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被丁偉一番話說得張口結舌,難以應答。倒不是他畏懼丁偉的威嚴不敢說話,而是事情來得太過突然。正常情況下,管家這個時候應該在候府外廂房那邊吃飯。今天也是湊巧,丁偉賞賜了一個丫鬟兩匹布帛。管家從來都是個做事情認真的人。他帶著丫鬟前往後院庫房,恰好經過前門,看見門子和幾個家仆在那裏跟別人理論。看對方的著裝打扮,好像是朝廷官軍。管家於是多了個心眼,站在遠處多看了片刻。隻見大門外麵擠擠挨挨站滿了人,那些官兵如狼似虎,候府門子和家仆根本不是對手。官兵們輪著棍棒就開始亂打,管家見狀不妙,連忙閃身跑進了內院通報消息。至於對方究竟是誰?來意如何?為什麽三言兩語便在候府門前打將起來?這些問題管家一個個答不上來。


    管家真的很忠心。這一點,丁偉自己也心知肚明。就在他正準備從椅子上站起,去前門看個究竟的時候,隻聽見那個方向傳來一陣吵嚷喧嘩,其中夾雜著哭喊求救的聲音。然後,一個器宇軒昂,相貌英俊,身穿朝廷將官製式盔甲的男子大步走了過來。


    他走路的氣勢非常囂張。身後跟著數十名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漢。這些人身上都穿著官軍製服,腳步沉穩,就連節奏都完全相同,仿佛一群體量龐大的巨象。坐在飯廳裏,丁偉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們毫不掩飾的強勁和張狂。


    清遠候乃是楚國有名的勳貴。一個家族存在的時間長了,自然也就會有不少對於主家忠心耿耿的仆人。兩個身穿黑衣的侯府仆人手持棍棒從旁邊跑了過來,想要攔住這些不請自來陌生人的去路。丁偉看得清清楚楚,兩名仆人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就被走在最前麵的年輕男子猛然揮拳砸中身體。可憐的仆人慘叫著,重達上百斤的身體像羽毛一樣高高飄飛。然後又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般越過數十米的距離,最後在空中劃出兩條高高的拋物線,重重落進了後院的水池。濺起大片水花。


    他仍然在朝前走著。身後出現的跟隨者數量越來越多,很快超過了數百。原本寬敞的侯府一時間根本容納不下這麽多人。這些外來者倒也不會挑揀。正常的道路不夠行走,他們就邁進了花園和灌木叢,甚至揮舞刀子砍斷庭院裏的樹木。如此粗魯野蠻的動作,即便是涵養極好的丁偉看了也覺得忍不住肌肉抽搐。他看見自己最喜歡的兩株紫薇躺在地上被無數雙腳踩來踩去,看見那棵花了很大功夫才移栽過來的上品綠梅被扔到牆角。還有那些碧玉斑淚竹,那是丁偉花了大價錢,從南方弄過來的昂貴植物。現在,它們被踩得七零八落。仿佛一個柔弱可憐的少女,被狠心爹媽賣到了妓院,被無數客人輪番蹂躪,直至奄奄一息。


    仍然還有家仆不斷從旁邊走廊裏出現。這些人忠誠歸忠誠,可是實際戰鬥力與玄火軍團士卒比起來,實在差得太遠。很快,這群外來者手中已經多了幾十個俘虜。有男人,有女人,都是清遠候府上的男仆或者丫鬟。


    為首的男子繼續往前走,身後的士兵們毫不留情將精心修剪過的花園草坪碾得一塌糊塗。貴重的牡丹徹底廢了。可以賣到三百兩高價的蘭花被砸得稀爛。上好香木籠子裏的虎皮鸚鵡被踢到一邊,盡管不停地叫著,卻還是被好幾隻腳踩上去。頃刻之間就變成了一灘羽毛血泥。男子似乎對於身後發生的這些事情一無所知,他走得很慢,腳步卻很重,最後,終於進了飯廳,隔著桌子,在臉色發青的清遠候丁偉及其家人麵前停了下來。


    不,不是臉色發青,而是臉色鐵青。丁偉狠狠咬著牙齒。雙手不由自主顫抖著。他不明白,侯府裏那些仆人究竟在幹什麽?要知道。清遠候起家也是因為軍隊。無論大楚還是天下間其它國家,隻要是手中擁有兵權的勳貴。都會在適當的時候,從麾下軍隊裏挑選身強力壯的老兵,令其退伍。當然,這些在名冊上已經退役的人,都會轉為勳貴們的家仆。一方麵,這些人對於主家的忠誠度可靠可信。另一方麵,他們不用花費時間精力訓練就是合格的保鏢。這種事情在勳貴圈子裏很是流行,誰要是家裏沒有幾十上百個這樣的強悍奴仆,根本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勳貴出身。


    可是,擺在麵前的事實是如此清楚。清遠候從上一代人就苦心經營的侯府被人從外麵砸爛了大門,應該守衛侯府的老兵奴仆們,根本沒有發揮出應有的作用。他們就像是一群擺設,甚至連外麵隻會調戲小寡婦騙取錢財的地痞流氓都不如。在這些外來者麵前,清遠候府的家仆們根本就是個笑話。就在剛才,丁偉看得清清楚楚,兩名仆人連棍子都沒有輪起來,就被為首的年輕男子像皮球一樣狠狠踢飛。


    自己家裏的情況,自己其實最清楚。那兩名仆人都是四十來歲年紀,以前是同州軍的隊官,都是腰圓膀大,力量十足,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的彪悍漢子。那棍棒也不是普通木頭製成,而是精鋼打造,外麵用黑漆塗刷成木質偽裝。一棍子下去,不要說是腦漿崩裂,至少也是手腳盡斷,把個大活人當場打成殘廢。


    這種事情發生在任何人家裏,都是難以想象的恐怖。尤其是一群身份不明的陌生人闖入,這就意味著要麽是你招惹了不該招惹的對手,再不就是對方根本不講道理,直接闖進家門搶走本該屬於你的東西。


    隔著不到五米的距離,清遠候丁偉看清楚了那個年輕男人的身影。他身上的盔甲絕對不是朝廷打造的款式,極其沉重,表麵有很多堅硬銳利的金屬凸起,光是看看就讓人覺得猙獰恐怖。他的佩刀很大,很重,幾乎是拖在了地上。需要用手握住才能將其拎高。沒有戴頭盔,英挺的相貌連丁偉都覺得有些嫉妒。眉毛又黑又濃,輪廓分明的麵頰線條很是緊湊。有種說不出的強悍和威嚴。


    飯廳裏所有丁氏族人紛紛離開自己的座位,不約而同聚集到丁偉身邊。這種時候。無論說什麽都顯得多餘。想要把這群不請自來的陌生人弄出侯府,或者得到絕對的安全庇護,除了清遠候丁偉,在場的人誰也無法做到。


    丁偉慢慢鬆開狠狠咬了很久的牙齒,從微張的嘴唇中間惡狠狠地吐出三個字:“楊、天、鴻!”


    這家夥實在太瘋狂了。根本不講任何道義和規矩。要知道,這裏可是京城,是侯府。大家都是勳貴,有什麽矛盾和問題。都可以擺開來談。像這種連招呼都不打就直接闖進來的做法,清遠候丁偉還是頭一次看見。即便是行事風格最為囂張的太子,也絕對不會用這樣的拜訪方式,*裸抽著清遠候丁家的耳光。


    “沒想到你居然認識本候。還以為清遠候府上的人都是些瞎子和聾子,再不就是傻瓜和白癡。看來,是本候想錯了,這裏或多或少還是有幾個明白人。”


    楊天鴻笑起來的模樣很好看。嘴唇鮮紅,牙齒潔白,一舉一動都散發著男人特有的魅力。相信很多女人都會被他的獨特氣質所吸引,丁偉卻不這樣認為。他隱約覺得。麵前的男子就是個妖孽。說不定,在南疆呆得久了,也沾染了越人蠻夷喜歡吃人肉的可怕習俗。


    “清遠候應該明白本候究竟為何而來。”


    楊天鴻一向不喜歡廢話。他直截了當擺明了自己的來意:“本候不在京城。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就多了起來。我這個人不喜歡浪費時間。明天上朝的時候,本候想要看見清遠候主動對皇上請求廢去之前的奏折。文媛公主是本候未過門的妻子。這次回來,就是為了操辦此事。”


    丁偉沒有說話,隻是惡狠狠盯著楊天鴻,一言不發。


    他需要時間。


    清遠候丁家的底蘊,絕對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麽簡單。侯府很大,周圍好幾座宅子都與這裏相互連通。丁家世代鎮守同州,在京城侯府也擁有大量人手。從得知變亂到做出應對,需要一個過程。丁偉目前所需要的。就是這段必不可少的時間。他相信,隻要把楊天鴻穩穩拖在這裏。位於侯府其他位置的家仆們就會聞訊而來。五成兵馬司裏有自己安排的人,丁家還有幾個兒子也在巡防營裏任職。得知侯府有事。不消說,最多半個時辰,清遠候府裏裏外外就能聚集起數千人的武裝力量。到時候,輸贏主從的局麵,立刻就會顛倒過來。


    楊天鴻似乎對此一無所知。他很有耐心地等待著丁偉的回答。甚至從旁邊拉過一把椅子坐下,顯得神情悠然,沒有絲毫焦急的表情。


    很快,丁偉看到了來自其它附近院落的援兵。側麵和正麵的房頂上,出現了好幾十個手持弓箭的武裝家仆。幾個不同方向的走廊上,陸續湧來了密密麻麻的人。他們都是真正的戰士,全副武裝,樸刀、長矛,甚至還有官軍專用的製式盾牌和腰刀。林林總總,場院和周邊屋頂聚攏了近三百人。丁偉雖然老邁,耳朵卻很好使。他遠遠聽到了侯府外麵傳來喧嘩人聲。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五成兵馬司和京師巡防營的援兵到了。


    反觀楊天鴻這邊,連同他自己在內,最多也就是兩、三百人的樣子。


    盡管兩者之間比例懸殊,侯府人手占據了絕對優勢,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清遠候丁偉仍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安全感。


    當著所有人的麵,丁偉身體挺得筆直,沉聲喝道:“楊天鴻,看在你我都是朝廷勳貴的份上,對於今天發生的事情,本候可以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


    楊天鴻冷冷地看著丁偉,淡淡地說:“解釋?本候有什麽好解釋的?本候就坐在這裏,覺得不高興的話,你大可以讓你的人過來殺我。”


    話音剛落,楊天鴻抬起左手,也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麽方法,或者是速度快到了讓人無法看清楚的地步。總之,等到他的動作停住,丁偉隻看見一個原本站在五、六十米開外的家仆。突然就被楊天鴻扼住了脖子,硬生生拖過來。那個可憐的人因為缺氧幾乎要活活窒息,楊天鴻卻沒有殺死他的意思。而是反手將其扔給了站在旁邊的親衛。幾名玄火軍官兵一擁而上,各種武器從不同方向招呼過來。將那名清遠候侯府家仆亂刀砍死。


    丁偉一張老臉頓時變得血紅,就連皺紋也高高鼓起。楊天鴻這一手殘忍凶狠的做法,的確起到了不錯的效果。周圍的丁氏族人顯得驚慌失措,就連那些手持兵器的老兵奴仆們,也不由自主微微退縮了少許。


    楊天鴻根本不理會丁偉此刻的想法。他用黑色且充滿危險的眼睛注視著清遠候,帶著幾分譏諷和嘲笑,一字一句地說:“別人怕你丁偉,本候卻沒有把你放在眼裏。丁侯爺。你似乎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今天本候過來,不是跟你為了文媛公主的婚事進行商量。本候是過來通知你,告訴你,立刻給本候死了這條心。否則,清遠候府上下,必定會變成一塊死地。”


    丁偉氣暴跳如雷,卻被楊天鴻這番囂張霸道的話激得大笑起來:“哈哈哈哈!說得好!說得真好!毅勇候果然是人中豪傑,連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說得出來。你以為,執掌玄火軍就有了與我丁家叫板的資本?你以為,得到了安州節度使的位置。就能跟我同州軍相提並論?區區一萬玄火軍,豈能比得上我同州三十萬兵馬?也罷,既然話已說開。那麽老夫也就不再藏著掖著。實話告訴你:文媛公主乃是小兒浩平看中的女子,也是我丁家必須娶進來的兒媳婦。無論陛下應允與否,這樁婚事都是早晚的事。既然毅勇候從安州遠來,還是回去安安穩穩住上一段時間。等到小兒浩平成親那天,少不得還要毅勇候過來喝杯喜酒,助助興。”


    丁偉的確有著說這番話的資本。三十萬同州軍即便是草原戎狄也覺得畏懼,更不要說是區區一萬人的玄火軍。南疆之戰,丁偉事後分析也覺得沒什麽大不了。他覺得,楊天鴻之所以能夠陣斬十萬越人首級。完全是因為運氣使然。含魚穀地形特殊,越人蠻族根本不懂得什麽兵法。傻乎乎愣著腦袋往裏鑽,結果落得個十萬大軍被活活燒死的命運……這種仗。換了任何人都能打贏。


    楊天鴻沒有動怒。他注視著站在對麵的丁偉,忽然“格格格格”笑了起來。這種舉動很是詭異,充滿了令人憤怒也絕對不會明白的古怪。就在丁偉忍不住想要發問的時候,楊天鴻止住了笑,抬起右手,朝著站在身後的親衛楊萁捏了個響指,淡淡地說:“把丁浩平的腦袋拿上來。”


    一個仍然潮濕的紅布包袱擺在了桌麵上。解開搭扣,裏麵露出一顆已經變得灰白的人頭。楊萁把人頭轉了轉,使正麵朝向丁偉。他看得清清楚楚,那的確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同州統製官丁浩平。隻不過,那張熟悉的臉上再也沒有絲毫生氣,雙眼反白,嘴唇微張,腫脹的舌頭從嘴唇中間的縫隙凸露出來。光是看看就讓人覺得可怕,本能聯想起墓地裏那些腐爛腫脹的屍體。


    就在這一瞬間,楊天鴻清楚感覺到丁偉在心髒在劇烈跳動著,將大量血液推湧到全身各處。他的表情驟然劇便,其中充滿了驚慌、恐懼、憤怒和殺意。


    “你有五個兒子。”


    對於正在醞釀著火山爆發般狂暴的丁偉,楊天鴻絲毫沒有言語和態度上的變化。他舉起左手,在空中晃了晃,平靜地說:“丁浩平為人囂張,帶著兩千精騎,膽敢在京城之外狙擊本候。此乃殺頭的大罪。本候素來看不慣這種以多欺少的卑劣行徑,更不要說是事情就發生在本候身上。清遠候,別說本候沒有提醒你。城外還擺著同州軍兩千精騎的屍體,丁浩平妄想著求娶文媛公主,這些事情必須以死才能贖罪。本候既然已經做了,就不怕相同的事情再來上一次。等到你另外幾個兒子都被本候一一砍掉腦袋,到了最後,本候也不會介意再把你的腦袋砍下來。”


    丁偉下意識的張口怒吼:“你敢!”


    “我為什麽不敢?難不成,本候隻能是老老實實伸著脖子任由你們丁家砍殺,卻連反抗也不行?別忘了,這裏是京城,不是同州。”


    楊天鴻攤開雙手,聳了聳肩膀。這動作來自於另外一個世界,他很喜歡,也不會計較這個世界的人是否可以看懂。(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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