透出來。箭頭沾滿了鮮血和腦漿,尾端箭羽還在空中劇烈搖晃,發出“嗡嗡”的輕微震動。


    帶著滿麵不可置信的震撼和驚訝,宣家老者仰天倒下。當場死亡。


    圍站在四周的玄火軍官兵立刻撲了上來。


    一個站在前麵的宣家族人忽然發現自己的視線發生了偏轉。本能的低下頭,驚恐無比的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兩柄鋼刀已經從不同方向砍斷了自己的身體。一刀從側麵斬短腰部,一刀從正麵砍歪了脖頸。速度太快了。快得簡直令人眼花繚亂無法反應過來。他想要伸手抓住站在麵前滿臉凶意的玄火軍士卒,卻失去了平衡,雙手也不聽使喚。片刻之後,掉落在地的頭顱看到了映入眼簾的最後畫麵。那是十幾顆從不同位置滾落的人頭。那些麵孔很是熟悉,有自己的表叔、伯伯、舅舅……


    宣光靜站在人群中央略微靠前的位置。他聽到周圍不斷傳來慘叫,以及重物墜地的聲音。太陽已經升起來,明晃晃的刀槍反射出金屬光澤,四散飆飛的人血把一切景物都變成了紅色。近在咫尺。一位宣家族人想要轉身逃跑,卻被兩支從不同方向刺過來的長槍捅穿了腰。持槍的玄火軍士卒簡直就是極富效率的殺人機器。他們把連聲慘叫的宣家族人高高舉起。這一刻,宣光靜忽然想起了市場上胡人賣的烤羊肉串。那些胡人總是把羊肉塊串在鐵簽子上,撒上椒鹽,放在旺火上烘烤。


    人都是怕死的,都有著求生本能。


    宣光靜機械地邁開腿腳,想要逃跑。傻瓜都知道宣家族人絕對不是玄火軍士卒的對手。文人雖然傲慢,可若是輪起刀子砍人,無論效率還是速度都遠遠不及專業軍人。尚未轉過身子,宣光靜腳下不知踩到了什麽。軟綿綿,圓滾滾,頃刻之間失去平衡。他雙手上揚,閃身一個趔趄,重重歪倒在地。等到抬起頭,發現剛才自己踩中的物件是一條剛剛從人身上砍下來的胳膊。整齊光滑的斷口上正在往外滲血,胳膊的主人就躺在幾米遠的地麵上。那是自己熟悉的一位族叔,隻是他現在肚子上被剖開一個大洞,腸子拽著肝髒等亂七八糟的東西流了出來。腹部傷口又平又直,就像節日裏買回來交給廚娘收拾的大魚。她們的動作總是很熟練,先是刮去鱗片。然後就用相同方法剖開魚腹。


    另外一個宣家族人雙腿被砍斷,趴在血泊裏拚命掙紮。宣光靜看見他衝著自己伸出雙手。鮮血從他的嘴裏湧了出來。那雙眼睛裏充滿了恐懼和絕望,從口型判斷。應該是在喊著“救命”。然而,宣光靜自身難保,又怎麽可能顧及別人?正在猶豫之間,一個滿臉橫肉的玄火軍隊官跑過來,獰笑著,掄起手中鋼斧,帶著重若千鈞的威猛氣勢,把奄奄一息的宣家族人腦殼一劈兩半。


    宣光靜聽到了清脆的骨裂聲,溫熱的腦漿濺了他一臉。一團軟綿綿滑膩膩的白色漿子甚至飛進了他的嘴裏。下意識用舌頭嚐了嚐,有很重的腥味兒,有淡淡的回甜,還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茫然和恐懼充斥了宣光靜的身體。他徹底失去了思維意識,手腳一片麻木,根本不知道該怎麽樣做。他隻覺得自己被一股力量高高拎起,等到視線與身後之人交匯,才發現抓住自己後背那隻大手來源於薛金彪。他身上滿是鮮血和碎肉,另外一隻手上握著的鋼刀刃背上,還掛著一隻孤零零的眼珠子。薛金彪用很是殘忍的目光盯著宣光靜,看得出來,他實在很想掄起刀子砍下宣光靜的腦殼。沉默了幾秒鍾,薛金彪還是鬆開手,把宣光靜扔給了站在旁邊的幾名親兵,甕聲甕氣地命令道:“把他綁起來,嚴加看管。”


    宣光靜畢竟與其他宣家族人身份不同。雖說法律麵前人人平等,可朝廷三品大員不是說殺就能殺的。下令斬殺宣家族親,薛金彪已經做了自己該做的事。至於宣光靜的去留問題,必須讓楊天鴻來裁定。


    玄火軍士卒受過嚴格訓練,在南疆也殺過比任何敵人都要凶悍的越族蠻夷。區區幾百個宣家族親,對他們來說根本不是問題。前後不過幾分鍾時間,營門附近已經堆滿了散碎屍體。幾把長槍把死屍高高叉起,飛散的四肢手腳到處都是。營區內部的地麵乃是黃土特別夯實,血水一時間難以滲透,就沿著光滑堅實的地表四溢橫流。在一些地勢較低的位置。很快形成了水窪。被亂刀砍下的人體皮膚和脂肪在水麵上漂浮著。雖是冬天,沒了蒼蠅蚊子,螞蟻卻堆血腥氣味特別敏感。先是幾隻探路螞蟻來回尋找目標。很快就出現了多達千萬的龐大蟻群。它們開始搬運能夠扛起來的碎肉,也對分量更重的人體殘肢充滿了興趣。


    周圍的玄火軍士卒一邊喘氣。一邊在極短的時間裏重新整隊。排列好的隊伍很快分開,一個身材高大、英俊、臉上全是冷漠和傲慢,表情冰冷的青年走了進來。他身上穿著一件亮銀色的製式鎧甲,發冠束得整整齊齊,甲胄下麵的衣服繡著精美花紋,腳上長筒皮靴擦得閃閃發亮。在他的周圍,林立著十幾名護衛。宣光靜雖然不是修士,卻聽說過關於修士的相關傳聞。看得出來。青年身邊的這些護衛都是修士,而且力量強大,普通人根本不是對手。


    宣光靜的身體在發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憤怒。他用充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青年,嘴裏低吼出三個字:“楊,天,鴻。”


    玄火軍官兵紛紛低下頭,左手橫在胸前,朝著軍中主將行禮。薛金彪收起長刀,對著楊天鴻抱拳行禮。恭恭敬敬地說:“啟稟將軍,這些凶徒膽敢衝擊軍營,罪無可恕。末將已下令將他們盡數斬殺。”


    說完。薛金彪身子彎得更低了,沉默著等候命令。


    楊天鴻根本沒向充滿血腥的殺戮場看過一眼。自從走進人群的一刹那,他的目光就盯住了被兩名玄火軍士卒牢牢抓住胳膊,並且用皮繩反綁的宣光靜。


    “宣大人,別來無恙。”


    楊天鴻口中發出譏諷的聲音:“大過年的,你不好好在家裏呆著,跑到我這玄火軍中來做什麽?難不成,我這裏有舞獅子的盛會?還是有猜謎走馬的漂亮花燈?”


    宣光靜身體完全不受控製劇烈顫抖起來。他挺直了脖子,喉結和血管在皮膚下麵高高凸起。聲嘶力竭連勝咆哮:“你縱容手下打傷我那孩兒,還殘殺了我宣家上上下下數百口人。你居心何在?你罪該萬死!”


    “哼!罪該萬死的恐怕是你才對!”


    楊天鴻走過來。伸出右手捏住宣光靜的麵頰,用力拽了拽。然後鬆開,用巴掌輕輕拍了拍宣光靜發紅的麵皮,冷哼道:“擅闖軍營等同於謀反之罪。身為朝廷三品大員,禮部侍郎,這個道理宣大人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不要說是你宣家幾百口人,就算是皇族勳貴多達上萬,隻要不持有陛下給予的符節走進這扇大門,一樣是死。”


    他的口氣不容置疑,充滿了凶狠和冰冷。不等宣光靜回答,楊天鴻繼續道:“至於你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哼!既然你宣家做得了初一,就不要怪我做了十五。天下間豈有隻準你動手打人,卻不準別人揮拳打你的道理?”


    這番話說的有些隱晦,宣光靜不明白其中道理。一時間,不由得皺起眉頭,帶著怒意張口問道:“你究竟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


    楊天鴻想了想,片刻已經明白。他笑著搖搖頭:“看來你那寶貝兒子在外麵惹是生非,回家以後也是不會把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對你講明。也罷!就讓本將代替他對你說個清楚。上次國子監大考放榜,你那兒子在後山鬆林裏打傷我的表弟。宣俊德乃是修道之人,卻對一個普通無奇的普通人下手。我那表弟被打得很慘,半身不遂,連續數月都下不了床。廣平候與本將同出一脈,此事無論如何本將也要出麵討個公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乃是天公地道。你兒子既然重手傷人,那就不要怪我用同樣的手段對付他。宣大人,現在你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吧?”


    玄火軍外出操練,本來就是楊天鴻一手安排。他暗中派人在宣家附近打探消息,重金賄賂宣家仆人和丫鬟。寒潭寺梅華久負盛名,過年時節開得最是豔麗,這消息也是通過宣家仆人傳遞進去。一般來說,過年時候在家裏呆久了,都想要外出走走。除了寒潭寺,楊天鴻還準備了伏案山、玉源潭等幾個景點。身為跟隨主人的小廝,對於主人的喜好都很清楚。隻要消息準確,做出對應安排也就不是什麽難事。


    宣俊德和宣家子侄這邊剛剛離開宣府,這邊盯梢之人就放飛信鴿發出消息。玄火軍士卒也就按照楊天鴻的命令列隊整備,沿著官道,喊著號子奔跑過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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