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楊升繼續道:“公爺,在下隻是覺得,咱們新來曆州之地,若是不殺幾個人,沒有強硬的態度和力量,恐怕很難震懾這幫家夥。就算是畏於公爺權力,也不會真心給咱們辦事。”


    “此話言之有理。”


    楊天鴻對此很是讚同,言語上也變得森冷,充滿了殺意:“不用擔心,想必這幾天就會有人主動跳出來。本公一向號令嚴明,這些人在曆州呆得久了,自然也就性子怠惰。突然之間被本公如此催促,想必也是心有怨恨,嘴上雖然答應著千好萬好,私底下卻什麽也不會去做。反正,本公規定的時間隻是三天。到時候,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必定要給本公一個交代。”


    ……


    三日之後,曆州節度使府。


    胡應通半側著身子,用充滿冷意的目光看著楊天鴻。


    此刻,他心裏充滿了譏諷和嘲笑。


    公爵又怎麽樣?


    曆州人根本不知道什麽皇帝,隻知道這裏的最高統治者姓崔。就連他胡應通,也是得到崔家侯爺賞識,才得以從區區小吏一步步爬上了知州的位置。曆州與安州不同,這裏沒有設置刺史。崔羊廣根本不允許這裏出現刺史。整個曆州大小事務,都是崔家族人從中控製。無論軍中將領,還是民政官員,無一不是崔家親信。這是一個無比龐大的利益共同體。不誇張地說,這裏早已被經營得鐵桶一般,外人根本是水潑不進。不要說是區區一個毅勇公,就算是楚國皇帝本人親至,也是一樣。


    民籍文書、官兵資料、軍器糧草……這些東西當然有。可是,一個外來公爵想要驗看調用。就是觸動了曆州利益的根本。胡應通根本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其他將領官員也是站在自己這邊。


    除非,侯爺崔羊廣發話。把一切權力都交出來。


    那種事情根本不可能,胡應通用腳趾頭想想也覺得應該如此。已經吞下去的肥肉。怎麽可能吐出來?隻要自己堅持下去,這楊天鴻就根本拿自己沒辦法。崔侯爺一家前往京城為老太爺祝壽,想必也就是這幾天能回來。隻要牢牢守住了州府庫房,到時候就是大功一件。胡應通甚至已經想到,崔羊廣回來以後,必定會對自己另眼相看。認為自己不僅僅是普通親信那麽簡單。畢竟,沒有幾個人可以扛住來自朝廷和毅勇侯爵的壓力。說不定,自己還能繼續往上晉升。真正進入崔家的權力核心,得到更多的好處。


    除了胡應通,在場的其他曆州官員差不多也是如此想法。這不奇怪。崔家就是曆州的天,隻要崔羊廣在,任何人在這裏都翻不起波浪,更成不了氣候。


    至於什麽見鬼的聖旨……那種東西就是一張黃顏色的布,算得了什麽?


    看著一片混亂的大廳,楊天鴻坐正了身子,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怎麽,沒有看到崔羊廣本人。你們就拒絕服從本公的命令嗎?”


    這話很是誅心。即便是目空一切的胡應通,也斷然無法在楊天鴻這種森冷的話語麵前正常應對。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麽這位毅勇公爵如此不長眼?難道他真覺得。有了區區一張朝廷聖旨,就真的可以執掌曆州?成為冠冕堂皇的節度使?


    胡應通想了想,頑固強硬的態度絲毫沒有變化:“本官身為曆州知州,隻知道曆州節度使是昌鵠候崔大人。下官並非對公爺不敬,隻是事關重大,若是沒有崔家侯爺親至,對在下人等說明一切,那麽,公爺的一切要求。恕難從命。”


    楊天鴻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冷,言語中充滿了怒火和暴虐:“怎麽。在你們看來,曆州隻有崔羊廣一人說話管用。就容不得別人?你們眼裏還有沒有朝廷?有沒有陛下?”


    胡應通沒有應答。他把臉別過去,根本不看坐在上首的楊天鴻。這個世界從來就是法不責眾。身後,有多達數十名將官和自己站在一起。所有這些人,代表了整個曆州的權力高層。哪一個在曆州不是呼風喚雨?哪一個在曆州不是跺跺腳就要引起震動?不誇張的說,若是大廳裏這些人統統沒了,曆州必定要陷入大亂。就算他楊天鴻心狠手辣,把所有人統統殺掉,那麽他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穩定曆州局勢,更不可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好!很好!非常好!”


    楊天鴻從齒縫中發出陰冷的聲音:“既然你們隻願意聽從崔羊廣的命令,那麽本公就滿足你們的心願。不過,在此之前,本公可以最後給你們一次機會————若是有人願意服從本公號令,就請站出來。記住,這是你們最後的機會。”


    最後一句話,楊天鴻加重了語氣。


    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願意殺掉這些人。用生不如用熟。何況,之所以星夜兼程來到曆州,就是為了在短時間內整頓曆州軍務,使之能夠對抗南下的戎狄。隻不過,曆州官員頑固不化的程度,遠遠超出了楊天鴻所想。若是換個時間地點,也用不著堪憂來自戎狄的威脅,楊天鴻有的是辦法好好收拾這些家夥,讓他們明白,與自己作對要付出何等慘重的代價。


    還是有那麽幾個人動了心。他們臉上的表情很是猶豫。想要邁出腳步,卻被周圍的其他人用冷厲眼神硬生生逼了回去。一些麵色不善的軍官甚至把手握在了刀柄上。公爵什麽的在曆州地麵上說話根本不管用。若是逼迫緊了,大不了魚死網破。隻要崔侯爺回來主政,自己非但無過,而且有功。


    楊天鴻從鼻孔裏噴出一聲冷哼,隨即捏了個響指。站在旁邊的親衛楊升會意,接下背在身後的包袱,取出一個粗陋簡單的匣子,當著曆州眾位官員的麵打開。赫然,顯出一顆用石灰和香料硝製過的人頭。


    那是崔羊廣的頭。


    工匠硝製人頭的手藝非常高明。當然。也有部分原因是崔羊廣剛死不久,屍肉尚未幹癟脫水的緣故。他睜著眼睛,隻是眼瞼一片死白。顯然是用特殊材料把整個眼眶撐起。頭發經過梳理,就跟平時看起來沒什麽區別。緊閉的嘴唇。還有兩邊麵頰上都塗抹了胭脂。這種特製的人頭看起來栩栩如生,唯一的缺憾,就是眼睛裏看不到絲毫黑色。


    大廳裏一片死寂。差不多半分鍾後,變得一片嘩然。


    “天啊!是崔侯爺,真的是崔侯爺。”


    “是侯爺的人頭。怎麽,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難道,朝廷滅殺了崔家全族?為什麽之前沒有半點消息?到底是怎麽回事?”


    “侯爺,侯爺……那。那真是侯爺的腦袋?我,我該不是眼花看錯了吧?”


    每個人都在發抖,就連在戰陣上見慣了生死的將官,也被擺在地麵上的崔羊廣人頭駭得難以自持。楊天鴻拿出來的這個物件,實在超出了曆州官員們的心理承受底線。包括胡應通在內,任何人都沒有想到會出現這種變化。


    天塌了。


    真正是天塌了。


    胡應通雙手在發抖。他用力要緊牙關,拚命控製住情緒,不讓別人看出來自己內心充滿了恐懼,甚至有著想要轉身逃跑,或者幹脆在楊天鴻麵前跪下去的衝動。


    崔家侯爺竟然死了?


    這種事情說出去。誰會相信?


    自從數百年前,崔家祖先因為戰功獲封昌鵠候,在曆州之地世代駐守的時候。這裏一切都打上了崔家的烙印。商鋪、田產、礦山、河流湖泊、百姓官軍……在這裏,人們甚至徹底忘記了楚國真正的統治者應該是皇帝,而不是什麽崔家。


    隻有跟著崔家,才能保證榮華富貴,才能確保名望官職。這一點,早已成為了曆州大小官員們的共識。就連胡應通這個知州,也是因為對崔家效忠以後,才從曆州治下一個小小的縣丞以火箭般的速度躍升上來。當然,其中也有部分原因是胡應通自己精明能幹。熟悉政務。可是歸根究底,這個世界上精明能幹的人鋪天蓋地。比比皆是。但隻要他們沒有向崔家侯爺效忠,心甘情願給崔家賣命。那麽他們就什麽也不是,永遠不可能爬上眾人仰望的官位。


    那顆腦袋的確屬於崔羊廣。對於這一點,胡應通確信無疑。身為崔家親信,胡應通對崔羊廣身上的某些小特征很是清楚。在侯爺左耳下方側後的位置,有一顆很小的黑痣。胡應通看得清清楚楚,人頭耳朵相同的位置上,皮膚雖然有些幹癟,黑痣卻沒有絲毫變化。何況,楊天鴻身為毅勇公爵,沒必要在這種小事情上玩弄花招伎倆。既然他說崔羊廣死了,那麽崔家侯爺就一定不在人世,那麽事情也就從根本上起了變化。


    “撲通”!


    誰也沒有想到,就在一片混亂和恐懼之中,身為曆州文官之首的胡應通突然朝著坐在上首椅子上的楊天鴻跪了下去。他的動作很大,又是站在隊列最前麵,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胡應通根本顧不得什麽禮儀和尊嚴,額頭不要命地朝著地麵上狠撞,發出清晰的“咚咚”聲。


    “下官罪該萬死,還請公爺贖罪!請公爺贖罪啊!”


    能屈能伸,乃為大丈夫。胡應通從來都很相信這一點。


    人生時時刻刻充滿了賭博。從生下來的那一刻,前途就充滿了未知。你根本不知道未來道路究竟是什麽樣子,無論讀書砍柴,當兵種地,還是做工為徒,其實都是在賭未來究竟是好是壞。娶妻也是如此,外表漂亮的女人不一定能夠持家有方。凶悍醜陋的女人也許就是你這一生最好的伴侶。生孩子也是在賭博。他們可能會表現優秀,讓整個家族光宗耀祖。也可能一事無成,最終敗壞了所有家族產業……總之,在不可知的未來麵前,沒有什麽事情是可以真正得到控製。當你邁出步伐的時候,就已經確定了未來的方向,還有結局。


    胡應通也在賭。他賭的是楊天鴻會不會砍掉自己的腦袋。畢竟,從一開始,胡應通的表現就是崔家的死硬分子。可是看到了崔羊廣人頭的一刹那,腦子靈活的胡應通就明白。自己應該換個主子了。


    有了第一個人帶隊,其他人也紛紛效仿。一時間,大廳裏所有的曆州官員都跪了下去。口中全是哀求告饒的聲音。這種時候絲毫不能顧及什麽麵子。人頭性命全都牢牢捏在別人手心裏。隻要能夠活下來。那麽也就等於是賺到了。


    楊天鴻臉上依然帶著不冷不熱的笑。這種笑意停留在皮膚表麵,眼眸深處依然釋放出冰冷凶狠的目光。他掃了一圈跪下來苦苦哀求的眾多曆州官員。視線焦點慢慢回落到了距離自己最近的胡應通身上。這家夥真的是很賣力,絲毫不顧腦袋與地磚石頭之間的硬碰硬。地麵上已經出現了血跡,胡應通臉上也被泥土和血水染得肮髒無比。


    都說無知者無畏。隻要人的心裏有了必須懼怕的存在,那麽接下來的事情,自然也就要好辦得多。


    “都起來吧!”


    楊天鴻說話的聲音充滿了溫和,其中卻有著隻有他自己才能聽懂的森冷:“本公奉陛下聖旨,執掌曆州,正需要各位同心協力。目前局勢危急。北方戎狄隨時可能大舉進犯。本公一向寬宏大量,對於過去的小錯誤,可以既往不咎。但你們必須記住,本公可以給人機會,卻不會永遠都給予這種機會。三日之內,本公之前提過的所有事情,必須一件不少全部完成戶籍、軍兵、物資、錢糧所有數字必須在規定時間報到本公麵前。不管你們用什麽方法,不管你們如何去做,隻要在規定時間本公沒有看到應該呈上來的文冊,那麽崔羊廣的腦袋。就是你們的榜樣。”


    聽到這裏,曆州官員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這的確是給了自己一線生機。可是想要從中真正能夠活下來,也真的很難。


    曆州人口多達數百萬。這是整整一個州啊!


    三天時間,想要把所有事情全部理順,這怎麽可能?


    然而,想要活著還是就此丟掉腦袋,也就看這一次。


    ……


    死亡威脅就是最好的腎上腺素。


    這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名言。楊天鴻不知道什麽是腎上腺素,卻也通過其它方式明白,這是一種能夠讓神經係統極度亢奮,高度活躍的東西。話語的大概意思基本可以了解,楊天鴻對其中意義也很是讚成。有了崔羊廣的腦袋擺在那裏震懾。曆州大小官員一個個噤若寒蟬,除了拚著性命不顧一切做事。再也不敢生出半點別的心思。


    平心而論,楊天鴻真的是很想把這些家夥一個個全部砍了。可是問題也擺在麵前————殺掉這些人。誰來為自己做事?


    曆州軍雖然沒有玄火軍那麽精銳,卻也是楚國鎮守邊關的有數強軍。無論如何,現在的局勢必須依靠三十萬曆州軍才能維持下來。京城發生的那些事情,用不了多久就能傳回北方草原。順明帝已經按照楊天鴻的計劃,殺光了整個戎狄使團,同時嚴令內侍總管東方空動用力量,在京城內外嚴加盤查。這在一定程度上的確可以給戎狄細作增加傳送消息的難度,卻也隻能拖延一時。


    曆州官員的表現,讓楊天鴻真正是起了殺心。沒有擺出崔羊廣人頭之前,隻有寥寥數人願意站到自己這邊。尤其是知州胡應通,更是極其頑固的死硬分子。不過,此人的油滑和鑽營,倒也讓楊天鴻歎為觀止。看見情況不對,當即不顧一切與崔家撇清關係。光是這一點,楊天鴻也就有了讓胡應通活下來的理由。


    親衛楊升卻不這樣認為。在節度使府後堂,楊升緊皺著眉頭道:“公爺,這個胡應通實在狡猾。此人品行不正,首尾兩端,最是善於見風使舵。若是依得屬下,不如將他一刀砍了,也好一了百了,省得日後諸多麻煩。”


    楊天鴻抬頭看著剛剛下過雨的清朗天空,悠然地說:“你以為我不想嗎?胡應通這種人,說好聽了是善於鑽營,說難聽了就是賣主求榮。若是換個時間地點,本公連這種人爬過來舔鞋底也覺得厭憎。隻是今時不同於往日,咱們這次執掌曆州,更兼需要應對接踵而來的戎狄大軍。這本來就是一個非常困難的局麵。若是想要打贏這一仗,隻能是依靠曆州軍為主。不管怎麽樣,時間能夠拖延一天,對我們也就越是有利。若是把這些人全都殺了,誰來給咱麽做事?若是在平常時節接管曆州,本公必定要讓這些家夥統統人頭落地。可是現在嘛……唉……”


    楊升聽懂了楊天鴻歎息裏的意思。他低下頭,沒有說話,臉上的殺意與恨意卻變得越發深重。


    楊天鴻淡淡的聲音繼續在楊升耳朵裏回蕩:“點驗人口戶籍,點算官兵數量,還有足足一州的商稅、田地等等,這些事情最是繁瑣複雜。若是沒有熟悉事務的人牽頭來做,突然之間接手,咱們必定會是一團忙亂。現在,咱們玄火軍中做事的那些人都灑了下去,跟著曆州官員亦步亦趨。這既是熟悉,同時也可以對那些人進行監視。若是還有人執迷不悟,妄圖欺瞞本公,下場必定是淒慘無比,也正好對其他人做個榜樣。尤其是胡應通,他若是聰明些,懂得本公目的心意,那麽隻要做出成績來,本公倒也能夠留他一條性命,甚至給他榮華富貴。須知,知人善用,才是應對目前危局的最好辦法。”


    楊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臉上的擔憂之色,已經輕緩了許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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